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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不顾一切?何为无所畏惧?挽大厦之将倾,抑或者救黎民于水火?不,这些都不是,这些对于芸芸众生来说未免有些渺远虚无,甚至太过于伟大,伟大到有些不真实。
或许,应该狭隘一点吧。我们毕竟是蝼蚁之躯。
对于一个十岁的男孩来讲,什么大厦将倾,什么黎民水火,这些词汇实在是艰涩难懂了。他只有一条命,却甘愿拖着破败的残驱站起来,然后言之铮铮的说着:我愿以命换命。因为他装不下黎民百姓,装不下芸芸众生,便是一个小师妹,便将他的心装的满满腾腾,便是这贱命一条,能换取小师妹一线生机,如此便胜过无数美好,生命的意义,不过如此吧。
便是他贱如蝼蚁,便是他庸才一个,便是他微不足道,然而那铿铿之言,那无半点犹豫的口气,足以傲然于天地之间了。
那满脸的执拗与不屈,那执着到让人心生怜惜的面容,无不在诉说着,你放开她,我拿命给你便是!
“你若非要拿一命方可罢手,那便来取吧……”神智有些恍惚的林逸之看着这白衣少年,一字一句,那字里行间留露出来的口气甚至还带着一种急迫的恳求。
然而,就是这短短一句话,却字字诛心,割得楚箫和白离木的心如滴血,也让陆汐月的心房瞬间被这并不温柔的话语击得瞬间破碎。
泪,无声无息的从这女孩的眸间划过,若他还有命,便是一生在他身边,便如那晚一起喝鸡汤一样的欢乐,也便无悔了不是么?
白衣少年也没有想到,这遭受了无数重创的十岁男孩,竟然如此的顽强,竟然还能够屹立不倒,而且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走的缓慢而决绝,仿佛刹那间,地老天荒。
白衣少年竟有些佩服这林逸之了,缓缓开口道:“你,很好!如此,换做你也更合适!”
楚箫和白离木皆眉头一皱,双双站在林逸之身前,似乎要阻挡他不要过去。林逸之冲两人苦笑一声道:“楚师兄,白师兄,小子知道你们疼我,视我为兄弟,可是,逸之贱命一条,资质愚钝,留着我也不知何时能修到金丹大圆满,如你们一样笑傲于天地,然而,小师妹是我这世上认定的妹子,资质极高。师尊又待我恩重如山,我去换她,便是死也值了。你们让开吧,逸之怕撑不了多久,还没走过去便要再次倒下了……”
白离木面色一暗,微微叹口气,轻轻的转过身去,心下已是不忍再看。而楚箫蓦地将问心剑握在手中,一指那白衣少年道:“你给我记着,你若敢坏了我林师弟的性命,我楚箫此生与你不死不休!”言罢,问心剑白光大盛,铿然作响。
林逸之一步一步的挪向白衣少年的近前,每走一步,那轻轻的脚步声都如击打在楚箫三人的心上,这心,仿佛被大石压住了一般,不得痛快!
终于,林逸之来到了这白衣少年的攻击范围,白衣少年一道白影直冲林逸之,下一刻,他便已将如梦夺魂扇抵在了林逸之的脖项。而失去挟持的陆汐月早已浑身瘫软,一下坐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只传来了低低的啜泣,那悲声弥漫在这个空旷的前院,听之无不黯然泪下。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道:“如此很好,你们全都退后!”
楚箫和白离木只得灼灼的盯着这个白衣少年,慢慢的往后退去。
趁这机会,这白衣少年将林逸之腰上丝绦一提,便将他提了起来,如梦夺魂扇瞬间涨大,载着两人,轰鸣一声,朝东边天际转瞬即逝。
陆汐月忽然间明白了林逸之已经被这白衣少年挟持离开,下一刻大概是难以活命了,但见她朝那消失的地方猛的跪了下去,凄然的唤着:“逸之哥哥……逸之哥哥!”那声音中的忧伤与悲苦,让人听着无不动容。
就在这白衣少年刚离去不久,半空中一阵轰鸣,陆无羁和穆蘅秋,还有曾锐金、萧罡炎、段朗坤皆驾驭着飞剑出现在这半空之中。
甫一降下云头,陆汐月已经凄然的朝穆蘅秋的怀中扑去,一边扑在怀中,一边痛哭失声道:“爹,娘,你们……你们怎么不早一点回来!”
