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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冲郭临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昌荣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
因为那声怒吼,此时二层的围栏上已经陆续站了不少人在看热闹。毕竟听到那句话中谈及了权大势大的楚王府,就算听不出什么,见一见未来的世子妃,也是好的。
王妃用袖子掩了一半的面容,站在郭临的身后。围观的人们此时都在注意着楼下,也没人察觉这里正站着正主。王妃便探了探头,目光顺着郭临的肩头,看向楼下。
大堂中的人们远远地围着一桌酒席站着,席上坐着三两个青年公子。一个面色有些潮红的华服公子哥立在席位边,脚旁躺着一个倒在地上的椅子。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身姿玲珑的娇小少女,少女身后,则是一大堆奴仆婆妇。
很显然,那位少女就是谢英芙,世子的未婚妻,郭临不由留神多打量了几眼。那日夜探谢府,只在朦胧月色中见过这位小姐的容姿,看得不甚明了。现下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位谢小姐着实娇小,身量看上去似乎尚不及昌荣。打扮素净娴雅,五官清秀有余,美艳不足。不过这一些都不重要,谢英芙最大的特点,就算她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来的书卷气质。这种宁静自然的气质,看上去亲善可人。
不过,纵然再有气质,她到底也是个及笄不久的少女。面对着酒楼里楼上楼下各式各样的目光,能控制住自己不惊叫失礼,稳稳地立在原地,已是相当的不容易。郭临呆了京城半年,已经略略有些了解京城贵女的行事。这样抛头露面被人品头论足的场面,经历一次已经能毁掉半辈子的名声。
谢英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双手紧紧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待过了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朝面前的公子哥行了个万福礼,轻声道:“妹妹方才失礼了,给哥哥赔罪。”
郭临这才明白过来,堂中这个公子哥不是别人,正是谢英芙的长兄谢昭和。这个谢家长子虽然并非是如陈聿修、苏逸那般闻名遐迩的才子,但他也不算辱没了书香谢家的名声,在当年的科举中也是名列前茅,近来入了翰林院,做了个从八品的典籍。
这些消息,都是那日夜探谢府后,世子拜托她打听谢小姐的情况时收集来的。说起来,除了堂中的这个兄长,谢小姐还有一个嫡姐,两个庶姐,一个庶兄。除了两位庶姐,其余均已婚配。
谢昭和这位嫡长兄,郭临打听时稍稍多留意了一些。实在是因为那晚从谢家父女俩的对话中听出,这人居然就因被父亲多说了几句重话,连老父生病了都不肯去看望。我朝百年来都极为重孝,此事若是传将出去,谢家的声誉不知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谢英芙行了礼,却等不到谢昭和的回话。知道他在赌气,只好扶着丫鬟的手站直身子。她强自控制住情绪,缓声道:“还请哥哥移驾,妹妹有话要说。”
“哼,有什么话这里就说不成?”谢昭和大着嗓子道,“你坏了我与友人的筵席,就这样算了?英芙你也是越来越没有尊卑礼教了!”
这谢昭和显然是有些喝醉了。可一旁筵席上的纨绔公子们听了他的话,却不开口阻止。反而放下了筷子,玩味地观赏起俩兄妹吵架来。
郭临有些不忍心,从两人站立的方位便可看出,那椅子分明是谢昭和自己弄倒的,吼声也是他发出的。引了这么多人看热闹,本不是谢英芙的错。然而此事一过,受伤害最大的却是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侧了侧头,看向王妃。刚欲开口,就见昌荣已经挽住了王妃的胳膊,小声求道:“娘亲,不如帮帮大嫂吧?”
郭临便道:“再闹将下去,于楚王府的颜面也不好看。您看要不由我出面……”
她以京兆尹的身份出面,正好可以完美地解决,也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王妃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再看看吧,我想瞧瞧这个准儿媳,接下来会如何做。”
她去谢家商议婚事时也见过几次谢英芙,只不过都是那种有礼有节的会面,哪里能看出一个人真实的性格品行?这次,恰好是个好时机。
郭临和昌荣对看一眼,只得作罢,继续观察下面的发展。
几句话的功夫,底下就发生了不少变化。几个仆妇拥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嬷嬷,那嬷嬷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谢英芙正伸臂拦在嬷嬷身前,而谢昭和撸了袖子,似乎还想冲上前,口中不住地大喊着:“你个下等婆子还敢教训我!本少爷的事轮得到你们来管吗?”
