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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氏突然找到雷公,是因为今日的公堂他也去了,在那里,他看到翻身的希望。
朱砂佛痣,佩剑黑衣。君芜与王邪是那种在人堆里,一眼辨识度甚高的人,所以即使是一眼,廖氏断想自己不会认错。
在雷公的惩罚与王邪的威吓中,廖氏寻思计量着,只要抱住雷公这条大粗腿,他难道还怕一个囚犯和两个青年不成?一番添油加醋地诉说,廖氏将君芜、王邪与卫风三日窝藏神龙的事都给抖了出来。
雷公听他说完,低头,一阵计量。转而,他打消与君芜谈判的念头,生了条置她于死地的计策。
“大人,你要相信我,草民皆是金诚之言,若有欺瞒天打雷劈……”恰时一阵雷打响,阵雨倾下,廖氏抬头对老天咬牙切齿。
再看雷公已走到屋檐下避雨,廖氏赶紧起来,过去。
雷公对他道:“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现下倒的确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时机。”
廖氏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躬身表忠心道:“草民誓死效忠雷公。”
雷公一阵哈哈大笑。
*
地牢内,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透过牢上放风的小窗,阳光照进来,驱了些阴寒。
今日君芜在公堂上的表现,牢衙们也去凑热闹看在眼里。牢头是个见多识广的汉子,觉得此女是个人物,于是倒了一茶碗酒给她拿过去。
“给!”
突然听到声音,君芜睁开眼睛,见牢头那张黝黑着一口白牙的脸,闪在眼前,眼角微微地抽了抽。视线下瞥一眼,她抬眼问:“给我的?”
牢头哈哈一笑,“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君芜似笑非笑着,看着这杯酒:“这莫不是县令让你送来的奈何酒?”
“奈何酒?何意?”
“地府阴间,奈何桥上的孟婆为人鬼特酿的汤酒,奈何酒。”
牢头仰头大笑,声音高亢:“哈哈……既是奈何酒!我若真让你喝,还有你不喝之理?”
君芜想想,一句笑:“也是。”伸手,她大方接过他手里的酒,仰头一口喝下。
牢头高兴抚掌:“好,真是个烈女!”
君芜把茶碗递给他,幽幽道:“别……古来烈女,亡居多,我还不想死。”
“哈哈……”牢头发现,她不仅性子倔烈,且有趣。在公堂上,她可不是此时这种柔中带着一种隐隐的坚强与寡淡,而且,还会开玩笑的模样。牢头心里头似有些猜测,不过他只是牢头,不愿考虑太多他职责范围外的事。
这府衙地牢里,牢衙和犯人的关系一直都是对立,犯人都很忌讳着他们。平日那些弟兄也都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好聊的。这午后天气暖好,就是地牢太过阴沉,牢头见君芜这牢里有扇小窗,寻思着她是个有趣的人,折回去拿了些酒器便过来。
继而,他找了阳光能直射的地坐下。陶制的寻常酒壶,两个杯盏,牢头拿起一个用布擦拭了下,放在身前。清澈的酒水咕咕声响,不会盛满两只杯子。顿时,君芜嗅闻到牢里散发出一股清冽的酒气。
她倒不是会喝酒的人,方才那碗酒喝下,已是有些微醺,但倒也解乏,忘痛。
牢头朝君芜招了招手:“来,喝一杯!与我讲讲你的故事。”
君芜看了会牢头,然缓缓站起身来,坐在离他不近不远地位置,举起一旁那被擦拭过的杯盏,放在唇边,轻酌一口,抿了抿,点评道:“有些薄凉,入口辣舌,入喉醇香萦齿,有甘甜回味,不错的酒。”
“你也喜喝酒?”这般懂酒味。
“第一次。”
牢头惊奇。
“这酒叫什么名?”
“甘回。”
“甘回……”君芜轻念了念,转而,又轻酌了一小口。饮下时,放松的面部表情,也让她周身气质柔和不少。
牢头转见阳光打在她清丽的面庞,明净得惊艳,然另一半被这牢房的阴暗所遮蔽,让人看不真切。
她声音缓缓,而沉沉:“我……没有值得说的故事。说说你的吧。”
*
是夜,因为些好奇,本欲探寻君芜底细的牢头,喝得有些微醺地倒把自己祖宗八代给交代了。而牢头发现君芜,倒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虽然能感受到她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但是他发现跟她聊天真是件愉快的事!
虽然君芜只是从头到尾默默地任由他喷口水,偶尔用衣袖轻轻擦拭一下……但是牢头觉得这姑娘,实诚!
