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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春的大力气孙有银可是见识过的,在队里干活能抵得过一个青壮年,一年挣两三百个工一点问题也没有,按这几年的收成来算,一个工约莫三毛钱,两百个工就是六十块钱,如果三百个工呢,那就是九十块钱!
这么多钱白白没了也没办法,孙有银可不会一年给她这么多钱!
见孙有银为难极了,半天不敢放一个屁,秀春觉得差不多了,话音一转,接着道,“大伯,其实我有个法子。”
孙有银忙道,“啥法子?”
秀春指指何铁林,“让老头帮我干活,你看我腿成这样,医生都建议我躺两年呢,我奶眼睛又不好使,没人照顾哪能成,都是这老头害的!以后他得供我使唤!”
孙有银为难道,“哪能由着你乱来!咱家是贫农成分,他是地主成分,哪能搅合到一块!再说了,老头刚被劳教,是咱们全队上下的阶级敌人,这个时候划不清界线,你这不是连累我吗?!”
孙有银好歹是大坟前生产队一把手,秀春是他亲侄女,他们前些时候才表明自己立场,跟阶级敌人永不为伍,现在他侄女就把阶级敌人领家去了,这不是当着全生产队的人给他一记响亮耳光么!
秀春知道这事不好办,可再不好办,她也得把何铁林弄到她家去,不然可就白搭上一条腿了!
思来想去,秀春决定给孙有银下一剂猛药,“要是这样,奶,这几天你就去大伯家住吧,大娘他们好照顾你,有人做饭给你吃,有人给你洗衣裳就行了,啥时候等大伯跟队里委员商量出结果了,咱们再说以后。”
钱寡妇愣了下,随即从善如流道,“有银,春儿说的是,等咱们家去我也不回家了,就直接去你家吧,回头你让淑芬把炕收拾出来,春儿都这样了,也不方便照顾我,她自己在家也没办法做饭洗衣,我看干脆都让淑芬整吧。”
钱寡妇话音刚落,孙有银立马道,“我细细想,春儿的建议也不是不可行,春儿在河坝上被砸断腿,那是大家有目共睹,就是公社领导过来查也不怕,医院都给开证明了,还能有假?”
“等回去之后,我立马跟队里几个委员说下,对付阶级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栓在跟前看着,一刻也不能拿让他懈怠,春儿,你以后好好看着他,可不能让他钻一点空子!”
秀春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点头,孙有银生怕秀春和钱寡妇赖上他,哪怕费尽了心思,也得想法子让何铁林顶替她干活。
秀春不知道孙有银到底用了啥法子,从医院回去,没过两天,队里的几个委员还有孙有银,一块来她家了,把里里外外审查了一遍,秀春该藏匿的都藏好了,不怕他们查出啥东西来,就躺在堂屋的炕上,打了夹板腿搭在炕沿上,让他们好好审查。
“春儿眼下的情况确实特殊,满武,你看我说的咋样?”
孙有银先开口了,打从秀春从市医院回来起就瘫在床上啥也不干了,每日到了吃饭点,钱寡妇就杵着拐棍摸到他家,吃了饭一抹嘴巴,再给秀春盛点带回去,这还不算,他两换下来的衣裳全抱过来让高淑芬洗,把高淑芬气的连着几天没让他上炕,缩在堂屋炕上跟两个闺女挤一块,别提多憋屈!
秀春是在王满武眼皮子底下伤到腿,王满武理应担责任,他最好说话,“我看成,就按指导员说的办。”
“满文你呢?”
“我也没意见。”
剩下还有妇女主任和队上会计,也都没啥意见,在哪劳教不是劳教!
事情是定了,孙有银的意思是还让何铁林住牛棚,秀春忙道,“还住啥牛棚,让他卷了铺盖蜷在我家炉膛口睡不就得了。”
孙有银满头黑线,“春儿呀,炉膛口也太小了,咋睡人呐...”
他这侄女心可真够狠的,屁大点地方,做里面烧火都觉得憋屈,要是睡在里面,一夜都不能安生!