“哥哥!”谢英芙出声叫道,谢昭和一顿,低头看向妹子。谢英芙强忍着眼泪,涩声道:“哥哥,你就是不管妹妹不管你自己,也要为了谢家的名声着想啊,跟我回家好吗?”
“回不回去我自己说了算!呵,名声,是啊,如今全家就你最能给谢家长脸。”谢昭和的表情有些癫狂,“既然你马上就嫁到楚王府,父亲为何不能放过我呢,我只是想娶回我心爱的人啊,这有什么错!”
谢英芙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想不到,谢昭和酒后疯狂,连这等私事也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脚下登时有些不稳,一个踉跄险些倒地,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稳她。
谢昭和似乎真是酒劲上头了,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同席的公子歌们虽然纨绔,但也多少知道点轻重。见他闹得快不能收场了,赶忙上前拉他。
谢昭和却一把推开他们,他拿起席上的酒,摇晃着倒向酒杯,洒了满桌的酒液。他端起那不满半杯的酒,对着谢英芙遥遥一敬:“妹妹,你嫁得如意郎君,哥哥祝福你……”
这下越闹越不像样了。郭临看了眼王妃,见王妃点了点头,便朝楼下等候多时的姚易摆手示意。姚易得了令,一个箭步奔到柜台旁被堂中事故惊呆的掌柜身边,拉着他小声说了几句,从怀间掏出一块铜制腰牌。掌柜见了腰牌,浑身一震,不迭地点头,连忙转身去召集伙计过来办事。
“哥哥,”谢英芙紧蹙着眉捂住胸口,突然坚定地开口道,“我就是拼着不嫁楚王府,也要阻止你继续错下去。”
谢昭和大怒,正要回辩,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厉喝:“谁人在此撒野!”
一队京兆府役快步跑进堂中,围着满室的客人站了一圈。领头的府役环视四周,最后伸手指着谢昭和,喝道:“就是他,拿下!”
谢昭和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蹦出口,就被府役扭住了胳膊,封了嘴,给抬出了酒楼。
离得最近的谢英芙被这番变故吓了一跳,险些脱口惊叫。好在千钧一发之时,她总算还是理智地反应到,这么多府役突然出现,单单带着谢昭和,定不简单。
酒楼里因为府役们挨个挨个的巡查变得喧闹起来,谢英芙在丫鬟们的催促下朝门外走去。不知怎地,临到出门时,她下意识地回头一望。
郭临立在围栏边一直注意着她,淬不及防刚好和她的目光碰个正着。谢英芙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了个温和的笑意。
她远远地朝着郭临的方向福了个身,带着丫鬟们走出大门。
围观的众人没了热闹可看,纷纷散了。姚易跑上楼,走到郭临身边低语了几句,郭临听完后点了点头:“就这么做吧。”
昌荣正拉着王妃朝厢房走去,见郭临和姚易说话,便跑回来拽了郭临,打趣道:“阿临你和姚易在打什么鬼主意?”
此话一出,王妃也好奇地回头看来。郭临伸手点了点昌荣的额头,笑道:“哪有什么鬼主意,你哥哥要成亲,这当头楚王府当然不能出什么流言蜚语,我是让姚易去做这些了。”
进了厢房,郭临拉上门,见王妃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问道:“娘娘您还在想刚才的事吗?”
王妃还没回话,昌荣就叫起来:“娘,你别想了。我开始还为她打抱不平,现在一点也不想了。说什么‘拼着不嫁楚王府’,我们这里是她想嫁就嫁,想不嫁就不嫁的么?”
