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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斌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天哪!”
“会不会是因为……嘘!”
网络上的新闻以电磁波的速度扩散,顷刻间覆盖了大片的手机终端,一大早,葛霓的英语课就换了代课老师来上,缺席的几个空位格外扎眼,学校里课间气氛诡异非常。
育奋中学的教学楼里装修奢华,窗明几净,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物,每一层楼都有校工穿着统一的工作服随时打扫,兰花香的型清洁剂味道弥漫在各个角落。
女生穿着针织衫和短裙,把校服随意地披在外面,假装算是遵从学校统一着装的管理要求。她不知从哪黏了一脚泥的皮鞋踩过校工刚刚拖过的地板,留下了一串泥水交加的脚印,校工不好当面斥责什么,只是抱怨似的叹了口气。
女生听见这一声,脚步一顿,随即恶狠狠地把沾着裸色唇蜜的口香糖吐在干净的地板上,伸脚踩扁,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她在每个班门口都晃了晃,没吭声,也没说叫谁,但每个班都有人心照不宣地走出来,几个男生和女生之间仿佛有什么古怪的默契,各自默不作声地交换着眼神,一同来到了高一二班。
高一二班屋里的空座是最多的,这起闹得沸沸扬扬的出走事件中几个主角基本都是他们班的,男班长正捏着根马克笔站在白板前,他身量瘦高挺拔,一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在白板上写着圣诞节活动暂停通知,别有一番冷漠镇定的风度翩翩。
穿短裙的女生等了一会,不见他回头,于是直接探头进去喊:“魏文川!”
课间趴在桌上补觉的学生全被她这一嗓子惊动,可是一见是她,谁也没敢说什么。
男班长听是听见了,笔尖一顿,然而没理会,他不紧不慢地把剩下的几个字工工整整地写完,这才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教室后门聚在一起的几个人,随即把马克笔丢在第一排同学的书桌上,这才踱着步从教室里溜达出来。
隐隐带着些许焦躁的小团体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自发地围在了这名叫“魏文川”的少年身边,魏文川推开其中一个人递给他的口香糖,简短地冲着众人一点头:“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吧。”
穿短裙的女生眼圈通红,方才吐口香糖的气焰早不知漏到了哪里,委委屈屈地跟了上去。
魏文川带着他们径直上楼,来到了顶楼屋门紧锁的“多功能教室”,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回家似的轻车熟路,领着一群人推门而入,吩咐道:“把门关上。”
门锁“咔哒”一声扣上,穿短裙的女生立刻绷不住了:“冯斌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冯斌为什么会死?”
其他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一起投向魏文川,全不吭声。
“死就死了,”魏文川神色漠然地开了口,“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听葛霓说了,夏晓楠现在在公安局,她会不会跟警察胡说八道?”另一个男生脸色阴沉地说,“我当时就说,不应该选夏晓楠,梁右京非得要她,人家不就是有点姿色,期中考试超你一回吗?”
“我就是看不惯她,怎么了?”穿短裙的女生尖叫起来,“一天到晚装纯装傻,装得你们这群傻叉就会围着她转,冯斌是,你也是!你现在倒为她打抱不平了,有本事跟他们一起走啊!”
“谁围着她转了,我……”
魏文川伸出一只手,□□两人之间,清脆地打了个指响,正要回嘴的男生立刻打住自己的话音,忍着余怒闭了嘴。
“再制造噪音,你就滚出去。”魏文川凉凉地扫了女生一眼,随后他慢条斯理地说,“冯斌自己离开学校,在外面不巧被人杀了,所以呢?你们有什么好慌张的?葛霓和夏晓楠在公安局又怎么了?一个是见了校长那种级别的人都不敢抬头的废物,一个是大嘴巴子抽她也不敢吭声的黄毛丫头,她们难道还敢多嘴吗?”
方才闭嘴的男生忍了忍,没忍住:“万一其他人……”
“万一真有谁嘴不严实,透露出什么——”魏文川缓缓地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多功能教室厚重的防紫外线窗帘,大片的阳光一拥而入,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下起伏飘荡,他懒洋洋地眯了一下眼,“你们不承认不就得了?警察有证据吗?就算有证据,他们能把全校一起抓起来吗?放心吧,警力那么紧张,人家才没时间管你们几个中学生私下里有什么矛盾,有那精力,还不如去追查杀人的通缉犯。”
冯斌被害一事虽然见诸报端和网络,但警方不可能把没结的案子所有细节都披露出来,目前,新闻里只说前些日子一封离家出走书信引起围观的男孩意外被歹徒杀害,并没有公布冯斌的死状和嫌疑人身份,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凶手就是十五年前327国道案的在逃犯。
这会,几个学生听了他这话都是一愣,穿短裙的女生迟疑着问:“杀了冯斌的……是个通缉犯?”
