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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午时,徐仲宣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慢慢的在面前的石桌上无意识的左右划动着。
今日是休沐之日,但因着有一个多月未见到简妍,他心中实在是想念的紧,所以等不及昨日散值之时就一路快马加鞭的回了通州,只想早些见到她。
只是一回来,刚到凝翠轩,就见得凝翠轩里所有丫鬟都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原来是徐妙锦着了风寒,正发着高热。青竹早就是打发了丫鬟去对吴氏和秦氏说,请她们赶快的给请个大夫来给她们姑娘瞧瞧。只是都已是等了这么一大会子的功夫,依然还是不见大夫过来,一屋子的丫鬟都只急得如熬盘上的蚁子一般,六神无主。可巧现下徐仲宣回了来,只跟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一般,青竹忙不迭的就引着徐仲宣去东次间里见徐妙锦。
于是徐仲宣就见徐妙锦双眼紧闭着的躺着床上,面上微红。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青竹站在床边抹着眼泪,一壁就说着:“奴婢一早就是打发了杏儿去和老太太、并着大太太说,只求她们赶快的给姑娘请个大夫来。可老太太说咱们姑娘是大房里的人,她做不得主,请大夫的事还是得请示大太太去。杏儿就忙去请示了大太太,可大太太又说,现下是老太太掌着家,姑娘病了,请医抓药的事自然得是老太太做主,她是做不得主的。奴婢后来急了,便亲自的跑到了大太太的面前去,跪着,只说您这好歹也是姑娘的嫡母,若是姑娘有个好歹,可怎么说呢?便是大公子回来知道了,又是怎么说呢?大太太这才松了口,二门上叫了个小厮,让他去请大夫。只是这小厮都是去了这么一大会的了,还是不见个回来的踪影。奴婢们又不好再去说什么的,也只能绞了凉帕子,一遍遍的帮姑娘擦拭着。可饶是这么着,姑娘现下还是晕了过去。”
徐仲宣听了,眸色暗沉,眉宇间怒气顿生。
但他并没有立时就发怒,只是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沉声的吩咐着侍立在院外的齐桑,让他快马加鞭的速去请了大夫来。
一时大夫来了,青竹忙放下了葱绿色,绣着花鸟草虫的纱帐子来,又接过了大夫递过来的迎枕,仔细的垫在了徐妙锦的手下,拉了袖口,露出了一截细腻雪白的手腕来,请着大夫诊治。
原也不过是着了风寒罢了,也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大夫伸手按了右手脉,复又换过左手,按了左手脉,随即便走至外间,坐在桌旁,提笔写着药方。
药方既已写好,徐仲宣先拿过来看了,确认并无事之后,又吩咐着齐桑:“速随大夫去去抓了药回来。”
齐桑答应了一声,一面送了大夫回去,一面就抓了药一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却又将药交给青竹她们去煎了。
待得青竹煎好了药,用着黑漆描金小茶盘端了过来,徐仲宣便伸手接了过来,一面又低声的唤着徐妙锦。
片刻之后,徐妙锦终于是双目睁开,醒了过来。只是目光迷茫,好半日的功夫才认出了徐仲宣,虚弱的叫了一声大哥。
青竹一见她家姑娘都病成了这样,一手拿了茶盘,一手就又抬了起来去抹着面上的眼泪水。
徐仲宣就叹道:“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扶着你家姑娘起来,我好给她喂药。”
青竹忙哦了一声,随即便将手中拿着的茶盘放到了旁侧的几案后,急忙的就在徐妙锦的身后垫了一个大迎枕,自己也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坐在自己的肩上。
徐仲宣就柔声的哄着徐妙锦:“喝了药风寒就会好的。只是药有些苦,你且忍忍。”
徐妙锦虚弱的面上就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来,轻声的说着:“大哥,我省的。我自小便身子不好,什么苦药没有喝过?这般的苦药又算得什么?竟也不用你喂,拿了来,我自己喝也就是了。”
她伸了手,欲待要去拿碗,可手上竟是酸软的紧,一些儿力气也用不上。
