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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搁以往,钱寡妇指定是想也不想就应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是她的小儿子,被精简回乡又没地方可住,难不成要让她小儿子跟儿媳妇睡大马路上?
可一想到同样是肉,手背上的肉向外,从来就没问过她死活,远的不说,单说她去年犯病这么重,她这小儿子竟从未回来看过她一眼,更别提要带她去看病了。
手心肉向内,暖的是她心。
她和春儿之间都隔了一代人了,春儿是如何待她的,她这小儿子又是如何待她的...
思及此,钱寡妇悠悠道,“这可不是我的地方,我说了不算,得看春儿的意思。”
孙有粮原本想着,只要他开口,他老娘一定会应下,却没想到钱寡妇会这样说,这话说的,跟直接拒绝有啥区别?用脚趾头想想他都知道,春儿那死丫头奸着呢,指定不会同意。
孙有粮急道,“老娘,春儿最听你的话,你说行,她还敢说一个不?”
钱寡妇不吱声,半响方才道,“我当不了家,得春儿同意。”
还是这句话,孙有粮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不由恼道,“老娘,你这心肠未免也太硬,我可是你儿子,沦落成这样,我旁边这可是你媳妇,肚子怀的可是你孙子,你不管咱们,咱们能去哪儿!”
听孙有粮说这种话,钱寡妇莫名来气,拔高声道,“我还是你老娘呢,我犯病疼的要死要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管我了吗?!”
一句话把孙有粮堵个死,讪讪的不敢再吭声,好半响才退一步道,“好好好,今天过节,咱们先不提这事,先烧晌饭,咱先吃饭行不?”
说着,又皱眉道,“这春儿也真是的,只顾着钻屋里讲话,饭也不烧!想饿死老娘你啊,今天我来烧,老娘啊,我要是住在这,可不能饿着你。”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进厨房了,冷不丁瞧见坐厨房抽旱烟的老地主,愣住了。
东间屋门关着,其实两人啥也没坐,秀春坐在炕沿上垂着腿,陈学功蹲在地上拆开夹板看她伤口,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就是疤痕留在腿上很难看。
秀春手里拿着糖饼,认真道,“我有定时换药,还自己换了夹板。”
闻言,陈学功没好声道,“你还挺能耐啊!”
秀春笑嘻嘻的,掰了一半糖饼给他。
陈学功刚才摸了腿,手上糊了药,他不乐意接,干脆就着秀春的手张嘴咬一口。
“糖少了。”陈学功跟老地主给了一样评价。
说完又指指炕几上的油纸包,“我这个月发两张糖票,买的糖都在这了。”
秀春欢呼了一声,不吝啬道,“苗苗哥你对我可真好!”
以前秀春没少说过这话,陈学功自动把她的话理解成拍马屁,可现在面对长成大姑娘模样的秀春,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咳咳...以后少说这样的话。”陈学功道。
“为啥?”
“影响不好。”陈学功找到了理由,“眼下作风管制严格,我们说话都要注意。”
秀春哦了一声,没多想,不说就不说。
“苗苗哥,你中午在这吃吧,早上碾碎的芝麻还有好些,这回我多拌点糖,多烙点糖饼,再炒几个菜,咱们一块吃!”
秀春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吵闹声,是孙有粮的大嗓门,两人对视了一眼,忙开门出去。
孙有粮正指鼻子骂何铁林,问钱寡妇他凭啥在这里住,他都住不上了,怎么还把老地主整到这里了!
秀春看到孙有粮这人就头疼,孙有银虽然虚伪,但至少懂得遮掩,孙有粮完全是不知无耻为何物。
“再吵吵就出去!这是我家,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
秀春可不跟他客气,孙有粮嗓门大,她比孙有粮嗓门更大,“老地主哪得罪你了?我可是监视他劳教的人,你在这嚷嚷啥,再嚷嚷,我去请大伯过来跟你谈话!”
想到能不能住下来,还得看秀春同不同意,孙有粮没了以往的神气,放软了语气道,“我哪知道他是在这劳教,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他一个糟老头住咱家干啥,影响多不好。”
秀春强调,“是我家不是你家,全公社的人都知道老地主在我家劳教,我光明正大,我怕啥,哪儿影响不好了,我看你这是思想上出了极大问题,需要及时改造!”
孙有粮可是刚被改造完,哪还受得了再被改造,忙道,“小丫头,当着外人的面你尽瞎说,我思想可没问题,别想给我扣大帽!”
秀春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讲话,直接视力孙有粮两口子为空气,对老地主道,“何爷爷,你去自留地摘个冬瓜,丝瓜也摘两个,咱们做饭!”