秀春不以为然,大声道,“咋地,他还多金贵啊,让他睡炉膛口都便宜他了,我本打算让他睡地窖。”
秀春话音刚落,王满武就赞许道,“指导员我看这法子好,对付阶级敌人,哪能让他有一刻放松?!本来我还担心春儿太小,给他三两句糊弄了,现在看来,咱都不用操心,就让何铁林睡炉膛!”
队里的妇女主任又给秀春出主意,“夏天让他睡炉膛口,冬天就让他睡地窖,不盖地窖盖,呼呼的寒风往里灌,冻不死他!”
秀春汗颜,这女人可真会想法子,赶忙应下来,对他们道,“赶紧让他过来,眼看中午,我跟我奶的饭还没着落呢,让他过来给我们烧饭!”
说着,秀春又笑眯眯对孙有银道,“要不然再去劳烦大伯一顿饭也行。”
“赶紧的,我现在就让他过来,春儿你看好,家里啥活都让他干,让他出工帮你挣工分!”
孙有银不敢再拖拉,从秀春家出去没多久,何铁林就来了,手里还抱着他原先的破铺盖,当着孙有银的面,秀春不客气的使唤道,“先去做晌饭,铺盖脏死了,就丢在炉膛口,以后你就睡那儿,咱家可没炕给你睡!”
何铁林一声不吭,抱了铺盖仍在炉膛口,开始刷大铁锅准备烧饭。
“去自留地里摘点黄瓜凉拌,西红柿摘几个,面袋子在西间炕上...”
秀春就坐在堂屋炕上大声指挥,孙有银在这坐了会儿,实在受不了秀春的大嗓门,就在他耳边喊,震得他耳朵根生疼,觉得没啥问题了,孙有银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家去。
等孙有银走远了,秀春才歇了声,从炕上单脚跳下来,跳到西间,把橱柜打开,橱柜里还有风干的腊肉,散酒还是她之前打的,花生米也有,一块拿了出来,腊肉递给何铁林,“爷爷,咱们中午炒腊肉吃,橱柜底下又大米,咱们再做点腊肉蒸饭,炒两个小菜,喝点小酒,咱们庆祝一下!”
何铁林没了刚才的低眉顺眼,伸手弹了弹秀春的脑门,笑道,“就你鬼机灵!赶紧上炕坐着去,今天我来露一手!”
酱油炒腊肉,蒜泥拍黄瓜,西红柿拌白砂糖,蒸腊肉,还有盐水煮花生米。
何铁林给钱寡妇也倒了一盅散酒,秀春也想喝,被何铁林斥了回去,“小丫头,喝啥酒,喝点汤得了。”
“难得啊,没想到老地主有一天会给咱家打长工了,新社会就是好呀。”钱寡妇面露得意之色,好似总算把老地主踩在脚下了一般,深有扬眉吐气之感。
何铁林呵呵笑,“你也说是新社会,哪还有长工!”
钱寡妇被噎住了,一时不知道找啥词来替代长工,哼了哼,冲何铁林道,“吃了饭把锅刷洗了,衣裳拿去河里洗下,还有自留地里的草,也给锄了。”
何铁林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仰头喝下,舒服的喟叹一口气,只要不去那劳什子公社农田会战基地,让他干啥都行!
秀春家因为住了个阶级敌人,周边邻居经常过来串门子,顺便监视下何铁林到底有没有在干活,最初几天来串门子的人还挺多,时间一长,谁还有闲心管这些!
