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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有人说,人生就是睁眼闭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江行哲依着这句话,睁眼了也闭眼了,就等着一辈子过去呢,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闭眼之后又睁眼了。
这一回,江行哲不是江行哲了,简单讲,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
“裴凯,24号桌。”
“小圆,楼上卡座08a。”
“……”
“楚离,18号桌。”
初见酒吧是一间静吧,晚上九点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灯光昏黄,人来人来,楼上楼下坐满了人。酒吧主管,绰号“大内总管”的温良坐镇吧台,将几名服务生指挥的如陀螺般转个不停。
温良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面露满意之色。但当他注意到最后一人时,这份满意迅速被打破,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这人的动作明显比旁人慢半拍,就像是一首和谐的乐曲里面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节奏。温良摇摇头,视线在这人身上停顿半晌,轻轻叹口气。
注意到温良的视线,正在16号桌打扫的裴凯悄悄挪动脚步,凑到了另一边的楚离面前,低声道:“诶,总管又在看你了。”
楚离收着杯子的手一抖,第一反应便是做自我忏悔状:“我哪里又做错了?”
被温良虐的久了,楚离不自觉成为了一个“抖m”,裴凯对此感同身受,忍不住劝慰道:“没,你今天干活挺利索的,我看是总管没事做闲得慌。”
楚离虽然也觉得温良是闲得慌,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免温良挑刺,他特意放慢了动作,越发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桌上的杯子来。毕竟他这个月工资被扣的不少,再扣下去可就连吃饭都不够了。
这边的动静落在温良眼中,温良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若是换个人这样慢吞吞地做事,温良可以确信对方是在偷懒,可若是楚离,那便和偷懒没关系,而是他真的干活不利索。
当初楚离来酒吧应聘,温良便不愿意录取楚离。他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多年,一双眼睛利的很,一眼便看出楚离穿着虽然普通,但骨子里却有种骄矜之气,一看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根本不是个干活的料。可惜当时酒吧老板花姐正好在,被楚离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死活要收下他。
用花姐的话来讲,就算楚离什么都不干,光看那张脸也够赏心悦目值回工资的。反正就当楚离是个吉祥物,一个月也没多少钱。
花姐虽然这样说,作为酒吧主管的温良却不能这么做,对楚离和其他同事一视同仁,该干嘛干嘛。这样一来,受苦的便是楚离了。如温良最初判断的一样,楚离很快就用行动证明了他过去是真没干过什么活,连擦拭酒杯都能擦十个碎三个,跌掉了一众人的眼睛。
温良本想着楚离估计熬不了几天就会走,谁知道楚离身上竟是有股狠劲,咬咬牙从开始的什么都不会到了现在竟也能干的似模似样,就是还不太利索。
许是温良的视线压迫太甚,楚离紧张之余手一松,正拿着的酒杯立刻光荣就义。轻缓的音乐中,酒杯落地的声音并不算响,但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裴凯同情地看了楚离一眼,飞快地找来工具帮着他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楚离郁闷地蹲在地上,心中将温良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事。”裴凯安慰道,“一个酒杯扣不了多少钱。”
楚离小声抱怨:“半个盒饭没了。”
裴凯忍着笑帮楚离收拾好,戳戳楚离示意吧台的方向。
楚离深吸一口气,一脸如丧考妣,不情不愿地朝着温良走去。怎么这么倒霉,又摔了一个酒杯!他心中委屈,只觉得都是温良的错。若不是温良盯着他挑刺,他也不至于太过紧张,结果……明天看来连盒饭也吃不起了,只能改吃泡面了。这个念头让楚离预见了更加悲惨的未来,打定主意在发工资之前,不能让温良找着理由再扣钱了。
他心底盘算着工资分配,垂头丧气地一步步挪向吧台,冷不丁听到头顶有人像见了鬼般大叫:“江行哲!”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如汹涌波涛,劈头盖脸瞬间把楚离淹没。
这个名字……
楚离全身一僵,下意识便要抬头,却在抬到一半时想到什么,生生止住了动作,继续若无其事地朝着吧台走去。他自觉平静,却不知落在温良眼中已是脸色阴沉,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蚊子,好像有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不还一样。
“怎么?”温良刚刚也听到了那个名字,随口问:“脸色这么难看?认识江行哲?他欠你钱了?”
