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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说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也是他爹,因我不见了那只睡鞋,被小奴才儿偷了,弄油了我的,吩咐教我重新做这双鞋。”
玉楼说道:“又说鞋哩。李大姐也在这里听着,昨日因你不见了这只鞋,来昭家孩子小铁棍儿在花园里拾了,不知你怎么知道了,对爹说,打了小铁棍儿一顿,说是把那猴子打得鼻口流血,躺在地上死了半日。惹得一丈青在后边海骂,骂哪个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打了她孩儿。说她孩儿一点尿不晓得什么,便唆调打得这个样子。这是活了,若死了,淫妇、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洁。俺不知骂淫妇、王八羔子是谁,后来小铁棍儿进来,大姐姐问他为啥挨打,这才知道是拾了一只鞋,问姑夫换圈儿招的打。原来骂的王八羔子是陈姐夫。好在只是李娇儿在旁边坐着,大姐没在,若是让大姐听了,又是一场闹。”
金莲问道:“大姐姐没说什么?”
玉楼说道:“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她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得贬子休妻。想着那去了的来旺儿小厮,好好地从杭州回来,说他老婆养着主子,又说他怎的拿刀弄杖,硬把他打发出去了,又把个媳妇逼得吊死了。如今为了一只鞋子,又这等惊天动地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是吃醉了,在那花园里和汉子不知饧成怎样的一块,才掉了鞋。如今没法遮羞出气,拿小孩子儿顶缸,打他这一顿,又不是为什么大事。’”
金莲听了,一肚子是火:“没的那扯淡!什么是大事?杀了人是大事了,奴才不是拿刀子要杀主子?孟三姐,你不是不知道,那日来兴儿说来旺儿扬言杀主,咱两个唬成什么样儿?你是他大老婆,倒说这个话!你也不管,我也不管,教奴才杀了汉子才好。那宋惠莲成日在你那后边使唤,你纵容着她,不管教她,欺大灭小,和这个合气,和那个合气。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揭条我,我揭条你,吊死了你还瞒着汉子不说!早是花了钱,好人情说下来了,不然怎了?你这时推干净,说面子话儿!左右是左右。我调唆汉子也罢,若不教他把奴才老婆汉子一条提撵得离门离户也不算,恒属人挟不到我井里头!”
玉楼见金莲已是粉面通红,忙劝道:“六姐,你我姊妹都是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不对你说的?说了,只放在心里,休要使出来。”
金莲哪肯依她,到晚夕西门庆进了房来,一五一十告知西门庆。到次日,西门庆要撵来昭三口子出门。多亏月娘再三拦劝。西门庆只好打发他们往狮子街房子里看守,换了平安儿来家看守大门。后来月娘知道又是金莲背后调唆,越发恼金莲。
过了两日,刚换回来看守大门的平安儿报知:“守备府周爷差人送了一位相面先生来,名唤吴神仙,现在门首伺候见爹。”
西门庆见了守备帖儿,请将进来。不一会,那吴神仙头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足蹬草鞋,腰系黄丝穗绦,手执龟壳扇子,自外飘然进来。年约四十上下,生得神清如长江皓月,貌古似太华乔松,威仪凛凛,道貌堂堂。西门庆忙降阶迎接,接至厅上,双方见礼,神仙稽首就坐。
须臾茶罢,西门庆动问神仙高名雅号,仙乡何处,因何与周守备大人相识。
吴神仙座上欠身道:“贫道姓吴名奭,道号守真,本贯浙江仙游人,自幼从师,天台山紫虚观出家。云游上国,因往岱宗访道,途经贵处。周老总兵相约,看他老夫人目疾,特送来府上观相。”
西门庆说道:“老仙长会哪几家阴阳?道哪几家相法?”
神仙答道:“贫道粗知十三家子平,善晓麻衣相法,又晓六壬神课。常施药救人,不爱世财,随时住世。”
西门庆听了,益加敬重,夸道:“真乃谓之神仙也。”于是令左右放桌儿,摆斋管待神仙。
神仙说道:“周老总兵送贫道来,未曾观相造,岂可先要赐斋?”