秀春骨折的右腿外伤渐好,就是夹板一时半会都拆不下来,不过这也不影响她行动,成天单脚在屋子里外跳来跳去,她把西间收拾出来了,让何铁林睡西间,平时的家务活虽然何铁林抢着要干,但秀春手脚麻利,除却不能去河里洗衣裳,像烧饭洒扫这些活她都能干。
队里出工的时候,何铁林就顶替秀春去队里干活,虽然干的还是重活,但最起码回来吃的舒坦睡的安稳,心理上没有太多折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秋,今年中秋赶在秋忙结束之后,今年的冬小麦虽然没像去年那样大丰收,但按指标上交给粮站之后,还剩下些,为了让社员们过个好节,队里把冬小麦平分了,分摊到每人头上约莫有十斤,秀春跟钱寡妇的冬小麦脱皮之后,足足有十五斤。
何铁林因为劳教,分不到细粮。
自打革命浪潮席卷全国之后,公社领导人对劳教的坏分子也做了统一规定,出工干活那是必须的,但不会记工分,也就意味着就算终年干活到头,也不会挣一分钱。
口粮方面,总不能一点粮食也不分,细粮肯定是没有了,粗粮里,像玉米和地瓜干这类偏上等的粗粮,也不会分给他们,他们分到手上的是小麦麸皮,高粱,或者米糠之类。
秀春吃过高粱面馍,硬的像块石头,吞下去都拉嗓子,至于麸皮和米糠做出来的,那就更食不下咽了。
也就只有在基建队来检查时,秀春家才会出现高粱面馍这类食物,还都是让何铁林吃,她跟钱寡妇就吃玉米面馍,有对比他们才能知道秀春是时刻在‘虐待’阶级敌人。
中秋节前一天,秀春外婆过来了,拎了些宋建国夫妇邮寄回来的东西,瓜子果脯还有件军绿色罩衫,同时给秀春带来个好消息,陈秋娟终于怀上了!
秀春忙将她外婆拉上炕坐,欢喜道,“太好了,几个月啦?”
大媳妇总算怀上,秀春外婆乐得见口不见眼,笑着对秀春道,“头三个月没告诉我们,这不,四个月了建国才拍电报告诉家里这个喜讯!”
秀春之前听陈学功说过,说问题出在她大舅身上,治好的机会不大,几率这样小,可她大舅妈还是怀上了,果然好人有好报!
秀春外婆又道,“先前他两为了孩子,不知道去了多少医院,吃了多少药,就是不见效。”
秀春道,“那是咋治好的?”
秀春外婆道,“最后让老中医几副汤药给瞧好的!”
说着,秀春外婆放低了声音,对秀春耳语道,“建国来信说,他后来想去感谢那老中医,没想到老中医家被抄了,说是破四旧!造孽哟!”
破四旧秀春听老师说过,远的不说,就他们公社,以前香火极旺的土地庙都给烧了,古籍字画无一幸免,没想到连中医都没能躲得过。
秀春外婆在这跟秀春唠了一上午嗑,中午秀春要留外婆在家吃晌饭。
秀春外婆看了看秀春的腿,心疼道,“啥时候才能好啊,害你腿折的老地主呢?!”
秀春忙道,“老地主顶替我出工,帮我挣工分去了,我没事,马上就能拆开夹板走路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三个月了,也该好了。
听秀春这么说,秀春外婆放心了些,钱寡妇在东间炕上纳鞋底,因为宋乃娥户口的事,这两个老太太闹得又不太愉快,不过秀春外婆临走之前,还是跟钱寡妇打了声招呼,说她要回去。
钱寡妇也客气的招呼一声,留她在家吃晌饭。
秀春杵着钱寡妇的拐棍,送外婆出去。
眼下钱寡妇不在,秀春外婆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秀春,“春儿呀,你三叔最近有信吗?跟家里联系了吗?”
秀春摇头,自打孙有粮跟葛万珍离了婚,孙有粮老家算是没了牵绊,钱寡妇这个老娘,他也没放在心上,从未回过家,更未曾来过信。
瞧出外婆话里有话的样子,秀春道,“咋了外婆,是我三叔有啥事让你转达吗”
孙有粮不跟家里联系,宋建军倒是常给家里通信,赶上轮休了也会回来一趟。
秀春外婆道,“这事我还是听你二舅回来提的,你三叔犯事挨批厂里批啦,工作都没了!”
闻言,秀春有些讶异,忙道,“因为啥事挨批?”