待君芜有些疲累的睡去,牢头轻手轻脚地给她关上牢门,却未上锁。
照今日的情形来看,牢头一声叹,心道:她的日子恐怕不多时。不免有些心中郁闷,离去的脚步有些沉重。
待牢头走后,假意睡着的君芜,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中跳跃光泽,*,在夜中,栩栩。
“你还在?”她试探地问一声。
不会,听到脚步声,君芜侧身。
一衙役模样打扮的人踱步走来,他微微低首,腰上系了把布裹的剑。君芜不由地牵动了下唇角,下午入牢前,便发现身后似跟了个熟悉的人。
王邪抬头,又见她笑了。
怀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推开牢门走进来。
走到君芜面前,他的语气寻常问:“和那牢头喝了一午后的酒,可是开心?”莫名,他自己未听出,倒有些酸味在。
君芜靠着墙,笑笑:“其实,我只想睡觉。”
“如此,为何不拒绝?”
君芜目光有些空远:“怕出计划之外的意外,想着多结一份善缘,许日后能多一条生路。”
王邪心一紧,泛出丝丝缕缕的疼。半刻,他朝她伸出手来。
君芜收回目光,看着他不明。
王邪学她,微微一笑:“坐了一午,站起来与我走走。”
君芜怔了怔,转而有些下意识地将手伸出,手间相触,一阵酥麻。微微,不知是他颤了下,还是她自己。一时,君芜脸有些热,羞赧地侧了侧头。然,怕他看出什么,又立即转头,皱了皱眉头。
王邪低头一阵轻笑。
君芜低语:“笑什么……”
待她不笑了,他抬头看她,温柔低唤一声:“阿芜……”
那一声动情的低唤,犹如一粒埋进土里的种子发了芽。此刻,只要君芜再加把向上生长的力气,许是种子能立即开成花朵,结出果实。可君芜却没有,她选择做一块安静而挣扎的石头,被他牵着在牢里乱转悠。
偶尔对目间,她则轻轻地转开视线,刻意不看他见她时,那份隐隐攒动的炽烈……
王邪看在眼里,几次握住她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自己还未读懂那份蚂蚁钻心窝的心情,当然,更别提她那猜不透的反应。’这是多年后,王邪回忆起往年那段青涩的情窦初开,带着些深远及温存,提及。
待到三更,王邪给君芜留了点创伤药,道了句:“我再给你最多三日,若你还未能拿到你的清白,就算是打晕了你,我也要把你带离开这鬼地方。”留下这句颇为霸道地没商量的语气,君芜有些恍然地看着王邪离开。
留他手心的余温还在,她伸出手心,熨掌看了看。
总感觉……他在她心口,埋种下一种更坚定的力量。
*
明白了王邪在暗中保护自己的君芜,并未掉以轻心,因她不知道雷公的暗杀、或是谈判……何时会来?
其实她本来的目的,即是一次有利于她的谈判,硬碰硬,倒非她所想。
君芜在等他,可未等到雷公,她倒是先等到雷老夫人。
“孩子……你赶紧走罢。”老夫人走进来抓住君芜,上前紧道。
转而,牢头笑嘻嘻地上来,为君芜打开铁链。
君芜看向老夫人,一双慈目里头,写着满满的愧疚。老夫人拨了拨她的发,看了看她的伤,重重叹息:“哎!作孽啊。”
“夫人……”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勿需多言。”转身一旁的小侍婢拿上一个锦袋过来,里面沉甸甸地似放了些什么。老夫人接过来,将它按在君芜的手中,蜷住她的手握道:“拿着吧,一点盘缠,出去安生立命会用到的。”
这锦袋,分量不少。君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因最初她被逼回到邱县,好似就是为了给那些赌徒捞些赃物来。
君芜并为立即授下,问了一个老夫人,她最关切的问题:“若我这么走了,那我的罪如何,我在梁国带罪又如何安生……”
老夫人朝她笑了笑:“梁律三十九条,欲杀人及盗者,杀之,无罪……你为自己开脱的很好。”
君芜眼眸一亮,授下银两。她退后两步,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多谢老夫人还我清白!”
老夫人叹:“这是我欠你的,无需多谢。”
此时侍婢送上来一件湖水蓝得纱裙,君芜看了看。老夫人:“你赶紧换上随我一同出去,出去后我自有办法送你出城,现在满城都认得你,需当谨慎些。”
君芜没想到老夫人会做到这步……她是有怨过她,可看着这双歉疚赎罪的苍老眼睛。
她几步上前,接过侍婢手中的衣,在一旁换下。
老夫人见虽然她什么都未说,可是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她心里也好过了不少。
不会,君芜脱下那身血污罗裙,换上老夫人的湖水蓝衫裙,用手整了整凌乱的发。待她整理好,侍婢忍不住道了声:“啊,真是个美人呢……”
君芜对她笑了笑,虽是虚弱,可是还是掩盖不住那眉宇间隐匿的风华。
老夫人第一眼对君芜是喜爱的,现下,看着她笑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心胸顿觉舒畅。
“我们走吧。”老夫人道。
君芜点头,与她的侍婢站在一排,微微低头,装成一名普通侍婢,准备就这么出去。
可是走些步,快到牢门口,她见雷公为首,刀剑佩佩。身后右侧,跟着红唇高髻的闽巫,一脸刻薄。而右侧……君芜见那人,心里,咯噔一下。
他,对她露出一抹奸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