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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妍坐在船舱里算不得宽的床铺上,手中拿着一只长命锁在把玩着。
年后元宵灯节刚过,简太太已是打点好了一切,择了个宜远行的日子打算阖家前往通州。而出发的前两日,简宅里却是来了个姑子。
简妍被小丫鬟叫到上房里,看到这个姑子的时候怔住了。
纵然是十来年没见,纵然是眼前的这个姑子老了不少,可她依然还是能一眼认得出来,这个姑子正是静远师太,当年救了她一命的那个观音庵的住持。
简太太此时就在旁边有些不耐烦的介绍着:”这位是静远师太,她想见见你。”
简妍便上前两步,对着静远师太恭敬的屈身行了个礼。
她也不怪静远师太将她送入简家。于当时而言,战火灾荒,已经足够民不聊生的了。观音庵中粒米皆无,将她送入大户人家让人抚养,已是静远师太所能为她谋划到的最好出路,而且她甚至不惜为此说了谎话。要知道出家人还是很看重不打诳语这一条戒律的。
“见过师太。”
简妍的面上是少有的尊敬之色,落在简太太的眼中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当年静远师太抱了简妍过来之时,简妍也才是一个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婴儿能记得些什么呢?她顶多是第一次见着姑子,心中敬畏罢了。
静远师太双手合起,对着简妍打了个问讯。她手中一直拈着的那串佛珠因着她的这番动作垂了下来,上面黄色的丝绦微微的晃动着。
“好孩子,”静远师太伸了右手,手指在她的眉上,额头和鬓角之处依次连抚三下,随后点头望着她说道,“你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你一面,不想现下你都这么大了。”
简妍知道这是长辈见晚辈的一种礼,俗称为抚鬓儿,而且还是关系较为亲近的人才会用。看来这静远师太心中对她还很是挂念。
随后静远师太又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樟木盒子,说是给她的。
简太太心中便一跳。
她可不想让简妍知道她并非是自己亲生的事,这样往后便不好管束她了。所以纵然是当面拆看别人送的礼物不合礼仪,可简太太还是问着:“师太这是给了什么好物件给妍姐儿呢?”
她这是害怕静远师太盒子中装了什么能让简妍知道自己身世的书信物件一类的东西。
简妍立时便知道了她心中所顾忌之处,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还是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却是一道黄色的平安符,另外便是一只银质的长命锁了。
而静远师太这时已是对着简太太说着:“贫尼也是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不过一道平安符,一只银锁罢了,入不得太太和姑娘的眼。不过这两样物件儿却是一直供在菩萨的案前,姑娘随身带了,定能保佑姑娘万事顺利。”
最后这两句话却是对着简妍说的。
简妍当即就很是郑重的对着静远师太行礼道谢:“小女很是喜欢,多谢师太费心。”
静远师太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言语。
简太太这才作罢了,随后便和静远师太说着闲话。
简妍这才得知,原来那日静远师太送她来了简家之后,第二日就去峨眉山投靠自己的师姐去了。因着心中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待了这么多年的观音庵,所以前些日子便又回来了。打听得简太太要阖家离开此地上京,便特地的赶了过来见一面儿。
简太太听了也是唏嘘不已。知道观音庵现下破败,便让沈妈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交给静远师太,说这是她对菩萨的一片心意,让静远师太不要推辞。
静远师太收了银子,见着简妍安安静静的坐在旁侧的椅中听着她们说话,身上穿戴皆是不俗,只以为她在简宅中过的很好,心中欢喜,便对着简太太双手合十说着:“太太的这番善心菩萨定然是会知道的。贫尼回去就在菩萨面前给太太点一盏长命灯,日夜祈求太太和姑娘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而简妍回去之后,便也让白薇拿了一百两银子,托周林转交给静远师太,却并不让周林对静远师太说这银子是谁拿的,只说是一个感恩之人。