楚离低着头不说话。温良看他心情不好,虽然不排除楚离是故意的,好逃避刚摔了酒杯的惩罚。不过温良转念,觉得凭楚离的智商似乎还做不到反应这么快,也就默认了楚离是真的心情不好,当下难得温言道:“刚摔了酒杯的事算了,你要是累了可以去休息间坐会。”
“黄世仁”突然转变画风,楚离颇有些不适应。他意外地看了温良一眼,想想现在自个确实心潮起伏,万一一个手抖再碎几个杯子,估计泡面都要吃不到了。为了下个月能吃饱饭,楚离从善如流地道过谢,转身回了休息间。
休息间没有人,这个时候服务生大多在外面忙碌。满室的黑暗袭来,将休息间同酒吧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楚离没有立刻开灯,而是闭着眼在黑暗中站了会,才一步步走到墙角的半面镜子前。
冷白的灯光下,擦得光亮的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楚离熟悉的脸。他盯着这张脸看了半晌,突然微微一笑。镜子里的人同样笑着,颜色昳丽,有种偏于精致的美。他又做了一个鬼脸,镜中的人同样扭曲了脸。
“楚离。”
楚离对着镜子轻声叫着,解开了衬衫的扣子。白皙的胸膛露了出来,他把手放在心口处,心脏强劲有力地跳动着,没有伤口,也没有席卷全身的刻骨疼痛。
楚离缓缓闭上眼,记忆的闸门打开,耳边似乎响起呼啸的风声,激昂的摇滚乐声……声音中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脸上挂着自虐般的冷笑。有一团火在他心里窝着,四处乱窜找不到出口,堵得他心口火烧火燎的疼。他想要将心头的火发泄出来,却不知该如何做。在他又一次用力踩下油门之后,一辆大货车突然从横测拐出,倏然间他整个人反应不及直愣愣撞了上去。
时间仿佛有瞬间的拉长,他觉得自己在飞,有那么一会他甚至觉得这种感觉很不错,自由自在,似乎一切烦恼都没了。他想要咧嘴笑,笑容还没来及绽放便重重落地。伴随着“咔擦”一声轻响,骨头似乎是断了。剧痛席卷全身,红色的血液自心口涌出,他艰难地想要动一动身体,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
恍惚中有人朝他跑来,他喘息地看过去。天太黑,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觉对方停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隐隐似乎在说:“怎么还在喘气,这么撞都死不了……钱还真是不好拿……”
“你……你……”他试图开口,发出的却是低哑的喘息声。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却是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清醒。有人要杀他!是谁?是谁要杀他?
为什么?
“楚离!”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将楚离从记忆中拉回。他很快清醒,活动了下稍显僵硬的身体,慢吞吞过去打开了门。门口站着裴凯,看到楚离开门便匆匆进来,一边翻着衣服寻找钥匙,一边随口道:“对了,刚有人打听你了,就你刚回来休息的时候。”
“什么人?”楚离想到那声“江行哲”,表情有些不好看。
“客人呗!”裴凯不以为意,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事。楚离长得好,打听他的客人不少,都是好奇花姐从哪找的人,漂亮的跟明星似的。刚才的客人也差不多,问的也是那么几句。
“怎么?”裴凯注意到楚离的脸色,后知后觉道:“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楚离摇摇头:“没,是我想多了。”
有裴凯这么回来一打岔,楚离也没心思再休息,干脆跟着裴凯一起回了吧台。
一会的功夫,店里客人又多了起来。温良正熟练地指派着几名服务生,看到楚离二人立刻恢复“黄世仁”本性,大声招呼道:“楚离,二楼卡座06b。裴凯二楼09a。”
“来了。”
两人端起托盘上了楼,在拐角处分开。o6b和09a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方向,楚离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快步走到o6b前。楼上卡座规模大小不一,06b算是其中最大的,约有十个平米左右,一般是十几人聚会喜欢的地方,然此刻偌大的空间里面,只围着圆桌稀稀拉拉坐了五六个人。
“客人,您点的酒。”
楚离轻声说着走了进去。坐在最下手的人笑着抬头,待看清楚离时意外道:“是你!”他的语气太过讶然,身边聊天的几人纷纷看了过来。酒吧独特的灯光下,楚离那张脸仿佛是临摹自油画一样,晕染了一层迷离的光彩。几乎是在瞬间,众人惊艳的同时露出了一脸见鬼的表情。
“江二少!”
其中一人惊呼道,喊完猛地转身看向后面,动作幅度之大以至于楚离不由担心他会扭了腰。但很快楚离便再没心思想其他,随着这声“江二少”,卡座最里端一直在阴影处闭目浅憩的男人,披着外套缓缓坐起,扭脸看了过来。
江!行!简!
随着男人的动作,映照在楚离眼中的是一张他看了二十年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嘴唇到下巴,甚至对方脸上那种平静到淡漠的表情,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不,也有不一样的,眼前的人似乎比他记忆中瘦了些,更冷峻一些,更生人勿近一些。
楚离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江行简这三个字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跳出,仿若一株混杂着回忆的幽藤,强势地占据他的脑海。如暴风席卷,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楚离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奈何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多年来对江行简的敬畏已经养成习惯。他唯一的一次反抗,不提也罢。
隔着圆桌,越过或震惊或惊愕或反应不过来的几人,阴影中的男人缓缓起身,踩着灯光走了出来。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死死钉在楚离的脸上。
“你是谁?”
男人声音清冷地问。
仿佛一根大棒用力砸下,这句简单的问话拉回了楚离的神智,他瞬间清醒过来。是了,他现在是楚离,不是江行哲,不是那个看到江行简便害怕、逃避……的江行哲。那个江行哲已经死了,死在了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里,整个人被撞了个稀巴烂。
楚离,他现在是楚离。
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放松,楚离拼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地看过去,答非所问:“我是来送酒的。”
男人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从他略微皱起的眉头便可看出。楚离可悲地想,这就是江行简多年积威带来的影响,他已经习惯看对方的脸色,以至于江行简不过眉头微蹙,他便可以猜出对方所想。
然下一刻,江行简的行为却是出乎了楚离的预料。他大步绕过圆桌走到楚离面前,在楚离尚为反应过来之前蓦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用一种深沉的,肆无忌惮的,毛骨悚然的目光细细的,近乎临摹般地打量了一遍他的脸。
楚离无法理解江行简的目光,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对方的打量下后背窜起了一股寒意。危险的感觉隐隐生出,楚离头脑一热冲动地举起了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中,江行简的手被打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