徐仲宣见状,心里一酸,但还是拿了药碗凑到了她的唇边,喂着她一气喝完了碗里黑褐色的药汁,随后忙拿了早就备放在一旁的蜜饯,拈了一颗蜜饯樱桃放在她口中,轻声的说着:“含了这颗蜜饯樱桃,好去去嘴里的苦味。”
徐妙锦重又躺了下去,闭着一双眼,却又低声的对他说着:“大哥你且去外面坐着,别我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
“胡说些什么?”徐仲宣听她这般说,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了,因又轻声的说着她,“我是你大哥,这时候不在你身边还什么时候在你身边?你且安心的睡一会,大哥守着你。等你醒了,病就好了。”
徐妙锦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院子的丫鬟依然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这药喝了下去徐妙锦还是不退热。
不过好在到了丑时末刻之时,徐妙锦的高热终于是退了下去,一院子的人这才都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
青竹见徐仲宣一直坐在那里守着徐妙锦,于是便上前轻声的说着:“大公子您去歇息一会儿吧。姑娘这里我和杏儿会守着的,您且放宽心就是。”
徐仲宣摆了摆手,低声的说着:“不用,你们下去歇息着,我且在这里守着锦儿就是。”
他心里只想着,平日里他不在,锦儿一个人在这徐宅,不想病的如此厉害,连请个大夫都要被那些人推来推去的。若是自己今晚没有赶回来呢?那便会如何?只是锦儿素来懂事,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这些,想也是怕他担心她的缘故。只是她这样,他这个做大哥的心中就越发的愧疚了。
可青竹却坚持着,耐心的劝道:“姑娘的热现下虽是退了,但明日可是说不定会怎么样的呢。公子您现下不去歇息着,养足了精神可怎么成?您可是咱们院里的顶梁柱呢。”
因又说着:“奴婢已是吩咐杏儿给您在姑娘书房里的炕上铺好了被子,您且先去歇息着。奴婢和杏儿在这里守着姑娘,便是真有什么事了,奴婢立时就去叫您,如何?”
徐仲宣想了一想,便也听从了青竹的话,抽身从徐妙锦的卧房里出了来,唤丫鬟打了水来,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去西次间的书房炕上躺着歇息着了。
只是虽然是合上了眼,耳朵和脑子还只是嗡嗡之声不断,再是睡不着的。于是最后他索性是披衣起床,想着现下池塘里的荷花开的正好,倒是可以趁着这夜深人静之时前去观赏一番,好散一散心,回来再歇息。
于是他便出了西次间,一路出了凝翠轩的院门,望着荷塘旁边的路就来了。
月光淡淡,路旁戳灯里的烛光也甚是微弱。池塘旁边又是栽了许多高高低低的桃树柳树,正长的蓊蓊郁郁的,一时满路面上都是交错着的斑驳树枝黑影。有风拂过的时候,树枝随之摇晃,投在地上的黑影便也跟着在摇晃个不住,瞧着实在是有些阴森森的吓人。
徐仲宣倒也没有在意,只是背着双手,慢慢儿的在这些阴影里走着。不时的又站立一会,望着面前池塘里一大片接天连叶,亭亭玉立的荷叶荷花,心里在想着一些心事儿。
这般走得一会,忽然就听到前面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哭声。
他往前走着的脚步顿了一顿,抬眼望了过去,只见前面水边的大青石上正坐着一个人。瞧着其背影纤细窈窕,应当是名年轻女子。只是她面朝向水面,所以并不能看到她的样貌。
于此深夜,池塘水面上的荷叶荷花层层叠叠的,只遮的水面上黑黝黝的一片,深不见底一般。周边桃树柳树的树枝斑驳参差,又峭楞楞如鬼影一般,忽然又在水边石头上看到一道人影,且是还在呜呜咽咽的哭着,若是一般胆小的人见了此情此景,只怕不是会以为自己见到了鬼,然后转身就跑?
但徐仲宣却是不惧的。他只是想着,这多半是哪个房里的丫鬟受了委屈,白日里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得,于是便于这夜深人静之时跑到这池塘旁边来哭了。
只是他也并不想多管闲事,所以就径直的转过了身,竟是想离开此地。
只是刚转过身往前没走得两步,忽然听得那女子哽咽着说了两句话儿,他立时只觉得如遭电打雷劈一般,僵在了原地。
这分明就是简妍的声音啊。难不成坐在这里哭的竟是简妍?