“还不是因为他二婚的事,你二舅说举报你三叔的不是别人,是他徒弟,不知因为啥事跟你三叔结了仇怨,写了大字报在厂里贴的到处都是,揭发你三叔还没离婚就跟他后来的女人搅和在一块,思想作风出了大问题,原本这事厂里人大多心知肚明,可眼下赶上时候了,正好叫有心人拿来说事,你三叔可不就倒大霉了!“
“那我三叔他后来...就是后来这个三婶呢。”
秀春外婆道,“两个思想作风都有问题,一块给厂里开除了!他两都没分到房,眼下又被厂里开除,听说都挤在他女人的娘家住,别看住的是市里,可不比咱们乡下宽敞,祖孙三代挤一间房,拉布帘打隔断,晚上撒尿声都哩哩啦啦响,想想都尴尬!”
自打宋建军从单位分到房,秀春外婆去过几趟,屁大点地方,靠东墙搁宋建军两口子的双人床,挨西墙摆了一张上下铺床,大狗和二狗在上下铺睡,老幺妞妞就跟着宋建军两口子睡,加上桌椅板凳铁皮炉子,挤得不像样,秀春外婆咋看咋不舒坦。
在家多好,宽敞又两趟,偏生宋建军他媳妇一听秀春外婆这么说还不大痛快。
“大狗二狗再大点,上个初中或高中,等岁数到了,就弄进厂里工作,单位福利又好,制服手套香皂一概不缺,咋地也比在家对付那一亩地强!”
乐意挤就挤吧,秀春外婆也懒得管这些,省得管多了不讨喜。
秀春外婆走后,秀春想了想,暂且还是没将孙有粮的事跟钱寡妇说,只当自己啥也不知道,孙有粮没头没脑,连家都不会,她要是现在告诉钱寡妇了,钱寡妇一准得想东想西坐立不安。
一钢家属区,蒋兰花的娘家里,蒋兰花大嫂昨天刚蒸的玉米饼被孙有粮多拿了个偷吃了,蒋兰花大嫂一早起来就开始踢东西摔板凳,指桑骂槐,她大嫂嗓门大,隔老远都能听见。
住周边的邻居充耳不闻,摔帘子的摔帘子,关门的关门,蒋家如今住了两个坏分子,谁敢跟他们沾边呐,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省得惹上事。
外人都这样了,何况蒋家人,蒋兰花上头有两个哥哥,都结婚娶了嫂子,嫂子又各生了两个孩子,加上蒋兰花爹娘,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挤在这间二十来平的职工家属房内,别提多憋屈。
没结婚前,蒋兰花过得多舒坦呐,家里开销由两个哥哥在支撑,蒋兰花学徒工的身份,一个月三十斤的粮食标准,工资十六块五,一分钱都不上交给家里,全留着她自己花,存了布票就去扯布做衣裳,不然就花高价钱买不要布票的衣裳,成日打扮的跟朵花似的。
可这朵花就这么瞎了眼,看上了孙有粮!
现在细细想来,当初一来是被孙有粮的花言巧语迷惑了,二来跟孙有粮干了坏事之后,蒋兰花尝到了个中舒爽滋味,再难离了孙有粮,想着等他跟家里女人离婚,厂里分到房,他们二人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却没想到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全丢了工作!
眼下跟她娘家人挤在一块,天天受气,没等蒋兰花她大嫂赶人,蒋兰花就先受不了!
“孙有粮,你老家不是盖了房吗?咱们去你老家,把户口迁回去,回你老家过!”蒋兰花挺着大肚子,踢了踢孙有粮。
孙有粮蹲在门口抽烟,抽得是一分钱的大生产,格外想念南京的味道。
“你当户口是这么容易迁回去?再说了,家里盖的房已经给万珍她娘几个住,当初离婚咱们已经是上商量好的。”
蒋兰花气结,“把他们赶走不就得了?孙有粮你心疼你几个孩,可你也得看看我,我马上就要生了,等生了孩之后,你让我们娘两往哪儿上?!”