然后她便拿着手中的银锁一直看。
其实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长命锁罢了。年头多了,锁的表面都有些发蒙,颜色一些儿都不亮丽。不过式样却有些特别,竟是作了海棠四瓣的模样儿,正面錾刻着莲叶荷花,反面则是錾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下沿垂着五根底部装了小铃铛的银链子,其中一个小铃铛的边缘处甚至还缺了小小的一角,估摸着应是不甚磕在了什么上面磕掉的。
这只银锁简妍却不是第一次见。印象中她被静远师太抱回了观音庵中之后,她的一个弟子便从她的脖子上拿了这块银锁来看,对着静远师太说着:“咦,师父,这长命锁是银子做的呢,式样且是精巧,拿到米铺里去应该是可以当好几石米。”
当时她就着那徒弟的手望了一望,那时这只银锁却是色泽较现下亮得多。
静远师太当时斥责了她徒弟一番,说她不该起了贪念。但随后简妍也一直没见过这只银锁,只以为庵里的人终究是熬不住那等灾年,拿了银锁去换了米,不想静远师太竟然一直将这只银锁保存了下来,而又于现下交到了她的手中。
简妍这当会坐在船中无事可做,不由的就又掏出了这只银锁来反复的看着。
这只银锁定然跟她这辈子真正的身世有关。但是很可惜,从这只银锁上面却是看不出丝毫线索来,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用的。而且她模糊的记着,那日躺在她身侧死了的那名仆妇非但是浑身穿戴不俗,且身上还是有血的,绝非正常死亡,所以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简妍想不出来,最后索性便不想了,只是将这只银锁珍而重之的重又放入了那只樟木盒中。
白薇这时手中提了一壶热水推门而入,四月则是手中端着圆形的填漆小托盘,上面放了一盅茶水。
四月刚将茶盅放在了简妍手侧的小几上,那边白薇已经是手脚麻利的将壶里的热水倒进了铜盆里,撇了一条干净的布巾到里面,捞起来拧干了,而后双手递给了简妍。
简妍伸手将布巾接了过来,然后打开,不顾形象的将整个布巾都覆在了脸上。
在船上已是待了好几日的了,人越发的烦闷了起来。这当会热热的布巾覆在脸上,只觉得清醒了不少。
这时便听得四月的声音在说着:“方才我和白薇姐姐出去烧水的功夫儿,听见太太身旁的丫鬟说太太现下晕船晕的可厉害了,整个人都是躺在那里起不来的,且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要吐,可遭罪了。”
简妍伸手将布巾从脸上拿了下来,递给了一旁站着的白薇,吩咐着:“白薇,待会你跑一趟母亲那里,就说我也晕船,躺床上起不来,没法服侍她左右,还请她见谅。”
简太太包的这船虽说也不小,但船舱的空间到底有限,空气不好,又是没有怎么坐过船的,难怪晕船了。
不过简妍也是真心的不想去简太太那里。她不耐烦见自己,自己其实又何曾耐烦见她?倒巴不得长长远远的不见才好。
白薇答应了一声,吩咐着四月将布巾挂在了架子上,再将铜盆里的水倒到外面去,而后她便转身去了简太太那里。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她就回来了,对简妍说着:“太太躺在那里很是没精神,整个人都恹恹的,面如金纸,话都不想说的。奴婢对她说了您的话,她也只是摆了摆手就当回答了。倒是少爷记挂着您,一听说您晕船就想来看看您,可太太不让,让他在她身边待着,哪里也不让去。少爷无法,只能让奴婢给您带话,让您好好的歇着。奴婢从太太那里出来的时候,少爷身旁的清砚追了上前来,交给了奴婢这个,说是少爷让转交给您的。”
简妍就着白薇的手一看,见那是一只小小的荷叶式五彩小瓷罐,揭开了盖子来看时,里面是一罐子的盐津梅子。拈了一颗放在口中,只酸得她双眼都眯了起来。
不过胃里的那点子不舒服却全都没有了。
于是她便招呼着白薇和四月:“你们过来尝尝这盐津梅子。”
两个人皆是没有动。简妍知道在她们的心中根深蒂固的有着尊卑的观念,一时半会的也说不过来,于是索性便是自己动手从罐子里拈了梅子,一人的口中塞了一颗。
而后她如愿以偿的看到白薇和四月两个人也都被酸得皱眉眯眼。
“含着,不要吐出来,”她叮嘱着,“这样晕船的感觉会好受一些。”
她们所住的地方离通州远着呢。这要是在现代,坐个飞机当天可到,再不济坐个火车隔日也能到,可是在这个年代,陆路换水路,水路再换陆路,只怕要走个月余的功夫。
简妍就内心阴暗的想着,简太太这么些年都是养尊处优的,这一路上可是够她受的了。
如此过了近一个月的功夫,通州终于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