言罢,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穆蘅秋见女儿这般,又见白离木脸色铁青的站在那里,而楚箫望着东边的天空眼中竟是一片令人心惊的杀意,独独不见了林逸之,心下早已知道有事发生,一边哄着陆汐月,一边问道:“汐月不哭,你逸之哥哥呢?”
不听林逸之的名字便罢,陆汐月闻听这个名字哭的更是伤心欲绝了。
陆无羁走到白离木近前问道:“离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白离木欲言又止,神色一暗,也是一语皆无。
陆无羁丈二和尚,一个白离木一语皆无,一个陆汐月哭声连连,他又素来与那清玄上人不睦,便是如何也不会问他的首席弟子楚箫的,眼下直愣在当场。
陆汐月只埋头痛哭,哭声悲痛欲绝,只哭的陆无羁心烦意乱,只大声喝道:“哭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还不速速说来,你这是要急死我么?”
陆汐月被父亲这一喝,倒吓得一抽泣,却是不哭了,断断续续的将林逸之护她被掳之事讲了一遍。
陆无羁心中早已是如翻涌的潮水一般,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他要求最为苛刻的小徒弟,这个从未正眼瞧一眼的庸才,今日却为了自己的女儿以命换命,身受重伤却还要坚持的护陆汐月的周全,若今日没有这平日里这个最不成器的傻徒弟,他的女儿此时恐怕……
陆无羁再不敢往下想了,心中对这个他平日漠视的小徒弟更是又愧又疼,只将脚一跺道:“锐金、离木、罡炎、朗坤听令,速速前往离忧山四下寻找老五,如遇上那个歹人,格杀勿论!”最后一句那杀伐之意早已是气冲霄汉。
曾锐金四人忙应声答应,曾锐金小声的道:“师尊,若小师弟已经惨遭不测……”
陆无羁神色一暗,长叹一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去罢!”
言罢忽然以手指天,冷然高声长啸:“戮毒门欺我太甚,若老五有什么不测,我莫忧峰上下必定踏破那百毒老儿的门庭,将那些混账东西挫骨扬灰!”
言罢,神色又是一暗,身形却是疲累之际,一转身默默的朝内堂而去,一边走着,一边道:“都散了吧,速速行动……”
曾锐金、白离木四人一声清叱,四件法宝轰然应命,四人跃于法宝之上,朝东边的天际飞了过去。
穆蘅秋拉着陆汐月走到兀自看着东方天际的楚箫近前,柔声道:“楚箫,今日多谢你了,我家汐月才没有受到伤害。”
楚箫神色一暗,又看看满脸泪痕的陆汐月,却见这陆汐月虽然泪痕满脸,连脸上擦得粉都哭花了,却是梨花带雨,娇俏可爱,心中不由的一阵怜爱,伸手便要来替她抹掉泪痕,陆汐月往后一躲,小声道:“我不要你碰,我要等逸之哥哥回来,让他帮我擦。”
楚箫一窘,呵呵一笑道:“穆师叔,汐月妹妹确是可爱的紧啊,若我是那林逸之,怕也会不顾一切吧,呵呵”言罢又看了俏生生的陆汐月两眼。
穆蘅秋忙道:“楚箫,辛苦你了,汐月不懂事,平时骄纵惯了……”
楚箫一笑道:“却是我一时忘情了,穆师叔,我也不耽搁了,我这问心仙剑速度应该快过曾师弟他们,我也去寻林师弟去了。”
言罢,御起问心仙剑,顷刻间消失于东方的天际之中。
…………
风声,耳边全是尖锐的呼啸着的风声。林逸之只觉得自己如坠云里雾里一般,意识在一点一点的逐渐模糊,似乎六觉要消失殆尽了一样,只余听觉,耳边那刺耳的风声还提醒着他,他依然还活着。
要去哪里?他要被这白衣少年带向哪里?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是生亦或者是死?不重要了吧,他不已经得偿所愿了么,他以命换命,小师妹平安无事,这便足够了不是么?