西门庆笑道:“仙长远来,一定未用早斋。待用过,看命未迟。”
说话间,斋食素馔上来。西门庆陪着神仙吃了些许。抬过桌席,拂抹干净,请上笔砚。
神仙说道:“请先观贵造,然后观相尊容。”
“属虎的,二十九岁了,七月二十八日子时生。”西门庆报出自己的八字。
神仙暗暗掐指寻纹,良久说道:“官人贵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子时。七月二十三日白露,已交八月算命。月令提刚辛酉,理取伤官格。子平云:伤官伤尽复生财,财旺生官福转来。立命申宫,是城头土命:七岁行运辛酉,十七行壬戌,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丑。官人贵造,依贫道所讲,元命贵旺,八字清奇,非贵则荣之造。但戊土伤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了。幸得壬午日干,丑中有癸水,水火相济,乃成大器。丙子时,丙合辛生,后来定掌威权之职。一生盛旺,快乐安然,发福迁官,主生贵子。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和气春风,怒则迅雷烈火。一生多得妻财,不少纱帽戴。临死有二子送老。今岁丁未流年,丁壬相合,目下丁火来克。若你克我者为官鬼,必主平地登云之喜,添官进禄之荣。大运现行癸亥,戊土得癸水滋润,定见发生。目下透出红鸾天喜,熊罴之兆。又命宫驿马临申,不过七月必见矣。”
西门庆心中欢喜,问道:“我后来运限何如?有灾没有?”
神仙说道:“官人休怪我说,但八字中不宜阴水太多,后到甲子运中,常在阴人之上,只是多了底流星打搅,又被壬午日破了,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呕血流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
西门庆又问道:“于今如何?”
神仙道:“目今流年,只多日逢破败五鬼在家吵闹,些小气恼,不足为灾,都被喜气神临门冲散了。”
西门庆再问道:“命中还有败否?”
神仙道:“年赶着月,月赶着日,难说呀?”
西门庆高高兴兴地说道:“先生,你相我面何如?”
神仙说道:“请尊容转正,贫道观之。”
西门庆把座儿移了移。
神仙相道:“夫相者,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吾观官人,头圆项短,必为享福之人;体健筋强,决是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禄无亏;地阁方圆,晚岁荣华定取。这是几桩好处。还有几桩不足,贫道不敢说。”
“仙长但说无妨。”
神仙于是接着说:“请官人走两步看。”
西门庆站起身走了几步。
“你行如摆柳,必主伤妻;鱼尾多纹,终是劳碌。眼不哭而泪汪汪,心无虑而眉缩缩,若无刑克,必损其身。妻宫克过方好。”
“已刑过了。”西门庆答道。
“请出手来看一看。”
西门庆舒手与神仙看。
“智慧生于皮毛,苦乐观乎手足。细软丰润,必享福逸禄之人也。两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诈;眉抽二尾,一生常自足欢娱;根有三纹,中岁必然多耗散;奸门红紫,一生广得妻财;黄气发于高广,旬日内必定加官;红色起于三阳,今岁间必生贵子。又有一件不敢说:泪堂丰厚,亦主贪花。谷道乱毛,号为淫杪。且喜得鼻乃财星,验中年之造化;承浆地阁,管末世之荣枯。
承浆地阁要丰隆,准乃财星居正中。
生平造化皆由命,相法玄机定不容。”
待神仙相毕,西门庆说道:“请仙长相相房下众人。”即令小厮去后边请出月娘。那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也都知道相命一事,跟了出来,立在软屏后潜听。
神仙见月娘出来,连忙道了稽首,也不敢坐,在旁边观相,说道:“请娘子尊容转正。”
月娘把面容朝着厅外。
神仙端详了一会,说道:“娘子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若红莲,衣食丰足。山根不断,必得贵而生子;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发福。请出手来。”
月娘从袖口中露出十指春葱来。
“干姜之手,女人必善持家;照人之鬓,坤道定须秀气。这是几桩好处,还有些不足之处,休道贫道直说。”
西门庆说道:“仙长但说无妨。”
“泪堂黑痣,若无宿疾必刑夫;眼下皱纹,亦主六亲若冰炭。
女人端脸好容仪,缓步轻如出水龟。
行不动尘言有节,无肩定作贵人妻。”
相毕,月娘退后。
西门庆又道:“还有小妾辈请仙长看看。”
先是娇儿过来。
神仙观看良久:“此位娘子,额尖鼻小,非侧室,必三嫁其夫;肉重身肥,广有衣食而荣华安享;肩耸声泣,不贱则孤;鼻梁若低,非贫即夭。请走几步我看。”
娇儿走了几步。
神仙念道:
额尖露臀并蛇行,早年必定落风尘。
假饶不是娼门女,也是屏风后立人。
娇儿相毕下去。
吴月娘叫道:“孟三姐,你也过来相一相。”
玉楼走了过来。
神仙观道:“这位娘子,三停平等,一生衣禄无亏;六府丰隆,晚岁荣华定取。平生少疾,皆因月孛光辉;到老无灾,大抵年宫润秀。请娘子走两步。”
玉楼走了两步。
神仙念道:
口如四字神清彻,温厚堪同掌上珠。
威媚兼全财命有,终主刑夫两有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