孙有粮看了看蒋兰花挺着的大肚,不吭声了,低头一口接一口抽着烟。
“抽抽抽,钱都没了还抽!再抽下去你打算让我们娘两去喝西北风?!”蒋兰花伸手就把孙有粮的烟从嘴里拔了出来,扔在地上脚撵灭,气呼呼道,“我不管,你要是舍不得撵你前头那女人娘几个走,那我就直接回去住你老娘那里,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她孙子,她可不能不管!”
打定主意之后,蒋兰花在娘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就回孙有粮老家,她就不相信孙有粮不跟着她一块回去!
蒋兰花一走,蒋家老小还能容得下孙有粮?不走也得跟着走!
两人大包小裹,半路搭到回芦汪北合作社的马车,这天正好赶上中秋节,泽阳市境内有吃糖饼的习俗,就是碾碎了芝麻拌上白砂糖或红糖,和面包成巴掌大小的圆饼,在锅里烙熟,趁热吃,喷香!
因为烙糖饼,这个月,福利好点的单位都会发两张糖票,陈秋实一家三口都在中心医院上班,一下分到六张糖票。
他们要回乡跟陈木匠老两口一块过节,许淑华格外想念婆婆包的糖饼,把手里的六张糖票全换成了白砂糖,一张糖票换一斤,足足六斤白砂糖。
这天早早回了乡,陈老太一看儿媳妇拎了这么多白砂糖,眉开眼笑,“芝麻我都留着呢,就等着今天包糖饼,冬小麦下来,我跟老陈分了二十斤白面,等着,我这就去揉面包糖饼,全包了,吃不完你们带去市里慢慢吃!”
许淑华虽然生在上海,打小被父母宠着长大,但她知礼孝顺,除了在陈秋实父子两面前耍耍小性子,对待公婆还是很有分寸的,眼下听陈老太说要把白面全做成糖饼,忙道,“做这么多吃不完,白面金贵,留着在家你跟爸慢慢吃,包点给我们解解馋就行啦!”
陈秋实也道,“老娘,揉点面够吃就行啦!”
陈老太听儿子媳妇的话,从面口袋里舀了两瓢面,她揉面,许淑华也不歇着,挽袖子洗了手炒芝麻,芝麻炒香了再用擀面杖碾碎,拌上白砂糖。
陈学功瞅着碗里已经做好的芝麻拌糖,蓦地想起了秀春,农村可不像城里,月月有糖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白砂糖烙糖饼...
思及此,陈学功对许淑华道,“妈,你带回来的糖呢?”
许淑华不明所以,指指堂屋,“在中案长条桌上搁着。”
陈学功哎了一声进堂屋,白砂糖用油纸包了起来,一包就是一斤,统共六包。
陈学功把他的两包拎走,推了家里的自行车,对四个长辈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蹬自行车一溜烟跑老远。
许淑华纳闷道,“苗苗这是去哪儿?自行车把手上挂了两包糖是要给谁送去?”
陈木匠乐呵呵道,“估计是给建国他外甥女送的,这两孩关系可好了,还一块去了兰州秋娟那儿。”
经陈木匠这么一说,陈秋实两口子都想起来了,苗苗刚高考完那会儿,建国两口子来信确实提了,说他外甥女年纪小,自己一个去兰州他们不放心,让苗苗顺道带着...
因为过中秋,生产队不再出工,家家户户歇在家,他们这边是习俗是,中午吃一顿好的,晚上吃一顿烙饼。
秀春家,堂屋门被关了上,从里面反插,何铁林、钱寡妇,加上秀春,三人一块包糖饼,家里的糖还是以前剩下的,半罐子糖,秀春给了郑二婶一半,剩下的全倒进碗里,和芝麻拌在一块。
何铁林忍不住先捏了点尝尝,摇头道,“糖太少啦,不够甜!”
钱寡妇唾骂道,“有的吃就不错,挑三拣四就把你撵回去睡牛棚!”
