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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婳喜欢别人用惊艳的眼神看自己,那是对自己最好的夸奖。
她把自己一双精心保养过的手递给嬷嬷,踩着朱红漆木凳走下马车,对向她行礼的宫人点了点头,对引路嬷嬷道,“今年陛下的万寿,仍是在昭阳殿举办么?”
“回郡主,正是呢,”嬷嬷松开手,躬身退到一边,“奴婢等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接郡主。”
“皇后娘娘总是对我这么好,”班婳面上露出几分亲近,“那我们快些走,我也想见娘娘了。”
即使天上下着再大的雪,宫里贵人们经过的地方,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班婳长长地裙摆撒在地上,身后跟着的婢女们皆垂首噤声,威仪逼人。祖母曾说过,威仪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仆人、华服美食,会让其他人自动拜服。
没有谁在乎你是不是好相处,只要让他们明白,你是得罪不起的,威仪自然便来了。
宫道上的太监宫门看到班婳出现,纷纷避让,无人敢直视其容貌。
“嗯?”班婳突然停下脚步,看向站在廊外的一个小太监,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宫侍袍,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恭敬垂在小腹前的手乌红肿大,跟他干瘦细小的手腕极不相称。
“郡主,这是宫里的粗使太监,”嬷嬷补充了一句,“都是家中犯了事,以罪人身份罚入宫廷的。”
班婳想起五年后的班家,垂下眼睑道:“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嬷嬷陪笑道:“郡主说得是。”
就在嬷嬷以为这位郡主会大发善心,摆主子威仪让这个小太监回去休息时,没有想到郡主竟然没有提这件事,而是向小太监招了招手。
“小孩儿,你过来。”
小太监可能冻得厉害,所以站在那儿的时候,双腿不住地颤抖,听到有位主子叫自己,他差点摔在雪地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恐惧的心理,他跌跌撞撞走到这位贵人面前,大脑一片空白。
是他碍了贵人的眼,还是哪里做得不好?
“抬起头给我瞧瞧。”
他觉得自己抖得连牙齿都在打架,可是他却不敢违抗,露出一张算不上干净的脸。
“你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班婳笑出声,对引路嬷嬷道,“你看他的脸再胖一点,像什么?”
嬷嬷仔细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像陛下鸟房里那只叫圆圆的莺歌,若是脸再胖些就更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班婳面色一黯,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引路嬷嬷忽然想起,三年前陛下鸟房里确实有一只叫圆圆的莺歌,十分招福乐郡主喜爱,当时连皇后都念叨过这件事,说是准备把这只莺歌送到静亭侯府去,哪知道后来这只鸟犯了病死了,从那以后郡主去鸟房的次数就变少了。
那只鸟长什么样,接引嬷嬷哪里还记得,更何况陛下的鸟房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这个小太监像不像那只莺哥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说他像,那他必须是像的。
接引嬷嬷一脸恍然道:“郡主不提,奴婢还没想起来,仔细瞧着,确实有几分像,就是脸瘦了些。”
“是吧,我就觉得像,”班婳又高兴起来,随手取了一个暖手炉递给这个小太监,“回去把自己养好些,过段时间我再来瞧瞧。”
那只暖手炉上没有多少花纹,像是郡主身边下人用的东西。接引嬷嬷见郡主因为这个小太监相貌露出笑容,便道,“奴婢瞧这个小太监跟那个莺歌有缘,不如调他去鸟房干些粗使活,没准鸟房的鸟儿能长得更好。”
小太监捧着暖炉,觉得自己四肢百骸仿佛都活了过来。
这个贵人真美,比宫里那些娘娘都还要美。不知道哪家的贵女,竟然连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对她如此客气。他们这些最下等的太监,想要活下去的第一点,就是眼睛要利索,这位贵人身边的两个嬷嬷,穿的是皇后宫里才能穿的衣服。
他垂首站着,只看到对方身上雪白的斗篷,以及斗篷下红艳的牡丹花。
“恭送贵人。”
这位贵人走的时候,他后退一步,朝这行人行了一个大礼。
等这行人再也看不见以后,他捧着手里的暖炉,转身看向身后的雪地,想要把暖炉放在地上去扫地,又有些舍不得,苦想之下,正打算把暖炉塞进怀里的时候,管事走了过来。
他以为自己又要被责罚,哪只管事只是笑眯眯地让他回房休息。
“你小子走运了啊。”
他听到管事如是说。
“郡主,请往这边走,”接引嬷嬷站在台阶之下,“奴婢身份低微,不能去上面,您请。”
“有劳了。”班婳对两人笑了笑,拾阶而上。
“恭送郡主。”两个嬷嬷看着玉阶上的华服女子,恍惚间竟有种……尊贵无限的错觉。
班婳早就计算过,昭阳殿外的玉阶是白色,她身上的红白搭配走在玉阶上时,一定会很好看。
雪花飘洒,白茫茫中几簇红,最是艳丽。
石晋站在玉阶之上,看着从玉阶下一步一步往上走的女人,握佩刀的手紧了紧。几粒雪花落进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眼底仍旧有些模糊,但是那玉阶上的女子却异常清晰。
她宫裙上的花是牡丹么?
