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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芬快步走了过去,边走边说:“行了,国华,别说了。”然后把头撇向一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爸,国华搬家是喜事,你好好地又闹腾个啥?咱消停点行不?你非得让我们一个个寒了心,你才高兴啊!”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带着硬咽,她是真的拿她这个爸没法子了。
因为她是家里的头一个孩子,即使不是个带把的,她爸也真心实意地疼过她好几年,可以说,他们姐弟三个,她从陈春生身上得到的宠爱最多,正是记着陈春生的那点好,她对陈春生的感情很复杂。
说恨吧,陈春生要是有个啥事的,她也跟着急跟着上火;可要说不恨,她还真的骗不了自己,有时候她气得要死,巴不得没这个爸,毕竟王彩桂是可恶了点,可他们爸真要有这个心,王彩桂还作的起来吗?她曾经还恶毒地想过,要是当初没了的那个是她爸而不是她妈呢,那该有多好。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想到那些年他们姐弟仨受的苦楚,想到陈春生越老越折腾,弄得现在家里爸不是爸儿子不是儿子的,国华甚至还和他离心,陈淑芬不禁悲从中来,捂着脸直接哭了起来。
好好的家咋就变成了这个样?
陈淑芬哭了,看得苏秀芳跟陈国华俱是吓了一大跳,苏秀芳是没见过大姑姐哭,而陈国华是记得他大姐很少哭,楞了一下,忙过去劝她。
“大姐,你这是咋了?你有啥事你就说,哭啥啊?”好好地咋就突然哭了?陈国华站在边上束手无策地说,他就这么一个亲大姐,能不急吗?
陈淑芬不说话,拉着苏秀芳的手越哭越大声,她也不想哭,今天还是她弟的大好日子呢,本该高高兴兴的,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抹了把泪,冲着也围了过来的陈春生说道:“爸,我求你了,你别再瞎折腾了,你再闹,这个家就没了,以后就没人管你了。”
她爸咋就没看明白,今后他能指望的就是国华了。
她这个外嫁的闺女就不说了,不是她想不想的事,而是又不是没兄弟的,没有让闺女养父母的理?没看村东那马老三,家里就养了那么个闺女,现在还不就夫妻俩住村子里。
国华国利两个都是弟弟的,她都盼着他们好,可瞧瞧国利这些年干下的事,就说当年国华被分出去,他是连句话都没有,实在是让她觉得寒心。这样独的性子,指望他养老,还不如跟国华好好处着,今后也好有个依靠。
国华她还是知道的,看着人是冷了点,但是重情还容易心软,别人对他一分好,他记人十分,就像王大娘,当初为了那赵美红的事被打了个半死,没钱买药看伤的,还是王大娘借的钱,现在呢?收下王卫东,半点不藏私地教他,还大方地带着他挣钱,换做别的师父,不问徒弟要钱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手把手地教徒弟。
她爸要是改好了,国华也不是个记仇的,以后她爸老了动弹不得了,到底还是会给口饭吃的。
自打看到徐建林也在,陈春生那张脸憋得通红,丢人丢到外边去了,他是又气又羞,一会儿气陈国华让他丢这么大的脸,一会儿恨不得找条裂缝钻进去,可听到陈淑芬的哭声,他对这个大闺女多少还是看重的,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不放心地过来瞧瞧。
这会儿听了陈淑芬的话,他顿时就觉得这个大闺女没有往日贴心了,亏自己还担心她,但她呢?他说啥了,就求他别闹?自己闹啥?要闹也是陈国华这孽子在闹?凭啥这么说他?