何铁林呵呵笑,并不把钱寡妇的话搁在心上。
秀春拍了拍额头道,“怪我,以前腿脚灵光的时候没想着打点野味跟人家换糖票。”
家里剩的白砂糖还是宋建军给她寄回来的,以前宋建军两口子没孩子,啥事都想着家里,能补贴就补贴,可现在不行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两口子总算把孩子盼来了,东西总得省着点花,尤其是棉花票、布票之类的,那更是不能轻易用出去,孩子出生了,小包被、贴身小衣裳还有尿布,样样都得提前准备。
宋建军两口子不再给秀春邮寄东西,秀春可没有怪他们的意思,相反,她打心底为他们高兴,她已经想好了,等她脚上的伤一好,就偷摸去干她的老本行,以后不换粮食不换钱了,就跟人家换布票换棉花,给宋建军两口子做好了邮递过去。
“春儿,你这腿不会落下啥后遗症吧?”提起腿,何铁林就内疚。
钱寡妇跟着生气,“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春儿也不能这样!”
这回何铁林不吭声了。
秀春忙道,“哎呀,小事小事一桩,现在我已经能不用拐棍走路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好利索!”
听秀春这么说,两个老家伙才略放心些,包好糖饼,钱寡妇让秀春在炕上好好坐着别瞎添乱,她指挥何铁林烧柴禾,大铁锅烧热,纱布在油壶里蹭点油,在铁锅上抹一圈,篦子上包好的糖饼挨个在锅里贴上。
“死老头,火烧小点,糊了糊了!”
“瞎了眼的老婆子,你能看见糊没糊?明明是烧黄了!”
“我眼瞎,鼻子还没失灵,能闻得到糊味,今天烧糊的全给你吃!”
何铁林巴不得都进了他的肚皮,炉膛里的火越少越大,钱寡妇气急败坏,万分后悔当初跟秀春一唱一和把这死老头弄到家里来,他还没死,她就得先给气死了!
秀春竖耳朵听他两吵架,躺在炕上嗑瓜子,乐不可支。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厨房里两个老家伙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钱寡妇又换上了怒骂声,何铁林一声不吭,任由她骂。
秀春以为是周围邻居来串门子,下炕开了门,一怔,没想到却是孙有粮,站孙有粮身后,挺着大肚的女人应该就是孙有粮后娶的了。
“春儿,谁来咱家了?”钱寡妇形式走的差不多,转而吆喝秀春。
不等秀春说话,孙有粮已经在门外应声道,“老娘是我,有粮,带婆娘回来看看你。”
钱寡妇一听是她小儿子,忙道,“来家好,来家好。”
这一锅糖饼烙了之后,钱寡妇就让何铁林歇了火,她把锅里的糖饼全装到馍篓里,端放到堂屋炕几上。
浓郁的芝麻味混合着白面香,勾得孙有粮口水差点没流下来,他也不怕烫,赶紧拿一个塞嘴里咬一口,“唔,香,喷香!”
蒋兰花挨着孙有粮坐,她不好意思拿,用胳膊肘拐拐孙有粮,“给我拿一个呀。”
孙有粮这才想起来,忙又给蒋兰花拿一个,叮嘱道,“小心烫。”
一锅也就烙了五个糖饼而已,秀春冷笑,这两口子吃了她两个,也不跟她打声招呼!
秀春拿了一个给钱寡妇,“奶,你也吃一个。”
钱寡妇乐呵呵的拿了一个,“春儿你也吃。”
秀春是要吃,她才不会客气,馍篓里还剩下一个,秀春下了炕,把馍篓端到厨房,递给坐在炉膛口抽旱烟的何铁林,低声道,“爷爷,快吃,可别便宜了别人。”
堂屋里孙有粮三两口干掉一个糖饼,望了望厨房,有点意犹未尽,蒋兰花也吃完了,自打她跟孙有粮被厂里开除,她已经很久没再吃过白面。
厂里开除他们之后,户籍暂时挂在厂里还没动,她跟孙有粮没了工作,一个月只有二十七斤的口粮,两斤细粮,不逢年过节基本买不到白面,就算赶上好时候买到了,也不能吃到刚才那样纯粹的白面馍,她娘家老少几辈人挤在一块,人多粮食消耗多,她娘哪舍得做白面馍啊,做个三合面的都不错了!