他一颗心立时就狂跳了起来,慌忙的就转过了身来。可又怕她察觉到他在这里,然后就会跑开,所以忙轻手轻脚的走至旁侧的一株柳树的阴影里藏了,而后急切的便抬头望着她所在的那里。
彼时简妍正哭的专注,喉咙被人用手扼住了似的,只哭的都有些喘上不来气的,满满的都是极度的悲伤和绝望。
徐仲宣站在阴影里,望着她纤弱的背影,看着她双肩不住的在抖动着,只哭的不能自已。可即便她是如此的悲伤绝望,依然还是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用手捂着嘴,死死的压制着自己的哭声。
她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竟然能悲伤绝望成这样?
徐仲宣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很想上前去安慰她。可也不过是才刚往前走了一步而已,他又顿住了脚步,然后又慢慢的将脚缩了回来,只是站在这里,紧紧的抿着唇,目光复杂的望着她的背影。
他素来便知简妍的自尊心极其的强。而现下她之所以选择于此时夜深人静之时跑到这里来痛哭,且还是怕人听到了,只是死死的用手捂着嘴,压制着自己的哭声,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意思。若他此时贸然上前,只怕非但不会起到安慰她的作用,反倒还会让她惊慌失措,说不定因着被他看到了自己痛哭脆弱的一面而从此远离他。
徐仲宣心里就在想着,他得循序渐进,先让她在心里慢慢的放松对他的戒备之意,随后再慢慢的走进她的心里。
他原本是可以不管不顾的直接去向简太太提亲,料想简太太必是会答应的。只是他想要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在自己的面前永远的露出自己真性情的简妍,而不是那个迫于无奈嫁与他,终日对着他只是娴雅端正,循规蹈矩那一面的简妍。
他并不想强迫她。他想,他是可以等的。而等到她完全的信任他,接受了他,他是必不会让她再流一滴泪的。
而现下,他眸色将深,心里只在想着,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受到了什么样的委屈?若是她能说得出来,便是再天大的事,他都会一肩担起,只要她能日日笑容明媚。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满腹悲伤,一个满心怜惜。许久之后,简妍不再哭了,只是望着池塘中笼着青灰色薄雾的荷叶荷花,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而徐仲宣的目光自始至终只是牢牢的锁在简妍的身上。
再过得一会之后,就只听得简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随后便起身站了起来,转身摇摇晃晃的朝着荷香院的方向去了。
徐仲宣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她进了荷香院的大门,随后便走到方才她坐过的那块水边大青石上,也坐了下来。
伸手摸得一摸,这石头上有几处还是湿的,想来是她先前痛哭之时流下来的眼泪水。
徐仲宣只要一想到方才她拼命压抑着的痛苦哭声,便只觉得心里刀子戳似的,难受的紧。
又在石头上坐了一会之后,他便也起身回了凝翠轩。只是躺在炕上的时候,纵然是闭了眼,耳中也全都是简妍那压抑之极的痛哭声。便是睡着了,梦里还是简妍坐在石头上,低着头,瘦弱的双肩在一抖一抖的悲伤哭泣模样。
次日他醒了来,望着窗外的青翠修竹,很是怔愣了一会。
杏儿用铜盆端了水进来,放在架子上,躬身的请着徐仲宣洗漱。
徐仲宣起身坐了起来,因问着:“锦儿现下如何?可还发热?”
