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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吃午饭时,秀姑仍然没想通翠姑婚事的疑点。
她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也不精通阴谋诡计,只能做到事事心里有谱不被他人算计,思考别人的人生打算猜测别人的心理她却不擅长。
饭桌上苏家没有提起翠姑婚事的*,显然老苏头仍然十分恼恨苏三叔和苏三婶的所作所为,“阿硕,秀姑陪嫁的那十亩地现今有我跟她爹娘兄嫂侍弄,你和你爹就不用操心了,等小麦熟了,你们雇短工收回家就行了。”
秀姑这才想起来,春天到了,万物滋长,地里的杂草和庄稼一样疯长。古代没有除草剂之类的农药,为免地里的杂草和庄稼争夺肥力,就必须人工除草,基本上会忙到收割季节。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杂草生长的速度特别快,而人力不足,速度又慢,一人好不容易把一块地的草给除干净了,去除下一块地的草,结果第二块地的草除干净后回头一看,好家伙,第一块地的草又长出来了,只好再去除这块地的草,除完后第二块地的草也长出来了。周而复始,杂草除不尽,庄稼人只能不断地劳作,努力地除草,争取让庄稼多吸收一些肥力。
这种辛苦难以言喻,有了机械农具和农药后,二十一世纪很多人都无法想象这种辛苦,一亩地的杂草需要一个人勤勤恳恳干好几天。
秀姑对此非常清楚,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世幼时家里就经常遭遇这种情况,她的家庭很贫寒,舍不得买农药就只能人工除草。一块五亩大连成一片的玉米地,她的父母由南往北地锄草,用那种木头长柄铁制平薄横装刀身的锄头,锄草比用手拔草速度快了不少呢,干了几天以后,除完北边的草回头一看,南边的草和没除之前差不多,只好回过头重新锄草。
除小麦地的草比除玉米地的草更辛苦,小麦生长密集,无法用锄头,只能用人手拔草。
低着头、弯着腰,把长在小麦地里的杂草一棵棵拔起。
稍微有点安慰的是,锄草留根,拔草则是连根拔起,麦地里的杂草再生长会间隔近月,萌发的数目也会减少很多。
这种情况必须保证在短时间内有足够的人手一口气除完草,一个月后再除一次,如果仅有一个人忙活几亩地,就只能周而复始地从头开始再除草。因为一个人忙活,需要三到五天才能除完一亩地的杂草,几亩地下来得花费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不除草的话庄稼依然有收成,只不过比除草之后的庄稼收成减少很多。
大青山村庄稼的生长周期和她前世家乡的很像,并不是古代的春耕秋收,而是夏收小麦接着种稻谷玉米大豆之类,秋收稻谷玉米大豆之类再种小麦,八个月后收获。
根据她所知道的信息,明朝后期乃至于清初这段年代在历史上属于小冰河时期,夏天大旱大涝,冬天奇寒无比,农作物大幅度减产,耕种困难,大部分地区做不到一年两季,清朝康乾盛世之所以被称为康乾盛世,就是因为康熙年间开始气温回升了。
她现在所处的年代就是历史上的明朝之后,原身的记忆里确实出现了冬天奇寒无比,夏天旱涝不定的情况。
吃过饭回去的路上,张硕拎着回门鞋,跟秀姑说道:“媳妇。咱们家年年雇短工照料庄稼,村里村外做工的人很多,都是家中没有地或者地很少不够糊口的人,三十个壮劳力干三天,除两次草就差不多到收割时候了。今年咱们家多雇佣十几二十个短工,连你陪嫁的地和岳父家的地一块收拾了,咱们家给工钱,你看怎样?。”
“硕哥,你真好。不过,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哪能让你这么破费?没有这个理,爹娘必定也不同意。”秀姑有些意动,可是想到父母兄嫂的气节,却无法同意张硕的提议,而且她不能让娘家养成处处依赖自己的习惯。
她出嫁之前给娘家银子,是希望他们可以过得好一些,或是置办几亩地,或是供应满仓读书,免得捉襟见肘,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她从来没打算长久地供应他们,谁都不可能帮谁一辈子。
娘家遇到极度的困难,她肯定会伸手,但目前仅仅是辛苦劳作而已,村里大部分村民都是这么过的,没有到她必须伸手相助的地步。
升米恩,斗米仇,这可是千古流传的至理名言。
张硕不以为然,“几吊钱而已,我多杀几天猪就得了,算什么破费?”
“那也不行,有些事情就不能有开头。”秀姑仔细地跟他说明自己的长远考虑,“我不是跟爹娘说了吗,那十亩地咱们家自己雇佣短工照料,这就减轻他们将近三成的负担了,也算是帮了他们的忙。若是短工给咱们家干完活还余半天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让他们去爹娘地里忙活这半天一个时辰,岂不是比拿钱特地雇短工给他们干活强?”
