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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学功出去没多大一会,再回来时推了个排子车,上面除了半就不新的铁皮炉以外,还有两张小板凳,一把椅子,一张书桌。
“大力王,快出来抬东西。”陈学功累得气喘吁吁,在门口喊人。
秀春听见声忙出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左手拎铁皮炉,右手拎椅子,轻轻松松进屋,杨从华随后出来了,看得直皱眉,秀春经过她时,杨从华赶紧侧了身,她今天穿的毛衣是浅蓝色的,不耐脏,这个冷不冷热不热的季节,她就这一件像样的衣裳,弄脏了回去她妈又该说了。
杨从华出了去,陈学功正在挪书桌,书桌挺长,他自己一个搬有点不好发力,瞧见杨从华出来了,便道,“从华,过来帮忙搭把手。”
杨从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磨磨唧唧过去了,手还没伸上去,秀春已经打了个来回,从屋里出来了。
“杨姐你歇着,我跟苗苗哥抬就好。”
杨从华舒了口气,退到一边让他们进去。
“搁到哪儿?”陈学功问道。
秀春想也不想便道,“放里间,靠窗户口放...苗苗哥,你在哪整这些?”
陈学功道,“从我家,我家有两个炉子,平时放着也不用,桌椅板凳多余的我都抬了过来。”
秀春啊了一声,“不好不好,我哪能把大娘烧饭的家伙弄来啊。”
陈学功不以为意道,“放心,是我爸妈让弄的,他们要过来看看,我没让,今天这么忙,谁有空去招待他们。”
摆好书桌,陈学功又把小板凳拎进来,家里已经有了两把,正好能围矮八仙桌一圈。
洋灰石台上已经摆了洗干净的蔬菜,秀春蹲在洗手槽前杀鱼,陈学功托了张小板凳坐下歇息。
来回搬了这些东西,杨从华注意到陈学功的下巴上有一抹灰,拿了手帕递给陈学功道,“陈大哥,快擦擦脸。”
陈学功没接,“不用这么麻烦,白弄脏了你手帕,我去水龙头下洗洗就行。”
杨从华有些失落的把自己干净叠的整齐的手帕重新装进口袋里。
秀春刚把鱼洗好,易真和姚公安一前一后进来了,易真两手空空走在前,姚公安左手一兜右手一兜跟在后,瞧着易真顾盼神飞,姚公安嘴角挂着笑,看样子两人是和好了。
“带了啥好东西!”秀春迫不及待解开蛇皮袋。
一袋装的是蜂窝煤,易真使唤姚公安把炉子搬到门口生火。
姚公安哎了一声,铁皮炉子、蜂窝煤全整出去,再去隔壁邻居家借个火,隔壁邻居住的是个中年大婶,见敲门的是个穿制服的公安,管她借火,哪敢不给,赶忙进屋用火钳子夹了一个快烧尽的煤球,放在铁皮炉最下,上面再加两个新的煤球,炉子就算引着火了!
屋里易真跟秀春在争论鱼怎么吃,肉怎么吃。
“酸菜鱼,咱们吃酸菜鱼,我带了酸菜!”易真建议道。
秀春道,“酸菜鱼我还是头一次听,不会做,红烧吧,红烧我最拿手!”
易真转转眼珠子,问这里年纪最大的,“奶奶你想吃酸菜鱼还是红烧鱼?!”
来者是客,钱寡妇肯定是站在易真这边,乐呵呵道,“酸菜鱼,我也没吃过,今天沾沾光!”
易真拍手道,“就这么定了,我来做!”
“还有这个呢?”秀春指指黄盆里至少有一斤重的排骨。
“烧汤。”陈学功道,“炖排骨汤!”
易真反对,“不行,排骨是我的,我要吃糖醋排骨!”
陈学功立马道,“鱼是我的,我要吃红烧鱼!”
比起糖醋排骨,易真更想吃酸菜鱼,只好退一步,“行行行,好女不跟男斗,熬汤就熬汤,不过要在里面放点白萝卜!”