牡丹是大俗大雅之花,但是很少有贵女用牡丹花做裙上的花纹,即便有人这么做了,也是俗大于雅,根本压不住牡丹过于艳丽的美。
石晋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适合牡丹花的女子,尊贵、明艳、美丽。
他往前走了一步,玉阶上的女子刚好也抬起了头来。
石晋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朝她躬身作揖。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他看到了她脚上的鞋子,上面镶着红宝石,美丽又小巧,很配她。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他看清了她裙摆上的牡丹花纹,牡丹绣得极美,就像是真的牡丹盛开在了她的裙上,红得刺进了他的心底。他听到了风起的声音,听到了雪花飘落的声音,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石大人。”
他抬头,目光躲过她的唇,落在了她额际的花钿上。红莲如火,不知是因为皮肤白让莲花这么红,还是因为莲花这么红让皮肤显得如此白皙。
“在下见过福乐郡主。”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地上的积雪,看不见半点波澜。
“你升官啦?”班婳记得石晋一开始是卫尉寺卿,现在穿着银甲,看来是升官了。
“承蒙皇上厚爱,在下现领禁卫军副统领一职。”
班婳眨了眨眼,在脑子里计算禁卫军副统领是几品。她瞥了眼石晋,身姿挺拔,面若好女,再配上这身银甲,好看得不得了,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郡主,”石晋见她站在殿外不进去,以为她紧张,便小声道,“大长公主、侯爷、侯夫人、世子都已经到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时辰快到了。”
朝中勋贵已经来得差不多,她到得已是有些晚了。
“谢谢。”班婳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朝他福了福身,“殿外寒气重,石大人也请注意。”
石晋无声地对班婳抱了抱拳,直到班婳走开以后,他才又抬起了头,看到的只有那一截裙摆晃过殿门的样子。
牡丹盛开得十分灿烂,就像是……她刚才笑起来的模样。
“你姐怎么还没来?”班淮小声对班恒道,“你们不是一起进宫的吗?”
“刚才接姐姐的是皇后宫里的嬷嬷,应该不会有事吧,”班恒往殿门口探头张望,无奈道,“她今天穿那么繁复的宫裙,能走快才怪。”
“来了。”班淮看着出现在殿门口的女儿,笑眯眯地想,不愧是他的闺女,真漂亮。
身为一个父亲,班淮觉得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天下无敌美,其他谁家姑娘都赶不上自家闺女,便是连皇室公主,在自家女儿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从小他就爱对着班婳说,自家闺女真美,真可爱,整个京城无人能及。以至于班婳长大以后,也是如此地……迷之自信。
班恒总觉得,他姐有自恋这个毛病,都是父亲害得。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容瑕听到身边某个公子突然开始念诗,还是如此……不加掩饰的诗句,面上带笑地朝这个公子看去,却见他痴痴呆呆地看着门口,似乎被迷惑住了心神,
他好奇的朝门口看过去,看到了殿门处那个华服女子。
红玉珠,美华服,芊芊作细步。
容瑕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他看着这个徐徐往殿中走来的女子,脑子里被这红与白的绝美惊艳了。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这套血玉首饰被人戴在身上的样子,可是不管怎么想,总是想不起世间有哪一张脸,能与这套血玉首饰相配。
原来,是她。也唯有她才配得上如此艳丽张扬的首饰。
容瑕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填补了进去,就像是小时候心心念念却不曾得到过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得到了手,然后发现这样东西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好。
殿中说话声更大了些,就连方才失态念出一首显得过于轻浮诗词的公子,也仿若没有看见从殿门走进的女子,借着喝酒的姿势,掩饰了他刚才的失态。
他们眼里没有看她,但是心里却看了无数次。
容瑕端起酒杯,朝班婳遥遥一敬,仰头喝了下去。
班婳停下脚步,对他露出了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