张硕思考片刻,点头道:“媳妇你说得很有道理,就依你。到时候给爹娘送几斤肉和猪油,肚里进些油水,干活也有力气。”
秀姑笑允,“过些日子再送,今儿回门礼里那两条肉够他们吃好些天了。”
张硕自是同意。
顺着路二人挨门把回门鞋送到张硕的三个叔叔家,上下人等二十多个每人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鞋面子皆是新布,虽然出自不同的人手,但是针脚扎实,样式板正,去年做鞋时按照他们的尺寸略略放大一点如今穿着正好,收到鞋的人无不喜笑颜开。
收到回门鞋,本来就是一件值得期待和值得欢喜的事儿。
没有什么天大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日子过得平常,很难见到新衣服新鞋子,所以特别期待本房中娶媳妇,可以穿到新鞋子。
他们对秀姑笑得特别热情,进了家门张硕感叹道:“我从来没见他们这么亲热。”
他娶沈氏时,沈家只给他和父母各做了一双半堂鞋,继祖母生的几个叔叔家谁都没得到,他们很讨厌沈氏,觉得她和娘家太过吝啬,连回门鞋都舍不得,本来也不算什么事儿,毕竟村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偏偏张硕家当初倾全家之力下聘娶妇,他们自然对沈家不满。
这些事张硕没有告诉秀姑,一是逝者已矣,沈氏的品格和沈家完全不同,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张家的事情,二是把她和秀姑相提并论反倒显得小气。
秀姑是张家妇,沈氏也是。
人活在世,没必要把前人贬得一无是处。
因此,张硕进门后反锁上大门,对秀姑笑道:“我带你去看咱们家的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你等我把老面放好啊。”
离开娘家时,秀姑问苏母要了一块老面,她发现老张和张硕喜欢以馒头卷子为主食,不大爱吃米饭,张家喜宴留下来的卷子吃得差不多了,昨儿早上她想给张硕蒸包子做中午的干粮,家里却没有老面,没有老面里的酵母菌就没法和发面,最后只能包荤素两种馅料的饺子,煮熟后晾凉,放在食盒里让张硕带进城馏一下再吃。
张硕耐心等了片刻,然后带她进了西偏房。
西偏房三间不曾隔开,每间房的空间都很大,至少能盛放两三万斤粮食。
也就是说,三间西偏房可以堆积十万斤粮食!
目前,这三间房里摆放了一些高高的木架子,架子上面堆了十几个麻袋,袋口密密地缝着,瞧着里面装的都是粮食,具体装的是那种粮食就不知道了。
张硕数了数青砖,在西偏房中间部位撬开了几块青砖,秀姑定睛一看,顿时吃惊不已,在这层青砖之下居然还有一层青砖,连续三层青砖撬开,露出一个洞口,可以容得下一个彪形大汉进出,也可以容得下一口装满粮食的麻袋进出。
“硕哥,这是?”难道是传说中的地下密室?
在秀姑的百般揣测中,张硕一边让洞口通风,一边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地窖,咱们家大头的粮食都堆放在地窖里,摆在外面的只有十几石各样粮食。”
秀姑小嘴微张,这么说,真的是密室啊?地窖就是密室的一种。
待放尽地窖的浊气,张硕找了一个油灯点上,携着她顺着青砖砌的台阶慢慢下行,就着灯光,只见台阶两侧的墙壁都砌着青砖,严丝合缝,走了约莫三四十个台阶,就进入一个上面拱形下面四方的房间,上方粗木做梁,四角青砖垒着承重柱,支撑着来自地面的重量,墙壁和地面也是用青砖砌成,缝隙浇灌得十分紧密,空间相当于一间半偏房。
里面立着十来个折子,挤挤挨挨,分别圈着大堆的粮食。
折子是口语,具体怎么写秀姑不是很清楚,这种折子是用苇子篾手工编织成的,呈现金黄色,宽约一两尺,长度很长,面如斗笠面又似芦苇席面,不用的时候卷起来,用的时候竖立于地面,一圈又一圈往上垒成圆柱形,粮食就堆积在其中。
秀姑前世的家中就用这种折子储存粮食,后来就不大常见了,因为特别容易受潮发霉变烂,还容易遭受老鼠偷食,逐渐被淘汰。
折子的粮食主要是稻谷和麦粒,玉米、大豆、花生等数量比较少。
目测折子里的稻谷和麦粒每样至少有五六十石,也就是每样七八千斤的样子,加上其他的粮食,占据了房间差不多一半空间,另外还有几个坛子、两口大箱子。
“这是咱们家所有的粮食?”秀姑默默看完,惊叹不已,伸手摸了摸墙壁,“全部都是用青砖砌的,一丝儿缝隙都没有,怎么做到的?真是用心良苦,得需要多大的工夫?自己家的地窖总不能请人来挖吧?硕哥,都是你和爹做的吗?”