秀春点头,“白萝卜有!”
为这点菜,几人争论的热火朝天,杨从华不参与讨论,他们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别人家还做出喧宾夺主的举动。
铝锅刷洗干净,先把虾米炒韭菜、鸡蛋炒荠菜炒出来,再烧酸菜鱼,最后一锅兑水熬排骨汤,上蒸屉蒸大米饭。还有一个凉拌萝卜丝。
姚公安去供销社又买了瓶白酒。
饭菜出锅,六个人四张小板凳,加上一把椅子,还不够坐。
秀春先招呼他们坐下,反正八仙桌矮,她蹲着吃也一样。
陈学功坐的是椅子,侧了个身,拍拍空出来的位置,对秀春道,“春儿,跟我坐一块。”
陈学功话音刚落,杨从华便道,“陈大哥,你坐我的,我跟秀春一块坐。”
说是表妹,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让他们挤在一块坐,杨从华看不下去。
吃了午饭,下午除了易真不上班,其他人都得上,秀春没留他们,姚公安戴上帽,想让易真跟他一块走,还有半个小时才上班,他们还能出去散会步,好好说说话,天知道她不理他的这段时间,他有多难受,就跟戒大.烟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痛快。
秀春看出了姚公安磨磨蹭蹭不愿走的意图,把易真手里的抹布拿了过来,催促道,“易姐你赶紧走吧,你再不走,姚公安该上火啦。”
易真瞪了她一眼,半推半就被姚公安拉走。
杨从华在门口等陈学功,临走前陈学功对秀春道,“春儿,明天我轮休,你把户口本准备好了,我带你去一中。”
眼看就要开学了,入学的事确实得抓紧时间整。
次日大清早陈学功就过来了,秀春在炉子上熬了小米粥,笼屉里蒸了昨晚剩的菜团,配上腌萝卜干,陈学功在这吃了早饭。
吃饭早饭后,秀春把钱寡妇安顿好,告诉钱寡妇她要去报名入学。
钱寡妇催他们去,“放心,我自己能行,我就坐门口看着,哪儿也不去。”
这里不比在农村老家,钱寡妇毕竟是眼睛瞎了,对陌生的环境还要熟悉一段时间才行,秀春虽然不放心钱寡妇一个人在家,但眼下也没办法了,以后他还得去上学,不能时刻守着钱寡妇,钱寡妇早晚得要自己适应这个新环境。
两人出了胡同口,向北往一中所在的方向走,许淑华已经提前给他们打好了招呼,陈学功直接带秀春去找初一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姓常,秀春交了自己的户口本还有小学毕业证。
常主任拿过来看了看,户口本确实是泽阳市城镇户口,毕业证却是底下农村小学的。
像秀春这种情况,也是足够特殊了,时下小学升初中,得进行市区内统一考试,考上了才能上,考不上的就此止步,反倒是上高中,不用考试,直接由学校推举。
秀春这样没经过统一考试的,有点难办,如果不是关系够硬,常主任压根不会给秀春开这个后门。
没参加统一考试不要紧,还可以补考,补考过了一样可以录取。
常主任把户口本和毕业证还给了秀春,还算客气道,“孙秀春是吧,给你两天复习的时间,大后天早上过来找我,先考试,考试通过了我才能给你录成绩批准入学,否则上面一旦检查,我也难办。”
能开后门就已经不错了,考试就考试,这两天她得抓紧时间好好复习!
临走之前,常主任借了秀春一本书,历年的考题都从上面出,秀春感激不尽,忙接过,走在路上都在翻看。
陈学功没收了她的书,“再看就该撞电线杆了!”
秀春又抢了回来,急道,“就两天复习,我得好好看,考不上可咋整。”
陈学功轻笑出声,笃定道,“有我在,还能让你考不上?先说好,考上了怎么报答我?”
秀春哼哼,“先帮我考上再说!”