陈春生当下虎下脸,“我咋了?我上我儿子家咋了?我儿子家我还上不得了?咋就成了闹了呢?我还没说啥呢,国华倒是说了我一顿,你咋就说我呢?”要说也是对那兔崽子说。
见她爸还一副委屈的样,陈淑芬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还有徐建林这个外人在,她瞪圆眼睛怒视他,不客气地喝道:“你这还不叫闹?你干啥骂秀芳?秀芳好好的咋惹你了?你没见她怀孕了大着肚子,要是把她气出个好歹,你亏不亏心?那可是你亲孙子。要不是被你逼急了,好好的国华扯那些老黄历做啥?你以为你那些个破事光彩?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
以前不说是怕他们爸被抓去批、斗,后来不想说是担心名声,有这么个爸,别人咋看他们姐弟仨?要知道那会儿他们那会儿都还没结婚呢。至于现在?连最苦的时候都没说,更别说现在了。
说着话,她松开苏秀芳的手,一步步逼近陈春生,眼里冒着火,盯着他问,“那在你眼里,啥叫闹?天天打成一锅吵成一团?”她娘家现在不就是这样?别看她嫁出去不在家了,她可是知道王彩桂跟苗巧娟天天地闹。
在陈春生放话说那个家以后是陈国成的,苗巧娟自觉腰杆腰杆硬了,一改以往小媳妇的形象,跟王彩桂呛声,尤其是在陈国成被分出去后,苗巧娟更是没少生事,就想着把王彩桂一块赶了出去。王彩桂的性子又不是啥能忍的?一来二去,这两个天天为了谁都吃口饭多喝口水地干上了。
这两个人她都看不顺眼,再说她虽然惦记娘家,但她还要忙着自个家的那摊事,又有怀了孕的弟妹那要操心,见没闹大,不想也不愿意管,就由着她们闹腾。
陈春生不自在的地撇了目光,不甘心的嘟囔,“那不是我想跟国华住,国华却不让,他还有理了?”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看来,陈国华是自己儿子,自己要他咋样就咋样的。
“你现在倒是想跟国华住了,那当年又何必把他分出去?”说到这个,陈淑芬现在想起这事还来气,那次趁着她回婆娘伺候生病的公公的功夫,她爸便把国华分了出去,等她回来黄瓜菜都凉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她冷哼一声,“你……”话还没说完,就见陈国华猛地一个转身,昂首阔步地朝屋里走去。
“国华,你做啥去?”看到陈国华那难看的脸色,陈淑芬也顾不得说陈春生了,在后面急着喊道,她隐隐有种不好预感,火急火燎地就想追过去,只是却被陈春生给拦了。
陈春生纯粹就是心里不舒服,本来被闺女一说,他是生气的,只是看到和自己说话,小儿子有个动静,这闺女就没心思说了,还跟着急,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这么大的人了,你还管他做啥?再说这里是他自个家,你还担心他走丢了不成。”陈春生酸溜溜地说。
被陈春生这么一拦,陈淑芬自然是追不成人,陈国华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眼神极冷地将一张发黄了纸扔到陈春生面前。
陈春生被陈国华的态度激怒,在那破口大骂,陈淑芬却早一步捡起地上的纸,这几年她也跟着男人识了几个字,几个常用的字她还是认得的,拿在手上一看,脸色瞬间煞白,她扬着字据,不敢置信地冲陈春生吼道:“你咋没跟我说当初你跟国华立了字据?”
她从来不知道这字据的存在,要是知道的话……她颓然地发现,就是知道,她除了糟心,也拿这事没办法?难道还让国华撕了它不成?她自问张不了这个口。
“字据?啥字据?”陈春生被吼得一脸莫名其妙,下意思地看向陈淑芬手里的字据,没有接过来看的意思,他不识字。
“还能有啥字据?你跟国华的分家字据,上面可是写了,你拿了金手镯,以后国华不用给你孝敬和养老。你,你竟然连我妈留下来的金手镯都昧下……”你咋不觉得亏心呢?
陈淑芬气得发抖。
她姥姥娘家听说是地主,不过早在解放前就败了,只是破船还有三千钉,她妈嫁过来的时候可带了不少好东西,后来陆陆续续用了不少,最后明面上就只剩下一对金手镯,其实暗地里还有一副金耳环。
她妈临走的时候说了,金手镯留给两个儿媳,私下又偷偷把耳环塞给她让她藏好当嫁妆,只是她当时还小,金手镯只能让她奶拿着的,只是没过多久她奶也走了,这金手镯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陈春生手里。
当年国利结婚的时候,她是拿着刀才逼王彩桂把属于大弟的那只手镯要了回来,至于小弟的那只,她爸可是发着誓说等国华下工回来就给。
她以为她爸已经给了,这年头谁家有个好东西不是藏着的,所以她也就没多问一句。也怪她咋就信了她爸的鬼话,咋就不亲眼看着手镯到了小弟手里后再回家?
