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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硕不由得拧住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外地卖肉的竟卖到村里来了?他们图的不就是百姓大多爱贪小便宜容易把肉卖掉吗?
一斤便宜至少五文,二斤便是十文,足以买一斤细面或是白米了。
“我虽看不出那肉有什么毛病,但是却明白其中必有不好的地方,不然怎会卖得这般便宜?奈何人微言轻,说的话亦无人相信。”反倒有人暗讽他们家卖给邻里乡亲的肉贵,又说她劝大家不买肉是想让自己买他们家的肉,秀姑索性不吱声了。
黑心商人无处不在,病猪肉、死猪肉、注水肉屡见不鲜,并未因时代不同而不出现。张硕杀猪卖肉,对此她相当了解,甚至听张硕说起一些屠夫杀猪时做下的手段。
病猪肉和死猪肉不必说了,单说注水肉,这里没有注水管注水针,然而许多屠夫在宰杀前寻恰当的时机给猪灌水,不令其排出,过一时再动手宰杀,分解出来的猪肉立刻便重了许多,少说能重一成上下,可以多赚一二百文。
一二百文,是张硕杀一头猪的净利了。
张硕听了妻子的话,抬头一笑,有点埋怨部分邻里乡亲不识好人心,“他们不听,我们何必多管闲事?咱们自己家别碰那肉就是了。”
秀姑颦眉道:“我就怕那些猪肉带着不好的东西,注了水的肉还好些,若是病猪肉呢?”
吃了病死的猪肉会出现什么症状?
秀姑不懂医术,也不了解猪瘟有哪些,更不知道对人有没有害处。
“这一点确实需要注意,你有了身子,明儿起就别出门了,咱家的鸡鸭鹅也别放出家门,我提醒爹留意一下,小心为上。”那些鸡得等着媳妇坐月子吃,可不能出事。张硕给秀姑洗完脚擦干,又揉了揉浮肿的腿,扶她躺进暖和的被窝里,自己就着残水洗了洗。
“嗯。”她也是这么想,她不是一个人,更该小心。
身子笨重的秀姑,不等张硕倒水回来,眼皮合上,很快就睡熟了。
张硕回来看到这副情景,忙吹熄了油灯,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次日早起,见妻子面颊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张硕轻手轻脚地下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和帐子,出门的脚步也放轻了许多。
一出门,扑面一阵冰寒之气,一片银白之色。
原来昨夜不知何时就开始下雪了,此时积了半尺来深的雪,空中仍旧下着大雪,北风吹来,雪花翩翩飞舞,宛若张硕见过媳妇红色绣面上的白蝴蝶,又妩媚又灵动。
张硕呵出一团白雾,搓搓手,开始铲雪扫雪。
“呀!下雪了就不用上学了!”壮壮揉着眼睛出来,乍然见到外面景色,顿时欢呼出声。再好学的孩子也有偷懒的时候,而且去年冬天凝水成冰,他足足有两个多月没去上学,今年应该和去年差不多,他可以在家陪娘,念书给弟弟听。
他可以不用上学,张硕却不能不去铺子。
哪怕知道那些大户人家见下雪未必送猪去自己铺子里宰杀,但若是有大户人家等着吃肉派人去了呢?好不容易才揽上这门生意,张硕一点都不敢马虎。
刚抵达铺子,尚未开门就迎来于掌柜和于娘子,夫妇二人感恩戴德,昨儿还在抱怨张硕多管闲事的于掌柜此时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就差自己给自己两巴掌了,“张大兄弟,俺昨天有眼无珠呐,多亏了大兄弟。”
“发生啥事了?”张硕莫名其妙,转换得太快了吧?他毕竟不是头脑愚笨之人,脑海中灵光一闪,瞪大了一双利眼,“该不是昨日卖的猪肉有毛病?”
“没错!昨儿卖那猪肉全是病猪肉、死猪肉。该他们不得逞,县太爷家的小舅子贪便宜,买了那肉吃,偏生没做熟,在火锅里烫了一遍就吃,因此当晚就病了,经大夫仔细查看,说那猪是病死的猪。一下子,人人惊慌。县太爷已经命人拿住那一伙人了,一问,竟是隔壁青云县大户人家庄子里的猪都死了,他们害怕交不上租子,就把那死猪给分解拉来咱们这里卖,得的钱买好猪交租子。今儿一早衙门还没开,县太爷就把许多衙役派了出去,寻访查找昨日买肉的人,吃过的要带走请大夫查看,没吃的就要统一交到衙门料理。”于娘子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透着精光,口沫横飞地述说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娘子又补充说,那些人卖的猪并非全部是病猪,有一部分是猪圈塌了被砸死了的死猪,练病带死,差不多是七八十头猪。那些人为了交差,就动了这些心思。
于掌柜接着媳妇的话道:“死了那么多头猪,光病死的有六十多头,怕是染了猪瘟,我听到差点吓坏了,要是我用他们的肉和下水做卤味,主顾们吃得出了事,我不得进衙门?猪瘟可不是小事。大兄弟,你的实诚厚道救了我老于啊!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谁敢说你一句不是,先过我老于这一关!”说着,用力拍了拍胸脯向张硕保证。
张硕笑道:“咱们做了这么些年邻居,明知不妥却不说,我成什么人了?这是我应该提醒的事情,于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于掌柜见状忙问原因。
张硕正色道:“昨日有一伙人在我们村里卖便宜猪肉,我媳妇劝了几回没人听,现今听说猪肉是病猪肉、死猪肉,我无论如何都得赶回去说一声。我不确定各家大户送不送猪过来,于大哥,于大嫂,你们若遇见了他们,替我告一声罪,等我回来立即宰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邻里乡亲吃病猪肉死猪肉。
于掌柜一拍大腿,“大兄弟,哪用得着你跑一趟?我家里有一匹骡子,还有两个做粗活的小厮,我打发一个骑着骡子去你们村里报信,你在铺子里等生意就是!”