秀春偏科,语文好数学差,这两天关在家里哪也不去,一门心思复习,陈学功下了班就过来给她辅导,哪怕中午短暂的午休也不放过。
午后暖洋洋太阳照进屋里,秀春坐在小板凳上,趴椅子上算数学,陈学功就坐在秀春旁边,他腿长,小板凳太矮,坐着有点憋屈。
再憋屈都没秀春憋屈,堂堂小将军,有天居然败在了算数身上!
秀春给憋的无精打采,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陈学功重重咳一声,秀春立刻正襟危坐,握着铅笔在算术本上专心研究。
陈学功忍着笑盯着她计算,看着看着视线就移到了她侧脸上,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臭小孩已经脱去了婴儿肥,长成了鹅蛋脸,皮肤像剥了壳的蛋,吹弹可破,睫毛长得像把小扇子,唇不点而朱,嘴角还有吃过饭之后没擦的酱油汁...
陈学功管不住自己的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捏上了秀春的脸,跟他想象中一样细腻光滑。
正全神贯注做题的秀春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脸,反问道,“干嘛捏我脸!”
陈学功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中午没擦嘴,脸上还有酱油汁。”
闻言,秀春尴尬的赶紧擦擦脸,“还有吗还有吗?”
“没擦对地方。”陈学功光明正大的把手伸到秀春嘴角,用拇指一摸,再给秀春看,“你看,我没说错吧。”
秀春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自从初潮来之后,这半年多来,秀春敏感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小的变化,比如她的胸部开始长大,那里也开始长草,还有腋下也长了出来...
这一切的身心变化无不在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干瘪的豆芽菜了,虽然陈学功以前没少捏她揍她,可秀春从未想今天这样,有点形容不太好自己的感觉,心里像长了草一般,尤其在陈学功抹她嘴角那一刻,全身竟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感觉令人无措极了,她想来想去,想不到这种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
捏脸又抹嘴巴事件,因为陈学功表现的太过正直淡定,秀春也不好说什么,总之就是揭了过去。
两天之后秀春大清早就去了一中,找到常主任。
常主任给递给她一张卷,指指他对面的办公桌,“一个小时,好好答,等会我过来收卷。”
叮一声上了发条,秀春高度集中精力,古诗词鉴赏、阅读理解、汉子默写,这些秀春都没问题!比例、倒数、长宽比,秀春竭尽全力!
数学不行不怪她,要怪就怪平时没好好上课,老师尽组织去劳动了,拔猪草、铲牛粪、养鸡放鹅,这下可好,底子没打好!
一个小时准时交卷,常主任让秀春稍等片刻,立马就能出成绩。
秀春刚舒一口气,立马又紧张了起来,在椅子里坐立难安,看着常主任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一颗心七上八下。
度时如年的时间里,常主任合上了钢笔盖,把试卷放到办公桌抽屉里,笑眯眯的对秀春道,“不错,开学准时来报道。”
秀春先是愣了下,而后止不住乐了起来,向常主任鞠了躬表示感谢后,脚下生风的往家走,太好,有学继续上了!
多亏陈秋实夫妇帮她打听开后门,这个好消息得通知他们!
人家帮了这么大忙,总不能空手过去,秀春想了想,先回家背上家伙,去了趟郊区,绿油油的冬小麦已经长及小腿肚,溜达了一圈,再回来时背篓里多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鸭。
毛也没拔,内脏也没掏,直接背着去市医院家属区,是新鲜吃还是腌上风干,全凭许淑华的喜好!
正赶上周末,陈秋实夫妇都没去上班,许淑华在打扫卫生,陈秋实看报喝茶,秀春之前已经跟他们说了,没瞒着自己天生大力,所以当她把野兔和野鸭给许淑华时,许淑华愣了下,然后乐得合不拢嘴。
“以前在上海的时候,苗苗她爷爷给我们寄过几次野味,说是别人送他的,就是春儿你送的吧!”许淑华笃定道。
秀春嘿嘿笑了,她从河坝上回来经过陈木匠家门口是,是时不时送陈木匠点野味改善伙食,没想到老人家舍不得吃还都邮寄给孩子们了。
“可是我不会给兔子剥皮。”许淑华犯难了。
秀春捋起袖子道,“我来我来,我会剥!”