想到这,陈淑芬歉意地看向陈国华,要不是她这个大姐不上心,国华也不会连她妈的遗物都没有,“国华……”
陈国华却不觉得大姐对不起他,这么多年来,大姐为他做的够多了,反倒是他,明知道那是他妈留下来的,还是连争取都不争取地给放弃了。
他妈留了只金手镯给自己,他当然是知道的,分家那会,他本来是想要回来的,但甭管是王彩桂还是陈春生,他们哪一个都不想给,一番嘴皮子下来,他直接让他爸自己选,“要手镯可以,就当是我给你的孝敬和养老。”
这话的意思就是拿了手镯,他陈国华今后一分都不会给他,把手镯还给他,他该有的孝敬还是有的,陈春生听明白,只是他一个都不想选,陈国华却愣是不松口,再有王彩桂急着想把他赶出去好给亲儿子腾房子,在王彩桂的撺掇下,陈春生还是要了金手镯。
他那个时候想的很好,就是立了字据,陈国华还是他儿子,等他老了,陈国华要是不养他的话,他就闹到大伙面前去,儿子不养老子,到哪里都站不住脚,光是村子里头的闲话就能讲究死他,除非他不想在村里过了。
但现在陈国华不就是不想在村子了住了,陈春生下意思地看向陈国华,他这是来真的?
看出陈淑芬的歉意,可眼下不是宽慰她的时候,陈国华冲她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到陈春生身上,收起脸上的笑意,“黑字白纸写得清清楚楚,上面还有你跟王彩桂女人的手印,你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他想他之前怕是做错了,他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反倒纵得陈春生闹个没完没了的,这字据早该拿出来了,那样的家,那样的爸,不要也罢。
想到这,他心里最后的那丝犹豫也消散了,脸上神情变得坚定,不过现在拿出来也不迟,他眼神温柔地落到媳妇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媳妇那凸起地肚子,没有那个家,他还有这个小家,有媳妇,以后还有孩子。
突然,陈国华感觉到手臂被撞了一下,就看到媳妇挨了过来,无声地张着嘴,“手镯咋回事?”明明婚后没多久,男人就拿了一个手镯回来,说是婆婆留下来给儿媳的,让她收好,咋又成了让陈春生给赖走了?
苏秀芳一连“说”了两次,陈国华看懂了,然后学着媳妇的样子,张大嘴巴不发声,“等会再跟你说。”
怕媳妇没看明白,陈国华还想放慢速度多说几遍,却没想到只一遍说完,媳妇就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小两口正演着默剧,陈淑芬却高声大叫起来。
陈淑芬本来是在生陈春生的气,可听了陈国华的话,大惊,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慌着喊了一声,“国华……”他这是要跟爸断了关系?
同时陈春生跳着脚大骂,嗓门大得一下子把陈淑芬的声音压盖过去,“你这个孽……”只是看到陈国华神情极为冷淡,他打了个寒颤,是再也骂不下去了。
陈淑芬还想劝几句,毕竟断绝父子关系这么大的事,咋能轻易说出口?这要是传出去,她爸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可国华呢?照样要被人骂大不孝,这又是何苦呢?
“国华,你放心,我这就让爸把金手镯还给你,你别再说啥断绝关系的话,他到底是咱爸,哪是说断就断的?”跟陈国华说完,陈淑珍又转过头冲着陈春生喊道,“爸,你快回去把手镯拿来,那是我妈给国华的,你咋就给忘了?”说到最后,她努力地给陈春生找借口。
别看陈国华之前犹犹豫豫,明明手头有字据却偏偏没拿出来,那是他没想好,可一旦他下了决定,就轻易不会改动,陈淑珍自然是说服不了他。
而陈春生却说不出话来,陈淑芬急着催促了一声,此时陈国华嘴角勾起一丝嘲弄,“他哪拿得出来?那手镯早就被陈国成拿去赌了。”
陈春生不敢置信地看向陈国华,他咋知道的?就连他自己,也是前年才知道的。
金手镯向来是王彩桂收起来的,之前他相信王彩桂是个好的,也没怀疑他,后来发现王彩桂是个藏奸的,自然是问她要回金手镯,王彩桂吱吱呜呜半天,看实在躲不过才哭着说手镯早就让陈国成偷出去赌了,她也是刚知道。
陈淑芬只觉得耳朵轰隆一声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陈春生,陈春生却罕见地沉默了,她哪还有不明白,国华说的是真的,要不然她爸早就跳起来叫囔了。
她抡起拳头跟疯了似的扑过去,一下下地捶打陈春生,他们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咋就摊上这么一个爸?陈国成是谁?那是睡了她妈的男人,虐待她妈的亲儿子亲闺女的王彩桂的亲儿子。他爸给谁不好,偏偏就给这么个东西?