“杀人犯当然会被通缉,”魏文川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女生无端有点发冷,闭嘴缄口不言了。
这时,上课铃声响起,打断了这场临时的会议,魏文川摆摆手,几个少年少女不敢再缠着他,应声散了。他走在最后一个,顺手带上多功能教室的门,打算重新上锁。
就在这时,方才和短裙女生呛声的男孩落后其他人几步,犹犹豫豫地留在了魏文川身边。
眼看同伴已经往楼梯口拐去,他压低声音,飞快地对魏文川说:“文川,梁右京提名夏晓楠的时候,你为什么也没反对?当时大斌都急了——你应该反对的!如果……”
“我为什么要听冯斌的?冯斌跟我们,早就不是一条心了,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我对夏晓楠一个女生没有意见,但你不觉得她恰恰能让我们中的叛徒暴露出来吗?”魏文川说到这,突然一笑,伸手拍了一下那男生的肩膀,“你很聪明,不过有时间在这里想东想西,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应付警察。背叛者总会有报应,不是现在,也是将来,谁知道呢?大家都能引以为鉴就好了,不要步他的后尘。”
那男生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看着魏文川脸上别有深意的笑容,他隐约猜到了什么,肩头好似被毒蛇舔过,恶寒和恐惧顷刻间淹没了他。
此时,市局刑侦队也在开会——
“这个女生名叫梁右京,”陶然在投影屏幕上打出一张照片,“课外活动很多,也很能拉帮结派,是女生里的‘大姐大’,但是成绩一直很好,向来以‘聪明’、‘天才’、干什么都不影响学习成绩,有才又有貌自居,因为被夏晓楠抢走了年级第一,她父母以为她‘成绩下降’,如临大敌地往学校跑了一趟,没收了她的化妆品,感觉丢了好大的人,所以一直对夏晓楠心怀怨恨——这是葛霓透露的,针对夏晓楠的很可能就是她。”
“给监护人打电话,叫来问问,”骆闻舟又转向郎乔,“夏晓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郎乔无奈地一摊手。
这时,旁边的肖海洋突然插话说:“我觉得从这方面入手是没用的,学校里的事,只要不造成严重后果,类似扒衣服打人这种,就算证据确凿,那么多人都参与了,你还能怎么样?顶多就是集体批评教育一通——人又没给你打坏。把学生叫来问话,身后会跟着一帮家长和律师,保准什么都问不出来。”
骆闻舟:“你的意思呢?”
肖海洋说:“我的建议是,这件事还是从卢国盛入手。”
“卢国盛是杀害冯斌的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能找着卢国盛,我们也不会跟一帮熊孩子较劲——可现在就是恰恰就是抓不着卢国盛啊。”陶然说,“他在钟鼓楼杀完人后,大摇大摆地离开,明显就是有人接应,在逃十五年还过得相当滋润的通缉犯哪那么好抓?要不是发现夏晓楠有问题,连学生这条线索都没有,弄不好又得是大海捞针。”
骆闻舟不置可否,径自分派任务:“陶然,你带人去趟学校,了解一下情况,小郎,通知梁右京家长,把那女孩传过来问话——费渡,你不忙着回学校的话,先替我跟夏晓楠聊几……”
他话没说完,肖海洋就突兀地打断了他:“十五年来,卢国盛不可能一直销声匿迹。”
平时大家一起玩,一起压榨骆闻舟买早饭还要吃里扒外,但工作时期——特别是分派任务的时候,是没有人打断他的,肖海洋这一嗓子叫得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坐在墙角的费渡也把目光从手机上抬了起来,他的手机屏幕上霍然是“顾钊”那简短而神秘的简历。
肖海洋不自在地推了一下眼镜:“卢国盛被通缉了十五年,显然他只是躲起来了,既没有整容,也没有搓过指纹,这说明有人把他保护起来了——我昨天晚上查了卢国盛,这个人只有哥哥一个近亲属,327案的时候就被捉拿归案了,剩下的都是远亲,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没什么朋友,被通缉之前也没有走得近的异性,是个天煞孤星式的反社会,什么人有这么大能量、还肯冒着风险窝藏他?”
