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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晚霞如火烧天,仿佛要为这一方天地披上红艳艳的嫁衣,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杨璟却没有太多心情欣赏美景,从周文房的别院离开之后,杨璟便随着大队伍回到了巴陵县衙。
审讯工作自有杨知县和苏秀绩等人去操持,到了夜间,连宋慈都赶了过来,而杨璟只是匆匆吃了个晚饭,便再次来到了李婉娘的房间。
李婉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他其实早就该将插管取出来,只是一直耽误到了现在,如果再不取出来,反而要增加感染的风险。
许是周文房和彭连城已经落网,曹恩直等失踪者又被找到,真相即将大白,杨璟抛开了心里对未来的短暂迷茫之后,精神也就集中在了这个小手术上。
虽说如此,但他也不敢大意,一直忙活了一个时辰左右,才顺利完成了手术。
到了凌晨,李婉娘终于醒来,曹家二老却并没有过来探望,曾经万分焦急等待李婉娘开口说话,好替自家二儿子求情的两位老人,如今正守在二堂外,等待着大儿子曹恩直出来。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莫名苦涩起来,有些替李婉娘感到不值,低头看时,但见李婉娘虽然二十七八了,但面容绝美,身材丰腴,并不属于十七八的少女,心里不由为之一动。
杨璟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若非出了这样的事情,或许他应该结束多年的爱情长跑,迈入婚姻的殿堂了吧,这也是杨璟为何独爱大龄女孩子的原因了。
想起这些来,杨璟便伸出手,轻轻抚摸了李婉娘的脸,她那动人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幽幽睁开了双眸!
“唔唔!”李婉娘吃了一惊,含含糊糊叫不出声来,却用力往后退缩,杨璟连忙缩回手,从床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柔声道:“我并无恶意…是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李婉娘并未放下警惕,杨璟也只能摇头苦笑,默默退出了房间,让守候在外间的夏至丫头进来照料她。
月色如水,杨璟坐在房间前面的台阶上,想了想,还是跟夏至打了声招呼,而后走出了院子。
随着彭连城等人的落网,县衙的防备力量都集中在了大牢,捕头王斗带着大多数衙役离开了,只剩下两个小衙役守在李婉娘院子外头。
见得杨璟出来,这两个小衙役都恭恭敬敬地唱喏道:“小的见过杨爷。”
杨璟朝二人笑了笑,而后往二堂的方向走去。
他三番两次替杨知县解决危机,如今与知县大老爷叔侄相称,又有起死回生的表现在前,加上又揪出周文房,抓住彭连城,挖出曹恩直等人,整个县衙谁不知道他杨璟?
只是杨璟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成就感,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离开鹿家苗寨那是势在必行的了,如果他选择当捕快或者仵作,杨知县还欠着他的人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仵作乃是贱役,是要正式登记入籍的,一旦落实了身份,就算以后不干了,子孙三代都不得参加科举考试,虽然能够生活无忧,但也只有遭人白眼的份。
这是自己的老本行,是自己的优势所在,如果放弃这个行当,自己又该干什么?
眼下已经是淳祐年,蒙古人不久就会南下征伐,大宋汉人的命运即将被改写,保家卫国,扭转乾坤这种事,杨璟确实不敢想,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耐。
但也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生活计划,起码能够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保住小命的前提下,如果能够为中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那自然也是好的。
杨璟本以为自己会很在意沉船案的真相,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可不就是为了最终的结果吗?