杏儿笑着回道:“那大夫的医术实在是高明。自昨晚姑娘喝了他开的药之后,一夜是睡的极其的安稳,且是不发热的呢。先时还醒了一会,只说自己肚子饿的紧。青竹姐姐听了,只欢喜的要不的。因想着姑娘这风寒刚好,荤腥自然是吃不得的,想了想,便打发了一位小丫鬟去小厨房里和夏妈妈说了一声,只让她熬些碧粳粥来,且不要太稠,稀薄些更好。再要两碟子清爽些的小菜也便罢了,预备着姑娘待会醒了之后吃。那小丫鬟去了小厨房之后,也将大公子的早膳拿了过来,现下已是摆在明间的桌上了。还请大公子洗漱完了之后就去用早膳。“
徐仲宣听了,方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只是洗漱好之后,他还是亲自的去东次间里望了一望徐妙锦。
徐妙锦尚且还在熟睡着,青竹端了个脚踏,正坐在床侧守候着。见得徐仲宣进来,她忙起身对着他曲膝行了个礼。
徐仲宣摇了摇手,示意着她起来,随后便伸手探了探徐妙锦的额头,果然是不再发热的了,这下子他方才是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因又吩咐着青竹也下去歇息,让其他的小丫鬟暂且守着徐妙锦,他自己则是来到明间,坐在桌旁开始用早膳。
一大碗的香米粥,一碟子攒馅馒头,一碟子芝麻烧饼,并着一碟子十香瓜茄,一碟子茭白鲊。
徐仲宣拿了精雕竹筷,喝得一口香米粥,而后便又在想着,不知道简妍今日的早膳会是什么?只怕也就只有两碟子小菜并着一碗粥的吧?这些糕点想来是没有的。
思及此,他便也不肯去吃那两碟子糕点,只是喝了粥,吃了几筷子的小菜就放下了筷子。
饭后不久,徐妙锦也醒了过来,喝得半碗碧粳粥,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又睡了。只不过瞧着她的精神比昨晚好了许多,一时众人才都放下了心来。
徐仲宣守得她一会,心里始终还是记挂着简妍。于是他便叮嘱着青竹和杏儿好生的守候着徐妙锦,自己则是出了凝翠轩的院门,望着荷香院而来。
只是到了荷香院的附近,他却又并不敢就这般直接的进去找她。
这落在旁人的眼中,会怎么说简妍呢?往后让她在这徐家又该如何的与他人相处呢?所以最后他在荷香院附近徘徊了一会之后,便走至这池塘水面上修建的石板桥中间的那处六檐飞角凉亭里来,寻了个石凳坐了下去,然后只是抬头望着荷香院东跨院的方向。
只是却隔着一堵围墙,便是他再如何的望穿秋水,那依然也是看不到佳人的踪迹。
他望得一会,然后便伸了右手的食指,低头无意识的在面前的石桌面上慢慢的划着。只是过得一会,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却发现自己食指在这石桌面上来来回回的竟是写着简妍两个字。
他自己便也不由得失笑,因住了手,又抬头望着荷香院的方向。
这般再望得一会,忽然就只见从荷香院的院门那里出来了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面望着这处石板桥就来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影正是简妍。于是他胸腔里的一颗心立时便不受控制的砰砰的乱跳了起来,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也是紧紧的握成了拳,恨不能立时就起身站了起来,迎着她而去。
可到底还是狠命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激动之情,只是面上一脸正色的端坐在那里,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不住的起伏着。
现下原就天热,又是这样的大日头,人在日头里站了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倒只会觉得身上被火灼烧似的,烫的紧。
于是徐仲宣便见得简妍手上拿了一柄湘妃竹的团扇,正伸手将团扇放在头顶,遮挡着那刺目的日光,一面又微微的侧着头,和旁侧的徐妙宁在说着话。
徐妙宁手里也拿了一把团扇,同样的放在头顶遮挡着日光。
一时走在了石板桥的正中,离着凉亭尚且还有几步路的距离,简妍似是忽然看到凉亭里还坐了个人,且看清了这个人正是徐仲宣之后,她面上的笑意滞得一滞,竟是有些想转身就走的意思。
徐仲宣面上的淡定之色再也装不下去了,索性是起身站了起来,叫了一声:“简姑娘。”
简妍便抿了抿唇,心里想着,这都能碰上?怎么这样大热的中午他倒跑到这里来了?倒是个不怕热的。
只是再是方才想抽身就走,可这会既然徐仲宣已是看到她了,且还出声和她打了招呼,她再转身就走就显得不大好的了。
简妍也就唯有心中暗暗的叫了一声苦,但还是同着徐妙宁走到了凉亭里来,将拿着团扇举在头顶的手放了下来,面上带了无可挑剔的淡淡笑意,循规蹈矩的对着徐仲宣行了个礼,也叫了一声:“大公子。”
徐妙宁此时就在一旁笑道:“咦,大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你也是来赏荷花的吗?方才我拉着表姐要来这凉亭里坐着一起赏荷花,表姐还说外面怪热的,死活不肯出来,最后还是我硬拉了她她才出来。”
徐仲宣只是不着痕迹的偷眼望着简妍,见她白皙如玉的面上虽笑意浅淡,但却是看不出来丝毫的悲伤痛苦之色来。仿似昨晚半夜之时他见着的那个在水边压抑痛哭的简妍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他就在心里想着,她果然是并不肯在他人面前露出她一丝一毫的脆弱来。只是她这般的将这些痛苦悲伤都藏在自己的心里,该是有多难受?