这世间的任何一人,如果满足了他毕生最大的愿望,下一刻便是粉碎碎骨,便也无憾了是吧?只是茫茫红尘,到底有多少失意之人,掬一把辛酸泪,对月长叹,那声叹息里,可有你失落的初心?
可是,林逸之真的无憾了是吧。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失落和悲哀。有的只是无边的疲累,和心中那一丝小小的满足。如此,此生足矣!其他的,就随他去吧!
忽然,林逸之只觉的身体猛然一降,便知道他已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下一刻他感觉到身下是一片微微有些湿润的土地。耳中呼呼的风声已经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叮叮咚咚——”的水声。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将眼睛睁开。只见一条清可见底的河流正在自己的身边流淌。这河也不知道流淌了多少年月,那水中已被这河水冲击的光滑的没有棱角的鹅卵石清晰可见,那河水被这些无数的鹅卵石所阻,不时的激起一片白如雪花的水浪。
河的对岸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幽深晦暗,加之现在太阳早已落山了,只有最后的一抹余晖渲染着西方的云彩,那林子看起来更是寂静无声。
周围的环境相当安静,只有这水声清脆可闻。
这一天终究是要过去了的。林逸之暗暗想着,这一日,从在离忧大殿里受人诘难,差点毙于清玄上人掌下到亲眼见杞难真人以一人之力对抗天劫,又到剑阁禁制报警,然后是抱着小师妹返回莫忧峰,紧接着为护小师妹而遍体鳞伤的被这来来历不明如自己年岁一般的少年挟持到这里,却也是一日间几生几死,恍恍只如大梦一场。可是那又怎么是梦呢?随着他逐渐的情形,钻心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发生过的。
如果,在那离忧大殿之上,被清玄一掌毙于殿上,如此,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林逸之想着想着,嘴角竟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笑什么?”身边传来一声淡淡的话语。林逸之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冷若冰霜,来历不明的魔教少年,但是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反抗了,更何况,那反抗也是徒劳而已。
“呵呵,我笑你好生狼狈,脖子上的伤口那么深,衣服也是一条一条的,还为了逃命掳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到此处,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林逸之到了此刻,嘴上却是不饶人的。
这白衣少年也不气恼,把身上擦破的地方在这河里洗了洗道:“你不也是如此,被我打的成了血葫芦,你还笑我?”
林逸之一时语塞,到底是小孩心境,竟一赌气不再搭理这个如他年龄大小的少年。
“你叫什么?你认识我么?”那白衣少年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这一会儿竟收起了杀气冲天的样子,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林逸之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会认识你这个魔教的小魔头?”林逸之顶了一句。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这少年依旧是不气不恼,呵呵笑着问他。
“我说,咱俩的岁数也差不了多少吧,你一个小孩子,整天杀不杀的,要我说你什么好呢?能不能像个你这年龄的说话,别动不动就学大人说话好不好!”林逸之也豁出去了,反正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他就算杀了自己,自己也不能丢了面子。
“哦?也是哈,你说我是该放了你还是杀了你呢?”这白衣少年饶有兴致的问他。
“随便你,你不就是仗着你有金丹期的修为欺负我,如果你不用法诀,单凭力气,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林逸之说话间颇有些不服气,这一会儿,便是他身处险境也忘却了。
“哦?如此我只用力气,好叫你心服口服!咱们怎么个比法?”这个白衣少年到底也还是十岁的孩子,刚才对敌那紧绷的神经,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林逸之面前早已原形毕露了,少年心性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样看去,除了那脸上大大的古铜面具之外,却是与那普通男孩一般无二了。
“摔跤!你把我赢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好了!”林逸之道。
“好!”说罢那白衣少年已收了如梦夺魂扇,将袖袍一挽道:“喂,你还有力气站起来么?”
林逸之性子颇为倔强,咬咬牙,忍着痛,竟是站了起来。两人拉开了架势,这便要展开一场摔跤大战。
忽然,只听见西方天际有法宝破空轰鸣的声音。那白衣少年眼神一肃,一道残影已来在林逸之近前低声道:“有人追来了,你走罢,我不杀你,留着你这条命,下次碰到你的时候,可要变的强一点,不要像这次一样不堪一击!”