“苗苗哥,你也留下来一块吃。”
很显然,这种场合陈学功很不适合留下来,对秀春道,“我回了,家里烧了饭,明天我就回市里了,记得给我写信。”
“就回市里了啊。”秀春把陈学功送到外边。
“对啊,单位给的假期少,一周可能也就轮休一天。”陈学功跨上了自行车,两脚着地,突然想到什么,又对秀春道,“易真托我给你带话,让你得空去市里找她一趟。”
秀春约莫知道易真找她干啥,敲敲自己的腿,对陈学功道,“你帮我跟她说,我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去她家了,等我腿好利索了再说。”
家里那点风干的野味早就消耗了差不多,中秋节一过,天冷的就快了,秀春也希望她的腿能快点好,她可就指望跑得快的两条腿,赶在冬天来临前多储备点好货了!
挥手道别,送走陈学功,秀春没回屋里,顺道在自留地里拔了几颗葱,又摘了一把老豆角。
秀春最喜欢的就是这点自留地,除却规定不能种的芝麻棉花等经济作物,一年四季种的蔬菜足够她跟钱寡妇变着花样的吃了,这点就比在城里好,有工作的人还能多发几张副食品票,要是没工作的,就一张,一张副食品票冬天至多能买十来斤大白菜或白萝卜,夏天就是黄瓜豆角,十来斤蔬菜对于一个人来讲,实在不能裹腹,尤其还是在口粮不多的情况下。
原本秀春打算赶上过节,今天中午做的丰盛一些,可现在,她不打算做了,只要孙有粮两口子不在,她想啥时候过节就啥时候过,烧得太好,养大了他两口子的胃,再想赶人可就不容易了。
水煮老豆角,真的是水煮,一点油沫星子都没有,清炒冬瓜,也真是清炒,就搁了点粗盐进去,寡淡无味,还有一盘凉拌黄瓜,一炕几的菜色,馍篓里装了几个高粱面馍馍,硬的像块石头。
炕几上菜烧得全失了水准,老地主夹了两筷子就不愿吃了,他的胃已经被秀春养刁了。
钱寡妇也不愿吃,她牙口不好,咬高粱面馍都费劲。
蒋兰花的脸色有点不太好,这前后差别也太大了,明明刚才的糖饼烙的就很好,还是纯白面的,现在怎么就换成高粱面馍了,菜里面里连点肉末星子都没有,好歹她也是头一回上门,这孙家人就是这么待客的?!
当然,蒋兰花肯定不会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同秀春套近乎道,“春儿呀,刚才那谁给你送了啥好东西,也不见你拿出来给咱们分享点。”
秀春不嫌饭菜差,埋头只顾吃饭,头也不抬道,“白砂糖。”
“两包都是白砂糖?”蒋兰花欣喜道,“寻常人一个月可就发一张糖票啊。”
秀春哦了一声,“可能是他们单位福利好。”
蒋兰花忙道,“家里还有芝麻吗?晚上才是糖饼的好时候,咱们今天都吃早啦,下午再和面烙点糖饼呗,正好现成的白砂糖,早上那个糖饼烙得倒是挺松软,就是少糖,不够甜!”
秀春呵呵笑,看样子这是打算赖着不走,晚上还在这蹭吃蹭喝了。
“家里没白面了,高粱面倒是有,芝麻也没了,你要吃烙饼,我给你用高粱面烙几个大饼出来?”
蒋兰花有些失望,“就没有白面了啊。”她还以为农村小麦能多分一点呢。
秀春面不改色道,“不然你以为呢,我跟我奶两个人的粮食,多双筷子多双碗,今天吃多了粮,明天可就得勒紧裤腰带了,要不然可熬不到过年。”
听出秀春话里的意思了,蒋兰花立马闭了嘴,选择性听不懂,她不接话,孙有粮就更不可能接了,眼下不住这儿,带着他女人还能去哪住?难不成还像以前那样住生产队,成天闻牛屎味,熏就把人熏死了!
吃了晌饭,钱寡妇去午睡了,何铁林也哈欠连天,要搁在平时他早就去西间睡了,可眼下孙有粮两口子在,总得做做样子不是,干脆蜷在炉膛口打盹。
看孙有粮两口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秀春不得不开口道,“三叔,你不去看看狗蛋、牛蛋他们呀,他们可都念叨着你呢!”