想到这里,他只越发的觉得心疼起简妍来,于是语气便也柔和了不少,说着:“是挺热的。”
徐妙宁就笑道:“可不是呢。我是热的恨不能钻井里头不出来才好。”
一面回头见着白薇和青芽也随后跟了过来,她便吩咐着青芽:“青芽,你回去拿一罐子冰湃的酸梅汤来。”
因又转头问着简妍:“表姐,我记得你早起时做了西瓜沙冰的,现下还有没有?拿来给我大哥也尝尝啊。”
昨日简清从京里的国子监回来,带了两只西瓜给简妍。早间起来的时候,适逢纪氏又遣人送了块冰过来给她,说是天热,让她放在屋子里,也凉爽一些。简妍见了,索性是让四月和白薇凿了些碎冰下来,然后做了西瓜沙冰,拿了一些给纪氏、简太太,又让四月也拿了一些给徐妙宁。不想徐妙宁一吃就觉得甚是好吃,便直接跑到了她这边来,又狠吃了一大碗下去。吃完之后在屋子里玩的无聊,便死活的拉着她出来赏荷花。还说什么那凉亭是建在水面正中的,坐在亭子里,四处都是带着凉气的风,四面又有荷花可以赏,再是不热又景致好的。于是简妍便也动了心,随着顶着这大日头,随着徐妙宁一块儿来了。只是没曾料想到徐仲宣也正好坐在这里。若是早知道他在这里,甭说是荷花了,什么花她都是不来的。
现下三个人围着一张石桌坐着,简妍听得徐妙宁说起西瓜沙冰的事,因想起前些日子徐仲宣一骑红尘,夜送槐花糕给她的事来,心里不由得就有了些许波动。又偷眼见徐仲宣虽然是身着轻薄的石青纱绢直身,可额头和鼻尖上也是有些微的细汗,于是她便转头对白薇说道:“你回去将另一只镇在冰上西瓜也切了,再凿些碎冰,一并拿了过来。”
白薇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同着青芽一块儿去了。
过得片刻的功夫,白薇和青芽、以及四月都过来了。
西瓜一早就是冰镇在冰上的,没有拿下来过。这当会见着,上面还有一层白白的霜花似的东西。
简妍让白薇和四月将切好的西瓜和碎冰都放在了石桌上。自己则是伸手拿了银勺子,细心的去着西瓜上的瓜子儿。
她今日穿的是水绿交领纱衣,白纱挑线裙子。随意的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也不过只簪着一只碧玉簪,一朵淡蓝色的堆纱绢花罢了,连耳坠子都没有戴,瞧着极是素雅娴静。
不过她左手腕上还是笼着一只翡翠镯子。那镯子成色极好,一汪绿水似的,越发的映衬得她肤色如玉了。
于是徐仲宣就见得她一手扶了白瓷盘,一手拿了银勺子,垂着头,拿了一块西瓜,在慢慢的一颗一颗的去着里面的瓜子儿,神情专注。有风吹过,凉亭檐下的铁马叮叮当当的轻响着。
过得一会,西瓜里的瓜子都被去掉了,简妍便拿了碗,装了些西瓜进去,洒了些碎冰在上面,又放了点蜂蜜进去,再是将西瓜弄碎了些,最后又洒了一层碎冰在上面,而后便双手捧了这碗,递到了徐仲宣的面前来,笑着说道:“不过是随意做着好玩儿的罢了,大公子将就着吃吃。”
一面她心里就在想着,虽然是比不得那次他夜送槐花糕的事来,可这好歹也是她亲手所做,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了。
徐仲宣垂下头,就见白底青瓷八宝纹的碗里装着红色的瓜瓤儿,上面还有一层白晶似的碎冰,瞧着就极是冰凉沁心的了。
他忙伸了双手去接。只是接得有些急,右手就碰到了她的左手。
她的手凉凉的,软软的,徐仲宣一怔,一时竟是想起撒手这事儿。
但简妍已经是当机立断的撒了手撤了回来。
她心里也有些发慌,面上也有些发烫,忙掩饰性的拿了放在桌上的团扇摇了起来。
只是团扇扇出来的风也是丝毫没法抚平她内心里的慌乱,和面上的热意。
“表姐,”此时她就听得徐妙宁在叫着她,她忙偏头望了过去,定了定神,问着:“嗯,什么事?”