林逸之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揉了揉耳朵道:“你说什么?你不杀我让我走?”
这白衣少年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着急寻死是吧,让你走就走,啰嗦什么?再说一句,小心我反悔了!”
言罢依然身在那飘在半空中的如梦夺魂扇上了。这白衣少年有看了林逸之好几眼,法宝轰鸣一声已然消失不见,半空中传来一句:“记得,你还欠我一次摔跤哦!”
或许这就是原因吧,飘在半空中的白衣少年心下如此想到,我为什么会把他放了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就是为了这个摔跤的赌注么,或许还是那个萦绕在自己心中久久的疑问?
如此的相像,他真的会是另外的一个自己么?不去管了,死里逃生,也是好的!这个白衣少年在那万丈云朵中,摘下了那个笨重可怖的古铜面具,一张俊朗熟悉却似乎有些陌生的脸上,忽然,绽开了如风一般的笑容……
…………
入夜,位于极东绝域的极东沉寂之海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上。那里是戮毒门的势力所在。
一个苍老的不知有几百岁的老人,正侧卧在一扇纱帘之后的软床上,软床的旁边是一个不是很大的香炉,香烟袅袅,如云如雾。那苍老的老人就那样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皱纹堆垒,头发、胡须甚至连眉毛都是一片雪白,而这苍老到极致的老人似是睡着了,只是这睡得也未免太深了,便是那呼吸也极其的微弱。如果不是那微动的鼻息,怕是如死人一般了。
这间屋子古朴而素气,但却又精致而堂皇。这并不矛盾,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总是矛盾与和谐共生的。
极为的寂静,没有一丝生气,怕是掉一根针也能将这垂垂老人惊醒一般。
人影一闪,那个白日里大闹离忧山的白衣面具少年轻轻的走了进来,见这老人正在熟睡就轻轻的跪在床边一言不语。
好久,那老人长叹一声醒来,动作也是没有丝毫的生气可言,缓缓的翻过身来,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甚至有些问颤抖道:“轩儿,回来了!”
这被叫做轩儿的白衣少年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义父,轩儿回来了,只是未能完成您的嘱托,还差点搭上性命。”
这老人缓缓的坐起身子,那眼中的光芒竟也是一片死灰,甚至连这坐一下的力气都要让他喘上半日,良久,这个老人才缓缓的说道:“能活着回来,这就不易了,可见得那仙隐剑了么?”
这个叫做轩儿的白衣少年点点头道:“见到了,只差一点点……”
那老人点点头道:“唉,年纪大了,喜静不喜动,你见了便好,我这戮毒门主这一辈也只不过见过一次罢了,你年纪轻轻已是不易了。去吧,退下吧,脖项上的伤口可好?”
原来这浑身没有一点生气的如半死的老者,居然就是这四大魔教之首,让人闻之色变的戮毒门门主百毒老祖!若明白了这一点,怕是这老者再没有一丝的生气,任是所有人也不敢等闲视之了。这百毒老祖,自五百年前正魔大战以后,血羽魔皇身陨,便在这极东沉寂之海韬光养晦,销声匿迹,一直到现在,怕是近千岁的年纪了。饶是如此,便是他动动手指,也能顷刻间取人性命的。
那白衣少年忙道:“义父,没有大碍。”
那老人点点头道:“好了,下去多休养几日吧,义父颇为倦怠,门中事务,你同你那三位师哥一起处理,无事便不要过来了!”
这白衣少年应声退下。
待那脚步声走远后,那百毒老祖忽的一声翻身坐起,那方才的死气竟全然不见,精神矍铄,刚才那死灰一样的眼睛一道如有实质的精光爆射而出。
“出来吧!”这百毒老祖一声清叹。
话音方落,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百毒老祖那扇纱帘之外。
百毒老祖看了这黑影一眼缓缓问道:“如何?”
那黑影幽冷的声音响起道:“老祖,他见到了那个人,可是,放他走了!……”
百毒老祖轻轻的点了点头,一摆手道:“此事就此罢了,你去吧!”
那黑影点点头,转瞬消失不见。
黑暗中,只余百毒老祖一人倚在这软床头上,眼中精光闪动,若有所思的想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