说完,于掌柜立即就叫了人来,如此吩咐。
小厮上骡前,张硕连忙叮嘱道:“恐怕那伙人不止把肉卖到我们村,沿途路过清泉村和沙头村,也提醒他们一声。得了消息后,自有各村的里长解决。”被砸死的猪就算了,病死的猪却不是小事,猪瘟,谁听了不害怕?
小厮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说到做到。
消息送到张家,可巧老张在,脸上顿时变色,叫秀姑和壮壮母子招待小厮,自己急急忙忙地去找里长,敲响了很久不曾响彻全村的铜锣。
听到铜锣声,凡是一家之主悉数到场。
听闻张硕使人传来的消息,大家脸色剧变,没买肉的人暗自庆幸,买了肉的人叫骂不绝,因嘴馋昨日就已经吃了肉的人吓得浑身发软。
紧跟在小厮之后,衙门派的人就到了。
猪肉等都收在板车上的大木桶里,接触够病死猪肉的百姓和吃过的百姓统统都带到县太爷早就指定的庄子里,一是请大夫诊脉,二是留在庄子里查看几天。县太爷惜命,如何都不会让接触过病死猪肉和吃过病死猪肉的百姓进县城,城里的也都送到庄子里了。
于掌柜之所以逃脱一劫,乃因他虽买了却没以手触之。
大青山村一下子被带走了二三十人,等他们离去后,村里人心惶惶,不知怎么办才好。
三个里长安抚几次都安抚不下来,苏里长不耐烦地道:“咱们县太爷英明,没封锁咱们村子,没把咱们都抓了,你们还想怎样?他们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在县太爷指定的庄子里有大夫看着不好吗?在咱们村里若是出了什么毛病,那可就是等死了!”
想想就觉得后怕,还好是猪瘟,若是传给人的瘟疫,他们全村人就别想活了。
苏里长抖了下身子,抹了抹落在眉梢上的雪花,暗自决定以后再遇到来他们村卖猪肉的人一定不能让他们进村,不知道根底,谁知道是不是又是病死猪?
张里长也是恨铁不成钢,“没错,要不是你们贪小便宜,家里人能被带走吗?特别便宜的东西里头能没有门道吗?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事儿你们都忘记了?俺们家硕哥媳妇一百一千次提醒你们,你们有谁听了?反而说那么些不好听的话!硕哥杀猪卖肉,一向实诚,几时没给村里便宜几文钱,得到消息也立刻叫人送信,你们说的那话,我都觉得没脸!”
一席话说得许多人面红耳赤,羞愧难言。
没错,张硕收猪杀猪,一向都挑好猪,精神不好的猪他都不肯买,更别说病死的了,这件事附近大小几十个村子都知道。从前大家爱往他家买肉,不就是因为这份厚道吗?城里有好几家猪肉铺子,他们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进城后也都只买张家的。
昨日对秀姑语气含酸,追根究底,不就是嫉妒张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吗?
不远处裹着石青色灰鼠斗篷的方丽娘闻言,慢慢地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旁边站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竟是冰雪一般的人物。
三个里长对他们夫妻都十分亲热,毕竟他们定居在村里,买房置地,请客待饭,出手着实大方,三个里长没少得好处,遇到大小事自然会叫上他们,算是认可他们是村里的一份子了,方便他们在村里立足。
说完话,他们摆摆手叫大家都散了,唯独留下江玉堂夫妇,“玉堂,你们才来没几个月,有些事儿多听少做,别瞎听一些老娘们说三道四。咱们村里人大多平时都十分淳朴,说过了的话完了就揭过去了,从不记恨。”听说江玉堂夫妇落户在他们村,是打探到他们村风气淳朴,要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村里的村民个个小心眼爱嫉妒人嚼舌根那就不好了。
“多谢提点,我们两口子明白了。”江玉堂长得玉树临风,态度亦是彬彬有礼,加上他口齿清楚,谈吐文雅,三个里长对他印象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村啊,就是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秀姑未出门,丝毫不知这一切。
他们县的县太爷几次行事都很英明,这样的举措,算是把那些接触过吃过病死猪肉的百姓暂时隔离了,以免扩散。秀姑送走于家小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急匆匆地带着壮壮打扫家里,又烧开了醋里外熏两遍,别防治方法她就不晓得了。
听说猪瘟不容易传染给人,但发生异变就难说了。
壮壮捏着鼻子道:“娘,醋熏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据说酒醋能杀毒,咱们这么做,聊胜于无吧。”秀姑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预防,她足足浪费了一斤多的醋,希望有点用。
老张回来很赞同,家里有老有少,儿媳妇有身子,小心点没错。
这么放心的根本原因却是他们一家四口都没接触过病死的猪肉,昨晚一早下来,接触过吃过的人也没上过他们家门。
倒是方丽娘晌午后突然登门造访。
秀姑再见她时,觉得十分诧异,这才几日,变化未免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