陈淑芬想不透,陈春生也想不明白,大闺女竟敢对他动手,这是要反了天了。
一愣之下,他冷不防地吃了一招,他气红了眼,当下不留情面地抬起手甩了过去。
可有陈国华在,哪会让陈淑珍吃亏,早在陈淑芬神情不对劲的时候,陈国华就上心了,一见他大姐二话不说勇猛地冲上去,他也立马跟了过去,这会儿看他大姐就要吃亏,他一把抓住陈春生的手,反手一推,把陈春生推得踉跄往后退,好悬没有一屁股坐下,同时伸手把陈淑芬拽到身后护着,就像当年大姐护着他似的。
陈国华目光凌厉地伸向陈春生,陈春生同样是一副吃人的模样,他也不叫淑芬了,连名带姓地喊,“陈淑芬,你这个逆女,你竟然动手打我,这么多年我就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早知道你有今天,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掐死你算了……你以为你嫁出去了,我奈何不了你了,走,我倒是要让梁志军知道他娶了个啥货色。”
陈淑芬的一颗心拔凉拔凉的,脸色煞白,潸然泪下,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中,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陈国华的脸色越发不善,“正好,在那之前,咱就先到大伙面前说说你的那些个破事。”
那个些个破事事?陈春生骂人的嘴顿了顿,瞬间明白陈国华这是要翻旧账,他跟王彩桂的事,他现在也想明白了,过去了这么久,也没啥好说的,可金手镯的事就不同了。拿着前头婆娘的嫁妆给后娶的婆娘,这要说出去还不得让人指着脊梁的骂,再说现在哪个不羡慕他有个好儿子,要是被人知道他跟陈国华闹翻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说风凉话吗?
甭管是哪个,好面子的陈春生都不想经历,他一下子老实了。
“我可以不说,你就当我姐这事没发生过,而且你以后没啥事别再等我家的门,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陈国华盯着陈春生问。
“哪怎么成……”陈春生立马反对,那他不是白白挨了一记?
“你不同意也行,也得看看有没有人相信你?”陈国华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露出个满意的笑,亏得他姐向来孝顺,陈春生脸上又没伤,就是陈春生跟人说他姐打他,怕也没有人会相信。除非陈春生把衣服给脱了,可就是有伤有咋样?
凭他姐的力道,还能把他骨头打断了不成?要不然就凭一点点的乌青,更是没人信?村里谁身上没个淤青,有时候咋弄得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至于他姐夫,他还是了解的,就是陈春生说破了天,姐夫怕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陈春生很快就想明白了,愤愤不平,胸口更是憋得生疼,可再不甘心,他还不得不应下陈国华说的话,毕竟他有把柄在陈国华手里。
“那事我不说可以,可你不让我上门是不是太过了,我好歹是你爸?我要是一直不上你那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陈春生不死心的讨价还价,他还在做梦,先争取上门的权利,到时候他再赖那不走,他就不信那个时候小儿子还撵他。
他到现在仍然觉得小儿子说的是气话,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可还是不由地努力把刚刚的事想了一遍,还没看出自己哪错了,却只不过想到小儿子说的那通话,他脸更黑了,还有大闺女,就咋看咋不对劲,跟沾了脏东西似的,根本就不像往日里的她。
一想到这,陈春生浑身发凉,神经兮兮地四处张望,总觉得有啥人在看他。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你要是不同意,我这就…”陈国华扫了一下,苏秀芳立马把她从地上捡回来的字据递了过去,陈国华接过,冲着陈春生似笑非笑地扬了扬,“我这就拿着这字据到村子里转转。”他打定主意要跟陈春生扯清楚,哪能让陈春生说说几句话就改主意的?
陈春生却突然受了惊吓得剧烈一抖,不敢再看陈国华一眼,刚刚他笑的时候,看起来跟他亲妈好像,要不是青天白日的,他都以为这小儿子才是那个沾了脏东西的那个,或者那玩意从大闺女身上附到小儿子身上了?他甚至在猜是前头那个婆娘回来看闺女跟儿子了。
想着想着,陈春生就看哪哪不对劲,心里毛毛的,压根不想在这儿久留,毕竟这是“她”儿子的家,于是也不管陈国华说啥,胡乱地点点头应下。
陈春生的心不在焉,陈国华当然看在眼里,可他也不打算问,不放心这个爸,他找来笔跟纸重新写了张字据,喊一直躲屋里的王卫东出来做个证,跟陈春生按印画押,同旧的那张字据一块收起来放好。
两个人刚说好,就听到门敲了几声,徐建林在门外喊道:“国华,时候不早了,你看是不是该搬东西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