“我还想再吃一碗西瓜沙冰。”
她伸手扯了简妍的衣袖,抬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简妍倒过扇柄来,轻轻的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随即便道:“你方才都已是一气吃了两大碗的了,再吃可就不好的了。且先忍着,明日再吃。”
徐妙宁便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松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却又问着她:“表姐,你是不是热啊?你面上都红了。你自己也吃一碗西瓜沙冰吧。”
简妍:......
好想扶额。正所谓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她忙偷眼去瞧徐仲宣,见他虽然是低头拿了勺子在吃着西瓜沙冰,可还是很清晰的能看到他唇角勾起了一弯弧度。
简妍一时都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面上越发的红了,因又转头瞪了徐妙宁一眼,声音也提高了两分:“我一点儿都不热。”
徐妙宁:......
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她只不过是关心的问了表姐一句热不热的话,表姐倒是有点生气的意思?
而那边徐仲宣已是吃完了一碗西瓜沙冰,正含笑说着:“简姑娘做的这西瓜沙冰很是好吃,吃了下去甘露洒心一般,我也是一点儿都不热的了。”
简妍:......
怎么她听着徐仲宣的这话,就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呢。
而徐仲宣此时已是学着她方才的样,拿了一块西瓜,用小银勺子慢慢的去着里面的瓜子儿,随后也有样学样的洒了一层碎冰在碗里,加了蜂蜜,弄碎了些,又再在面上洒了一层沙冰,双手捧起了碗,含笑说着:“简姑娘,也请你尝尝我做的这西瓜沙冰。”
简妍好想用手中的团扇将自己的脸全都遮挡起来。
她总觉得她这是被撩了怎么破?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那就有点危险了啊。
她本想开口拒绝,可望着徐仲宣面上真诚的笑意,再是想起那夜的槐花糕来,到底也只是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这碗西瓜沙冰来,低声的说着:“多谢大公子。”
本想直接开口拒绝,可奈何知君深情不易,竟是不忍心开这个口的了。
她便垂了头,拿着勺子,慢慢的搅动着碗里的西瓜沙冰,慢慢的吃着,同时脑子里在想着往后到底该怎么和徐仲宣相处的事。
因着现下和沈绰合作了的缘故,京里的什锦阁再是无人敢来闹事的了,每日的收益实在是喜人。而这一个多月来,沈绰已是相继在三个省份都各开了一家什锦阁,有了那三成的分成,每个月的收益也是不错的。若是按照这样说来,她手头上很快的就会有一笔很可观的银子。到时她只需让周林想法儿的和官府里的人搞好关系,在其他的省份给她弄了个全新的户贴来,然后她再想了个法儿,趁着外出的时候来一个金蝉脱壳,拿了户贴走人。
这个时代信息原就算不得很发达,她又去了别的省份,不在这京城,简太太又去哪里寻她?退一万步来说,便是简太太报了官差,寻到了她,届时她拿了户贴出来,只死不承认自己就是简妍,想来别人也是说不得什么的。
而到时,徐仲宣这边,他自然是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门当户对,出自名门世家的娇柔妻子,顶多也只是会在某一个雨打芭蕉的秋夜,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做出过一骑红尘,不管不顾的夜送槐花糕给一个姑娘的事来。而那个姑娘的面貌,到那时他再想的时候,只怕都是有些记不大清的了。