许淑华端上瓷盆,拿上菜刀,和秀春一块去院子里,秀春突然想到来意,对许淑华道,“大娘,我考上一中了!”
许淑华不吝啬的赞许道,“春儿真厉害!”
秀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苗苗哥教的,今天周末,苗苗哥呢?”
许淑华道,“一大早就去图书馆借书了,估计一会儿回来,中午在这吃,我来炒野兔!”
秀春忙道,“不了不了,我奶还在家,她眼睛不好使,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听秀春这么说,许淑华也就没坚持挽留。
其实陈学功今早不是去图书馆,而是杨从华约了他见面,说有事对他说,正好,陈学功也有话对她说,他想结束这段关系。
因为他发现自己跟杨从华相处的这段时间,诸多观念实在大不相合。
倒不是说他多挑剔别人长相,相反杨从华在长相方面绝对属于中上等,初见她觉得还挺合眼缘,很乖顺不多话那种,可接触了几次之后,陈学功渐渐发现他跟杨从华相处不来。
比如在最基本的金钱观念方面,陈学功发现杨从华特别节省,节省本来不是什么坏事,节省太过头就让人无法接受了,像秀春搬家那天,陈学功委婉的建议过杨从华,第一次去别人家,还是在搬家的情况下,多多少少该提点东西,礼轻情意重,最起码的礼仪问题。
杨从华当时给他的反应是,“陈大哥你拎就好了啊,咱们是一块的。”
彼时陈学功很想提醒她,除非他们是夫妻了,才能说是一块的,何况他们还是在初级交流阶段,但顾忌杨从华的面子,陈学功并没有多说。
除却这点,衣食住行种种细节以及思想方面,相差太多,令陈学功无所适从,不得不认真思考他们的事,连夜给杨从华写了封信,用词有礼含蓄,但字里行间都表达出了自己的决心,以及对她的歉意。
他们约在涂山公园见面,杨从华仍是穿着上次秀春搬家的那身衣裳,远远的瞧见高大挺拔的陈学功,面上浮了一丝绯红,虽然她很想朝他奔来,但顾忌自己的形象问题,仍旧不紧不慢的向他走,要矜持,这是她妈告诫她的话。
“陈大哥,你等久了吧。”
陈学功道,“我也刚到,坐下说话吧。”
公园里有石凳,陈学功坐一边,杨从华坐另一边,中间能隔两个人。
“陈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杨从华疑惑道。
陈学功朝她看了一眼,正色道,“你先说有什么事吧。”
杨从华脸突然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我妈,我妈问你什么时候去我家玩玩。”
从肖主任介绍开始,两人认识了有两多月,见了不到十次面,都没有带对方回过家,时下能把对象带回家,那就意味着结婚的事是板上钉钉了,虽然杨从华一再暗示陈学功带她去见陈秋实夫妇,但陈学功一直没有行动,到底在犹豫什么,他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不敢细想。
杨从华的父母是保守派,尤其是杨从华的母亲,对杨从华管制的十分严格,平时不准她跟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从肖主任那里,杨从华的母亲把陈学功的家庭了解了七七八八,对陈学功的家庭她一点意见都没有,又听肖主任说陈学功长相人品具佳,心里更满意了,见了几次面之后,对方还不提见父母的事,杨从华的母亲有些着急,生怕错过了这门好亲事,咬咬牙,顾不得女方家庭的矜持了,让她闺女问问,什么时候能来她家看看。
杨从华说完之后,脸上通红,恨不得藏起来。
陈学功态度明确,对杨从华道,“抱歉,我不能跟你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