可事到如今,他反而有些兴致索然,与他先前的法医工作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似乎只享受侦查的过程,结局只能让他感到失落,就像激情过后涌上来的空虚,而当法医的时候,他虽然也会参与案子的调查,但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本职的取证,整日里埋头做着反复而繁琐且枯燥的工作。
“我这是怎么了?”他以为自己对查案子失去了兴趣,这才不去关心沉船案的最终结果,可直到他走到了二堂,看着宋慈等人坐在堂上,他的心才陡然一紧,因为他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厌倦了查案子,而是案子的结束让他感到无趣,他之所以无精打采,是因为没有目标,是因为没有案子可查了,他的内心反而是极其渴望着继续查案子的!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在他当法医的时候,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成为临床医生,走上不同的道路,他却只能整日跟腐烂的尸体打交道,人人见了他都要捂鼻子,女友更是迟迟不敢将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家人,他曾经以为自己万分讨厌这份工作。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很享受那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喜欢追踪别人忽略掉的线索,无论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智慧也好,为了追求真相也罢,或者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亦或者往大了说,要维护这个世界的公正,他都是喜欢自己这个职业的。
他本以为自己一次次被逼入绝境,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是为了排除危险,好让自己在这个异时空混吃等死,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敢于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抽身离开,但他却没有,他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最终才明白,他不是为了调查身世,也不是为了排除危险,真正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很享受这种抽丝剥茧,在迷雾中寻找出口的感觉!
“呵…”杨璟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月,这片纯净的夜空之中,清月高悬,群星闪烁,他顿时豁然开朗,甚至有些埋怨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好好看一看这样的夜空。
他的心头生出一股激动,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是一台天文望远镜,能够看到更深更远的地方,能够驱散黑暗,看看星辰上是否也有山川与海洋!
这是他童年时光之中,曾经最渴望做的事情,也是他最荒唐的幻想,但也正是童年时候的梦想,才是自己内心之中真正的渴望!
杨璟收回了目光,步伐变得更加的坚决果断,他终于放开了心中所有的顾虑,接受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二堂还在上演刑讯逼供的戏码,宋风雅因为是女子,没有资格上堂,此时正躲在二堂的屏风背后,偷听着庭审。
见得杨璟从后面走进来,宋风雅扭过头来,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偷听起来。
杨璟走到她的身边,侧耳一听,外头正在打板子,啪啪啪的声音充满了一股黏糊糊的感觉,这声音能够让他在脑子里构建出生动的画面,仿佛自己亲眼看到板子打在血肉模糊的屁股上,木板粘着血肉的场景。
他也没想到,事到如今,周文房和彭连城竟然还想着守口如瓶,他们怕是仍旧心存希望,等着彭家老太公来打救他们呢。
杨璟本就不喜欢刑讯逼供这一套,在后头听了一会儿,发现杨知县等人除了大刑伺候,并没有其他手段,想了想,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杨知县正不知如何才能撬开这些人的嘴,听得杨璟的咳嗽声,知晓杨璟有法子,过得片刻便干咳一声,绕过屏风,来到了二堂的后面,满眼期待地问道。
“贤侄有何高见?”
杨璟早已打好腹稿,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番,而后才略显迟疑地说道。
“以侄儿愚见,不如先让宋阁老和苏秀绩回去,世叔当自行审问。”
杨知县微微一愕,当即问道:“这是为何?”
杨璟:“这些人被抓了现成,知晓自己逃脱不得,迟早要死,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打了也是浪费力气,他们已经心如死灰,招供不招供都是死路一条,又何必招供让咱们得功劳?”
“这跟宋阁老和苏侦探在场又有何干系?”
“世叔,宋阁老虽然已经致仕,眼下也只是旁听,但您觉着有他在场,彭家的人敢正大光明来替彭连城求饶么?”
杨知县一听,双眼顿时一亮,杨璟接着说道:“让宋阁老和苏侦探离开,彭家的人才敢过来与世叔接触,彭连城等人才会心存侥幸,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又将这个希望握在咱们手里,他们才会服服帖帖...”
“再者,彭连城和周文房乃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应该分开审讯,最好能够分化离间,打破他们之间的联盟,让他们相互猜忌,最好能够拉拢一个,这才是审讯的突破口!”
杨知县听罢,心里也是暗暗称奇,他也是为官多年,坐堂断案乃是他的老本行,但官场上严刑逼供已经成为常规手段,他的思维也少不得受到这种思想的束缚,却没想过简单的审讯竟然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事实上古代并没有系统的犯罪心理学,办案作风简单粗暴,口供为王的前提之下,一顿大刑伺候,也不怕案子不落实。
但这桩案子牵扯甚大,又死了这么多的读书种子,一个措置不挡,他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杨知县也不得不慎之又慎,如今听得杨璟一席话,仿佛拨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为他打开了一个审讯和断案的新世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