想到这里,简妍搅动着西瓜沙冰的动作一顿,一时竟是觉得心里有些堵的慌,吃不下的了。
她便放下了手里勺子,吩咐着白薇和四月将石桌上剩下的西瓜和碎冰之类的收了下去。青芽这时又拿了冰湃的蜜煎酸梅汤上来,在他们三人面前一人放了一碗。
简妍伸手拿起碗喝了一口,冰凉之意透心沁齿,一时竟是暑意顿消。
她一面拿了团扇慢慢的摇着,一面侧头望着水面上遮天蔽日般的荷叶荷花,只是耳中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听着徐仲宣和徐妙宁说话。
徐仲宣的声音听起来极是清润温和,秋日山泉似的,一路潺湲缓缓而下。
简妍就在想着,这些日子宅子里的丫鬟但凡说起徐仲宣来,都只说那日在松鹤堂里他那般问着雪柳的时候,简直就和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鬼似的,声音千年万古不化的雪山顶上的坚冰一般,让人听了,只觉得透心透骨的都是寒意。可是现下,他的声音听上去却是这般的清润温和。
这个人狠起来的时候,只怕肯定是会让人心惊胆战,恨不能远离他个十万八千里的。可这个人对人好起来的时候......
简妍就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想着,徐仲宣对着她好的时候,那真的是很细腻体贴人,让她觉得如沐春风一般。仿似所有烦恼的事都可以尽皆交给他,而自己只需站在他的身旁,被他娇宠着无法无天就行。
这时耳旁忽然又听得那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叫着她:“简姑娘。”
简妍猝然回神,转了头过去,却正好对上了徐仲宣带着笑意的目光。
她忙垂了头,并不敢看他清俊的眉眼,只是问着:“大公子唤我有事?”
徐仲宣的目光落在了她拿着团扇的右手上。
古语所谓的纤纤素手,想来也就是如此了吧。
他一时又想起方才不慎触摸到她的右手,现下指间软凉的感觉依稀还在,于是胸腔里的一颗心不由的就有些摇动了起来。
却又怕简妍看出他的失态来,于是便也移开了目光,不再望着她的手,只是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那柄团扇。
湘妃竹的扇柄,素白绫绢,上面绣着两串垂下来的紫色葡萄,绿色叶子掩映下的叶子青绿可爱,旁侧又有一只金黄色的蝴蝶正在展翅飞舞。
“你这把团扇倒是特别,”徐仲宣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叫着简妍,但只是想与她说话罢了。现下一时却又并不晓得到底该和她说些什么话,于是就只有无话找话的就着她的团扇说事,“这上面的刺绣果是精美,令人触目难忘。”
简妍闻言,便了低头去看了自己手中的团扇一眼,而后面带微笑,随口附和着:“这扇子上的刺绣倒确实是挺精美的。”
哪只徐妙宁此时却是在一旁笑道:“这扇子上的刺绣算得什么?表姐绣的可比这好了一百倍还不止。”
时值微风徐来,四周水面上的荷叶荷花颤动着,叶面微微翻转,霎时一道绿色的波浪就从这里一直蔓延到了远处去。
徐妙宁就叹道:“好想日日的都坐在这里赏荷花啊。只可惜再过些日子,这荷花的花瓣会悉数的掉落了,荷叶也会残败的了,岂不是可惜的紧?”
因想了一想,忽然又兴奋的转过头来望着徐仲宣和简妍,拍手笑道:“有了,我可是有了法子能日日的看到荷花荷叶的了,便是数九寒冬天都是不差的。”
徐仲宣和简妍便问着是什么法子。徐妙宁就笑道:“我记着大哥可是花得一手好画儿的,表姐又是绣的一手好顾绣,莫不如先让大哥照着现下这样,画了一幅荷叶荷花出来,然后让表姐绣了出来。你们倒说说,我的这个法子好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