闻言,孙有粮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再看蒋兰花,已经沉下了脸,无论何时,二婚的男人,前妻和孩子都是禁忌话题,回答的稍有不慎,就得闹架。
在蒋兰花的注视下,孙有粮呵呵道,“去那儿干啥,我看他们个个过得都比我舒坦。”
面对死皮赖脸的两人,秀春一时也没啥好法子赶人,毕竟钱寡妇在这儿,她撵葛万珍可以毫无顾忌,葛万珍是媳妇,钱寡妇指定不管这么多,可孙有粮是儿子,她要是做太过,无疑是在打钱寡妇的脸。
中午秀春故意把饭烧成那样,其实钱寡妇心里已经非常清楚了,她没说话,就代表默认了秀春这种做法,如果她再做的更过火,难保钱寡妇不会掉头去护着她儿子。
思及此,秀春也就不管他们了,把家里该收的东西全收起来,咔嚓一声大锁锁上,如今地窖口都被秀春打上木桩,安了大锁,一样锁上,外面放的没啥好东西,秀春也不怕别人惦记上。
蒋兰花眼见要生产了,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身体乏的很,吃过饭就往堂屋的炕上一躺,孙有粮也好不到哪儿去,犯困,想眯个午觉。
“春儿,你家被子枕头呢?拿出来铺在炕上让你三婶睡一会儿,炕上凉,不能干睡。”
孙有粮跟使唤丫头似的,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性。
秀春本不想给他们被子,可转念一想如果她不给,搞不好这两口子自己进屋就搜,她可不想把自己的新棉被给这两口子盖,这么想着,秀春丢下一句‘等着’,转头进了东间,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床破棉花被,还是以前她跟钱寡妇冬天盖的被子,又硬又薄。
秀春把被子放在了炕上,一股扑鼻而来的霉哄哄味道,让蒋兰花止不住皱眉,“春儿呀,这被子也太旧了吧,多长时间没洗啦,这么大的味道!”
秀春呵呵笑,“三叔应该知道,我跟我奶冬天可就盖这两床棉被,刚过完夏天,回潮了,味道自然不好闻。”
有聊胜于无,蒋兰花实在困了,指挥孙有粮铺床,先将就睡一晚,刚才她可是注意到了,钱寡妇身上现在盖的可是一床新棉花被,晚上商量商量跟钱寡妇换一下,钱寡妇老骨头一把了,盖这么好的被子干啥,她可不行,怀着的可是老孙家的孙子,这难闻的破被子熏到她儿子可咋整。
孙有粮大咧咧的占了堂屋的炕,秀春没有午睡习惯,又没地方可去,干脆自己一个人溜达了出门,她哪儿也没去,一路向西溜达,葛万珍家就住在大坟前生产队最西,过了葛万珍家就是小学。
秀春在小学操场看到了三丫和牛蛋,狗蛋不知哪去了。
牛蛋和三丫显然也看到了她,远远的,冲秀春做了鬼脸,并不朝她接近。
秀春只当没看见操场上有棵洋槐树,就坐在洋槐树下,她手里还拎了个油纸包,里面装的是花生瓜子,悠悠的磕着瓜子,手上噼啪噼啪剥花生。
没一会儿,三丫吸溜着鼻涕靠近她了,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牛蛋随后也跟来了,问秀春道,“春儿姐姐,你吃的啥?”
秀春把瓜子壳吐在手上,伸手给他们看,“炒瓜子,也不知道里面放了啥,甜丝丝的,还有股奶香味,还有花生也是,甜中带香。”
牛蛋咽了咽口水,盯着秀春脚边的油纸包,“春儿姐姐,你咋有这么多好吃的呢。”
秀春笑了笑,抓了把瓜子递给牛蛋,“呐,吃吧...牛蛋,你爹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啥?”
“你爹回来了,就今天回的,瓜子花生都是他买的。”秀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啥?!他回来买了东西,给你吃竟然不给我们吃!”牛蛋忍不住愤然,但还是接过秀春的瓜子,嘎嘣嘎嘣嗑了几粒。
“春儿姐姐,我也要...”看牛蛋围了上去,三丫也不怕秀春了,跟着围到秀春面前。
秀春又给三丫抓了一把,花生也分给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偷摸对牛蛋道,“你爹哪会特意买给我吃呀,他是买给你...就是跟你爹后来结婚的新三婶,买给她吃的,我硬管他要的。”
秀春话音刚落,牛蛋便大声道,“她咋是你三婶,我娘才是!她不是我爹的女人!”
牛蛋今年开春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该懂的他也都懂了,跟他一个班的,总拿他爹跟他娘离婚的事嘲笑他,还说他爹在城里给他娶了个后娘,牛蛋不相信,就跟人干仗,糊的满身灰回家,还被葛万珍揍,他不敢跟葛万珍提跟人打架的缘由,因为葛万珍不准他们提他们爹,谁提谁挨揍。
虽然听不少人说过他爹在城里找了个女人,可现在连秀春也这么说,还是亲眼看见的,别人口中的‘后娘’竟然跟他爹回来了,他爹还买东西给她吃,一点也不惦记他们兄妹三!
“三丫,走,咱们去找爹,管他要吃的,他凭啥给别人不给咱们!”
牛蛋叫嚷着要往秀春家冲,被秀春一把拉住,小声道,“你可别跟你爹提是我告诉你们的,你要提了,下回再买啥好吃的,我可不给你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