郭临一脸憋笑,就知道谢英芙的这句话会激怒昌荣。王妃行惯江湖,一向不太在意这些。但昌荣正处在女孩子心思最敏感的时期,自然见不得谢英芙贬低楚王府。
不过昌荣说的也没错。王妃不在意,但是放眼京城,人人都在意。此事若是传出,日后耳边听到的闲话,一想就知道有多少。
王妃沉思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太耿直了。今日这事,换种方式,不是不能解决。”
昌荣拍手道:“没错!她自己脑筋转不过来,还害得我们名声受牵连。”
王妃没有理会她的小脾气,笑问道:“那如果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昌荣眼珠一转,狡黠笑道:“我会花点银子雇几个乞丐,故意捉弄那个公子,夺了他的物件,让他追出酒楼。到时候,拖到个巷口,想说什么话都可以说咯!”
这明显就是听了江湖故事的说书,想出来的坏主意。王妃扑哧一笑:“你啊,这里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怎么可能放乞丐进来。”她转头看向郭临,问道,“阿临你呢?”
郭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茶杯,思虑了片刻,缓缓笑道:“谢小姐到清风楼时,谢昭和已经喝得醉了。如果是我,我会派个人装作食客坐在堂内,留神看着谢昭和。等到发现他已经喝醉了,再去派家丁把人抬出来。”
这……这还真是个不费力的妙法。王妃望着她不禁呆了呆,浅笑道:“阿临你来京城这么久,果然是稳重了不少啊……”
郭临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刚才的回答听着确实不像自己的作风。昌荣在一旁撇嘴道:“是啊,阿临以前都是先用权,这个不行就再用拳,基本上也没有搞不定的。”
“唉,”郭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摇头叹息道,“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王妃和昌荣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这是在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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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飞快地过去了,今日便是世子的大喜之日。
郭临起了个大早,穿上一件簇新的梅花纹络袍,发髻也束得比平日里要用心些。等带上金玉凤尾冠,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玉面郎君,连阿秋都取笑她这是打算去抢世子的亲。
“有什么不好,”郭临活动活动胳膊,站直了身,更显得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世子婚宴气势浩大,倒是定会有各家小姐前来参加婚宴。你少爷我正好挑一挑。”
阿秋看了眼门外,嘟嘴道:“这儿又没外人,用不着说这些……”
“怎么不用?”郭临刷地从床榻上抱起玉锵,竖在阿秋面前,“正好给玉锵挑挑媳妇!”
阿秋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五官精致的玉锵的笑脸。呆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臭少爷,你又糊弄我!”
“哈哈哈哈哈……”郭临抱着玉锵,故意夸张地闪躲阿秋的粉拳,一路闪向院外。二人欢欢笑笑,你追我赶,不多时就奔到了前厅。
正在厅门口立着的李延,冷不丁被二人的高声笑语一吓,转头望着郭临,那表情真是哭笑不得。郭临不由上下打量他,奇道:“这是怎么了……”
她一路走不停,到了厅门。不经意地朝厅内看了一眼后,她迅速回过头问道:“我没眼花?”
李延一脸悲苦地点点头。想到他家少爷所剩无几的形象,这次估摸着要败完了,面上的表情不禁更加凄苦。
陈聿修还是一模一样的姿势,品着一模一样的雨前竹染。一模一样的华贵袍衫,一模一样地眉间朱砂。一模一样恬淡的笑意,一模一样欠修理的语气:“原来阿临平日在府上喜欢这样玩闹,和传言中冷面无私的京兆尹大人,可不太相像哦。”
郭临哼了一声,把玉锵递到阿秋怀中,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想到去年此地的初见,故意揶揄道:“本官这次去楚王府赴宴,可是作为主人负责多项待客事宜。况且现在也没有那些七七八八的流言了吧,难道太孙殿下还在担心郭某会迟到?”
陈聿修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这回却不关太孙殿下的事了。”他看向郭临,浅笑道,“我父亲因事滞留翰林院,弟弟亦同。他们晚间会准时赴宴,只剩我要在府中空等一日。实在无聊,特此前来请阿临收留。”
郭临撑着下巴,抬眸望着陈聿修俊美无匹的笑容。心中无比无奈地想着,我怎么会和这个人近墨者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