这么一对比,农村的生活也不是太难熬嘛!
蒋兰花哪里知道,这是赶上过节才吃这么好,寻常时候哪个庄稼人舍得这么吃!
好好的中秋节,因为孙有粮两口子,秀春郁郁的坐在厨房里,不愿意出去,看到孙有粮就烦。
外头突然有自行车铃传来,秀春听到有人在喊她,听出是谁的声音,秀春赶忙一瘸一拐的出去,看见来人,开心道,“苗苗哥!”
陈学功应了声,把自行车停好,朝秀春一瘸一拐的腿上看,问道,“我让你再去市里复查,你怎么没去?”
若非过节,陈学功很少有时间休息,更别提回老家,给秀春拍了电报,让她过去,只不过秀春当时忙于何铁林劳教问题的事,没给陈学功回电报,后来干脆就忘了这事。
眼下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心虚的笑了,弯腰拍拍自己受伤的腿,“苗苗哥,我就快好啦!”
陈学功听见堂屋里有人说话,听着不止钱寡妇一个人的声音,便道,“你家来客人了?”
秀春摆摆手,“啥客人,我三叔回来了,还有他后来娶的那个女人。”
闻言,陈学功道,“那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秀春想也不想抓上了陈学功,把他往屋里带,道,“有啥不是时候,快进来坐。”
望着秀春抓上他胳膊的手,白白嫩嫩,手指又长又纤细,脸上不觉飘了红,臭小孩,天天在农村干农活,手怎么还能张这么嫩呢...
恍恍惚惚就被秀春拉进了屋。
“奶,苗苗哥来了!我带他进里屋坐!”
因为秀春受伤陈学功跟前赶后忙活,钱寡妇对陈学功的印象好很多,忙招呼陈学功坐。
陈学功长得俊,穿得又干净精神,孙有粮两口子止不住打量,蒋兰花眼尖的注意到陈学功手里拎了两包油纸包裹。
不觉以主人的姿态招呼道,“来就来了,还提东西干啥?”
说着,伸手要接过陈学功手里的油纸包,却被秀春给半路拦截了,看也不看蒋兰花,对陈学功道,“苗苗哥,咱们进东间说话。”
进了东间,秀春把门砰一声关上。
陈学功有点不自在,“关门干啥。”
秀春没想太多,指指外边道,“不想看到我三叔。”
陈学功哦了一声,是他想太多。
门外,蒋兰花在秀春甩门之后,皱了皱眉,对秀春这种态度不爽,但不好直接说,就对钱寡妇道,“老娘,我看这小伙子年纪快跟我差不多大了,大小伙子大姑娘,关在屋里像什么话。”
蒋兰花这番话就有污秀春名声的意思了。
钱寡妇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悦道,“别看春儿长这么大个子,才十二岁,小孩心性,都是亲戚,能有啥不好!”
闻言,蒋兰花讪讪笑了两声,不再吭声,转而戳戳孙有粮,让他开口提他们回来住的事。
孙有粮哪会跟钱寡妇说他们被开除的真正原因,回来之前,他就想好了借口,对钱寡妇道,“老娘啊,这两年城镇精简户口,鼓励工人返乡务农,支持农村建设,你看...我这原本就是农村户口,厂里就把我给精简了...”
钱寡妇一时没听明白,“啥?”
孙有粮咬牙道,“我被开除了,要返乡务农!”
钱寡妇愣住了。
孙有粮又道,“还有我婆娘,也被精简了,我两总待在城里也不是个事,所以...干脆就回来算了!”
钱寡妇喃喃道,“回来啊,回来就回来吧...”
钱寡妇始终没提孙有粮两口子回来住哪儿的事,孙有粮不免急了,开门见山道,“老娘,你看我跟兰花回来也没地方去,兰花眼见就生了,要不...我跟兰花就先在这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