费渡接上他的话音:“想利用他干点什么的人。”
“对,”肖海洋站了起来,“骆队,我建议你查从十五年前到现在发生过的所有案件里,有没有带着疑点的案件,有没有没抓住的嫌疑人体貌特征和卢国盛相类似,甚至他的指纹……”
“海洋,你这个工作量也太大了,往前倒腾十五年,档案室都得查一遍,”郎乔在旁边说,“再说这都是你的推测吧?就算你的推测是对的,也许那个养着卢国盛的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以前没用过他呢?咱们为什么放着眼前的线索不追,非得迂回前进?”
肖海洋这个人,调入市局半年,就跟他在花市区分局时一样不合群,他平时沉默寡言,从不参与同事的业余活动,工作时虽然积极认真,但有时思维方式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脑回路长得像个让人费解的迷宫。
他被郎乔一句话问得语塞,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紧绷的抿了抿嘴。
骆闻舟合上笔记本,隔着几米远,探照灯似的目光落在肖海洋脸上:“据我所知,本市在这十五年里没有出过分尸挖眼的案子,那你难道还打算把调查范围扩大到全国吗?肖海洋,我们不可能因为你一个猜测就兴师动众,你还有其他靠谱的作证吗?”
肖海洋说不出话来。
骆闻舟等了他三秒:“好,都行动——外面有很多人在打探这案子的细节,没结案之前,管好自己的嘴,散会!”
众人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行色匆匆地奔赴各自的任务,肖海洋孤独地戳在原位,捏紧了手机,好一会,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悄无声息地走向楼道尽头的男卫生间。
刑侦队里老爷们儿多,因此当初装修的时候,在走廊尽头洗涮墩布的小隔间里头专门改装出了一个多余的男厕所——反正平时大扫除,他们也不舍得指使稀有的警花去涮墩布——但这个卫生间因为离办公室远,位置又比较少,一般情况下使用率不高。
肖海洋推门进去,谨慎地确认里面确实没人,甚至变态似的打开了每个坐便器的隔间看了看,这才回手带上门,拿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肖海洋,”他语气轻而且急促地说,“你上次给过我名片……”
电话里的人兴奋地说了句什么。
“唔,”肖海洋一边说,一边随时警惕着有没有人来,“我们也有纪律,局里没有决定对外公布的信息本来不该往外说,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就这一次——”
“关于网上热议的那件案子,案情比想象中的复杂,杀害离家出走高中男生的凶手并不是哪个持刀抢劫的小流氓,是十五年前327国道连环抢劫杀人案的凶犯之一,监控拍到了,还找到了他的指纹,通缉十五年一直在逃,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去的,我们怀疑凶手可能是专门奔着被杀的男孩去的……就这些,其他的我不方便说了,你可以自己去查‘327案’。”
电话里的人猝不及防地被灌了一耳朵信息,想必耳廓都给撑爆了,“叽里呱啦”地问了一串问题,把肖警官那不甚结实的国产山寨机震得“叽嘹”作响,肖海洋却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卫生间门,往已经空了的楼道里瞄了一眼,快步走了。
片刻后,空荡荡的卫生间“吱呀”一声开了门,存放墩布扫帚的立柜打开了,费渡随意地弹掉袖子上沾的污渍,从里面走了出来。就在他刚刚把手搭在大门把手上时,费渡听见骆闻舟的声音在门外说:“你上厕所这么长时间,是闹肚子吗?”
费渡微微一顿,随即,他很快意识到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肖海洋有些紧张地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有、有一点。”
隔着一扇门,骆闻舟的脚步声从费渡面前经过,由近及远,随后停了下来。
“我查过你的档案,”骆闻舟说,“你的家庭背景非常单纯,乍一看、看不出一点异状——后来我回家仔细想了想,发现一点,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已经是高考生了——这么大的弟弟,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可能还是学龄前。资料里说,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有正当工作,有经济来源,也没有什么不良记录,而父亲又要再婚,按照常理,我觉得你当时的监护权应该是在母亲一方那里,直到她因病去世,才转回父亲那边,于是方才找了个管户籍的哥们儿查了查,果然是。”
肖海洋:“那又怎么样?”
“你和你母亲一起生活了四年,她工作忙,一个人带孩子不方便,晚上回不来的时候,时常把你寄养在一个邻居那——那个人正好是咱们刑侦队的前辈。”骆闻舟一顿,“名叫顾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