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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府。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慕容凝出声冷呵道。那些欲上前押着她的锦官卫纷纷被她的气场怔住,竟不由得纷纷放弃对她的钳制。
她不急不缓地端着步子慢慢走着,走的雍容华贵,走的富丽端庄,走的闲庭信步。那些锦官卫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明明是抓她去冷宫,却像是来请她赴宴一般唯唯诺诺。
眼看着她已经快要走出季府的大门,竟与下朝后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姬无夜差点撞了个满怀。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火急火燎的性子。”她不紧不慢地为他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语气轻的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他滚了滚喉结,看向她的深瞳里有些急切的关怀。
“你是赶回来看看我还在不在的吗?”她笑了起来,笑容有些飘忽而渺然,“你大可放心,我才嫁了你三个月,未央宫有难,我也必会争取莫要牵连于你的。只是可惜了,才刚刚立了誓言说以后要帮你报仇雪恨,未央宫就蒙此大难,有没有以后还说不准……”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面色有些隐约的苍白。
他眸里的热切与慌乱悉数冷了下去。
她似乎总有这样的魅力,一句话便能让他热血翻涌,一句话也能让他置身寒窖。
她微微地仰头凝视着他瘦削到让人有些心疼的面庞,宛如滴血的指尖一寸一寸地抬了起来,极轻地抚上了他的脸。他的脸有些粗糙、有些硌人,却同样有些灼热的温暖。她久久的凝视着他宛若浩瀚星海般的眸子,嘴角盛满了凄绝。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踏出了季府的半个门槛。纷飞的红衣融在朱漆的红门里宛如浴血的凤凰,她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半偏着回过头来,清清淡 淡地开口:“你切莫意气用事,不要搅进未央宫此次的纷乱之中。”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有些自嘲地咧咧嘴角,“看来是我多虑了。”
“一切多保重。”
蔷薇一样的怒放的身影决绝地离开,自始至终也没有再回过头。
黑衣黑甲的将军久久地注目着敞开的府门,尽管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身躯依旧稳稳地纹丝不动,可黑瞳里复杂难辨的情感却如同涨潮的海水般汹涌。
【第三节】
青玄宫,阴森而恐怖。
人们完全想象不了在这样一个华丽而喧闹的皇城中,会有这样一个孤僻且不协调的角落。倘若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便能听见墙角处的滴水声,和不慌不忙跑遍整个冷宫的老鼠的脚步声。这里常年不会点灯,即便点了,也只会在潮湿而粘稠的空气中变得朦胧,最后慢慢熄灭。年久失修的窗棂上挂满了厚厚的蜘蛛网,看上去破败而阴森。
这是永安皇城这个富丽堂皇的世界中唯一一片地狱。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皇帝对未央宫的怀疑来源有二。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突然要下嫁无夜。陛下知我早已心灰意冷,却不知无夜重返世间。昭和帝生性多疑,虽然无夜是他一手提拔,可是他确是任何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他自然认为无夜娶我,又手握部分兵权。若有人从中挑拨,很容易产生嫌隙。”
“另一个呢?”
“另一个,便是那日你在朝堂之上附和了杨舜羽的废除盐铁策。”
“不可?”
“非也。我自是知你,奈何别人不知。皇帝尚未发话,你却率先表态,若 陛下心意并非如此,你岂非触了他的逆鳞?”
慕容汐沉默。
“久居官场的那些老家伙们自是不肯轻易露头,你如此袒护杨舜羽,恐成为众矢之的。”
“姐姐,是我做错了。”慕容汐别过脸去,虽然黑暗中本就分不清她的表情。
“却也不是一丝办法也没有,你莫自责。本来这两件事都算不上乐观,但凑在一起,却未必不是好事。”
“何解?
“如未央宫果真联合季府谋反,你又为何赞成削弱军队的补给来源?此间矛盾,只需细想,皇帝陛下会明白过来的。只是如今一时情急,他又受人教唆,暂未能察罢了。”
“可如今你我受困与此,周身净是虎狼之辈环伺,如何解此次瘟疫之灾?”
“所以啊,我们要相信他们。”黑暗中,慕容凝带着笑意的话音里未见分毫慌乱。
“谁?”