“嗯,十三年前新房盖好后,爹就和我挖地窖,我们爷俩足足做了半年才完成。用的是青砖,浇灌的是糯米汁拌三合土,用这种方法砌墙,严丝合缝,万年不坏。这是爹当兵建城墙时学到的方法,铁锤砸都砸不烂,非常结实。咱们家的房子除了青砖地面以外统统都用糯米汁三合土,而不是村里其他人家建房用的黄泥,几乎花尽了当时家中所有的积蓄。”
秀姑惊讶不已,糯米汁拌三合土砌墙她听说过,据说这是当时全世界最好的凝固材料,某些城池和长城的城墙就用过这种方法,凝固后坚硬如花岗岩,而且有韧性,唯有火药才能炸开,具体是秦代哪一段长城和哪个城池用这种方法她就不记得了。不过,圆明园遗址里似乎就有糯米汁砌的墙,她也不记得是不是墙,反正有这样的遗址。
据说,明代的《天工开物》就记载过三合土,谁说古人笨来着?你看咱们国家的古人多么聪明,水泥什么的差远了。
张硕神情得意,“每年新粮收上来,我就和爹把地窖里的陈粮运到上面卖掉,新粮藏进来。咱们家交税时不仅不交粮食,以银钱代替,偶尔还会收购一些粮食储存。十三年来遇到两次连年的大灾荒,全靠地窖里的粮食救了命,藏粮食就成了习惯。”
秀姑明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的行为,苏家地窖里也藏了不少粮食,只是没有张家的多。
听说,家里有积年的老人,都会这么做。
古代靠天吃饭,风调雨顺还好,若是旱涝不定颗粒无收,全都得靠陈粮救命。
古人或许没有机会认字,或许没有机会开智,但是长年累月的生活,让他们积累了许多宝贵的人生经验和智慧。
张硕听她称赞自己和父亲的行为,心里非常高兴,快手快脚地打开一口比妻子嫁妆箱还大的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铜钱,他从里面扒拉出一个盒子给秀姑看,竟装着三个金锭,每锭十两,以及几块碎金、碎银。
“咱们家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三十两黄金,碎金四五两,碎银十七八两,铜钱大概是一百多吊,都是这几年才攒下来的。爹和我手里还有点钱加上平时杀猪赚的钱留作平时花销,地窖里的这笔钱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能动用。”
秀姑点头,“理应如此,你和爹想得太周到了,除了壮壮读书,咱们家没多大的开销,你平素赚的钱除去开销一年还能攒下不少钱,可以兑了金银藏在地窖里。”原来这就是他说家里积蓄不在他手里的原因,确实不在他手里,而是在地窖里。
真是他的好媳妇,一点都不贪婪,还想着继续存钱,张硕满脸带笑。
其实,秀姑觉得没必要自己掌管这笔钱财,她是新媳妇,这么快得到丈夫的信任,将张家的底牌告知自己,她心里很高兴很知足,有了这些底牌,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用担心以后不好过,何必露出想做主这笔金银的嘴脸让丈夫不高兴?
张硕把金银放回原处锁上箱子,携她出来,并将青砖铺回原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秀姑再看时,地窖入口处的青砖和旁边的青砖已经融为一体了,没有任何异样。
“爹手里的钱咱们不打主意,我手里那笔钱倒不多,约有七八吊钱,邻里乡亲和我拜把子兄弟急用,我就借给他们了,明儿收回来交给你。日后若是有人聊天说闲话问咱们家日子过得怎么样,你就说因置办聘礼并酒席,咱们家跟朋友借了好大一笔钱,除了还有房子田地粮食和猪牛羊鸡等撑门面,家底已经薄得很了,我正在杀猪卖肉还债。”
张硕随后补充道:“外面问咱们家的礼钱是怎么处置的,你就说爹给了你以后,你知道咱们家还有一屁股债,人家催得紧,你就拿这笔礼钱还债了,咱们家就是老房子看着好看,赚的钱一边还债,一边供壮壮读书,天天没有余钱,新衣也是成亲置办下来的。”
好么,装穷,她懂得,也明白该怎么做,秀姑很赞同张家藏富装穷,本就不打算在村里佩戴金银首饰穿绫罗绸缎的她真是太明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