慕容凝正待回答,可就在此刻,她们未曾踏足打量的内殿里却突兀地传来一阵喘息声。
二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能存活。
内殿没有窗,四面匝实的墙壁犹如沉闷的巨兽,除了一道小拱门孔处照进的微弱的自然光,整个内殿都是漆黑一片。慕容汐将雪渊紧紧地握在手中,慕容凝则捏了个防御的诀,姐妹两小心翼翼蓄势待发地迈过拱门向笼罩在无边黑暗中的内殿一步一步探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晦涩的角落里显出了一个蜷缩着的妇人,妇人打着结的脏兮兮的长发蓬乱的耷拉在脸庞四周,遮住了大半的表情。多年未更换的丝绸衣物早已褪去了当年鲜艳的色泽,脱了线的衣物交织在一起显得破败不堪。许久不曾盥洗的面庞看不出容貌,只余一双亮的惊人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侵入的她们,目光清明又混沌。
慕容汐欺近一步,妇人害怕地往墙角缩的更甚,她微微噏动着双唇,仿佛恨不得钻到墙壁里一般。慕容汐耳力极好,神细听依稀可辨她的碎碎念:
“爱欲生忧,从忧生怖……爱欲生忧,从忧生怖……”
慕容汐有些迷惑地看向慕容凝。
“这是佛家谒语,是说人应当无爱无欲,方能没有忧虑、没有恐惧。”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似的,妇人又开始低声喃喃:“若离与爱,何忧何怖……若离与爱,何忧何怖……”声声入耳,犹入魔障。
“这青玄宫中,竟有这样一个疯婆子。”慕容汐冷冷地退开一步。
“她当真疯吗?”慕容凝冷不丁开口,目光紧紧地凝视着不停呓语的妇人,不放过她眼里的一丝一毫波澜,“一个人的眼神,最容易出卖她的灵魂。”
“装疯卖傻?”慕容汐若有所思,雪渊蹭地出鞘,明晃晃的剑光中妇人的脸色一闪而逝,并未见何惊惧与不适。
“怎么会……”慕容汐的声音里浮现了一丝茫然。
慕容凝缓缓地蹲下身来,有些无奈地摇头:“没有用的,除非取得她的信任,不然她是不会开口的。”
“看她这样子应该在这里生活了许久了吧?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副样子真是可怜。能在冷宫中坚持活了许多年还没疯的女人,一定有着很深的执念,才能熬过这漫长苦楚的岁月。”慕容凝摇头叹息。
慕容凝拉着慕容汐向目光游离一直不肯与她们对视的女人微微拜了一拜,女人似乎对她们的话语和动作充耳不闻,可慕容凝却坚信这个衣衫褴褛流落冷宫的女人身上一定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
她拍了拍慕容汐的肩膀,宽慰地提议:“汐儿,我们出去吧。我想,我大概能知道她是谁了。”
妇人的目光突然锐利如鹰,双手握爪欲扑。
然而两姐妹已经走远。
——
“汐儿,你的身子还撑得住吗?”慕容凝坐在前殿唯一还有些干燥的地面上,年久失修的殿梁上滴滴答答地落着水,一滴一滴,冰冷而渗人。
黑暗中没有传来回答。
“夜好像已经深了。”慕容凝伸着手接着水,在这样的浓稠的黑暗里,她的秘术甚至都无法使用唤火术。
慕容凝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用手指沾了些水缓缓地覆上她的唇微微婆娑,缓解她已经有些开裂的娇嫩唇瓣,慕容汐欲起身挣脱,奈何慕容凝却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语气是不由分说的坚决:“汐儿,别逞强。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为何?”
慕容汐的话问的突兀,慕容凝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所指。
“为何?”冷宫之中的静默太可怕,慕容汐的话语更加冰冷:“当初,为何她就那样抛弃了未央宫!”
许是这样的话犀利血淋,一向释疑解惑的慕容凝也没有办法回答。
慕容汐感觉到血液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流动游走,似乎是想要告诉她答案。然而血液怎么会有话要说呢,那些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最近一段时间,为何她‘离魂’的时间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久,越来越不受控制?
如影随形的黑暗与沉默几乎让她窒息。
她从未发觉自己原来这般害怕幽闭的昏暗,仿佛是她灵魂最深处的梦魇。
原来……却原来……自己也不是没有害怕这种感情的吗?
可是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在慕容汐觉得快要喘不过来气时候,慕容凝似是斟酌了很久的安慰传来。
“早晚有一天我们要独自面对这一切的,不是吗?”
慕容凝爱怜地抚摸着慕容汐如缎的乌发,水一样的光泽在她的掌中流过,她低下头,目光里满是垂怜,“从我们出生在未央宫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选择。我们的命运便早已注定。没有未央宫,就没有你和我,就没有我们如今的一切。汐儿,我知道接受这些对于刚刚接任未央宫的你还有些艰难,但是答应姐姐,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好吗?”
“姐姐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的。不要怕,汐儿,不要怕。”
黑暗中的慕容汐久久地没有说话。
未央宫是她的家,是她的信仰,是她无牵无挂的生命里唯一的眷念,是她仍旧活在这个尘世唯一的理由。
就像姐姐说的,没有未央宫,就没有她们。但是姐姐说的也不对,没有未央宫,姐姐还有姬无夜。没有未央宫,妹妹还有慕楚。而没有未央宫的她,一无所有。
她不怕一无所有。她只是觉得,或许有一天,她连活着的理由都不存在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放弃的。
“汐儿不怕。”少女略带嘶哑却坚决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双眼睛在黑暗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相拥的姐妹二人,眼神里流露着刻骨的悲伤与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