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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子整张脸都灰败了下来,他朝许婧露出个勉强的笑:“好的,再见。”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脸上颜色很正经:“许婧,对不起,请你好好的。”
许婧又落泪了,她闭了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上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她咬了咬嘴唇,轻轻点了下头:“我会的,请你也好好的。”
许多见了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个角度看,她姐好像李若彤版本的小龙女啊。想想那个雎晓雯风格的东方古典美女,许多心道,看来直男的审美还是偏奶茶妹妹那一挂的。
大概是发散性思维缓冲了回忆带来的酸楚。等许婧回教室收拾书包时,许多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许婧不想回去面对班上同学八卦的探究,她现在也没心情上晚自习,干脆跟着许多回家了。
许多也不想许婧上晚自习。后来跟许婧聊天她才知道,她姐初中时数学基本上都是晕的,化学还好点儿,物理的电路图她从来就没看懂过。当然那时许婧说这话是嘲笑许多跟许宁这对弟妹,全是纸上谈兵。家里换个灯泡修个小家电什么的,都得她上。
可是考试只考你电路图怎么画,而不会让你现场换灯泡啊。
许多想利用晚上的时间给许婧补课。语文、英语、政治这种文科性质的不用愁,许家姐弟天生擅长背书。许婧的语文成绩在整个年级也是能排上号的。她麻烦就麻烦在数学上。至于物理,许婧当年中考物理一百分的卷子,物理考了八十多分(她自己也觉得是捡了大便宜),就是提高,短时间内分数上升空间也不大。许多只打算给她简单拎一拎电路图部分。就是卷面分高达一百二十分的数学,好好捋一捋,增加个二十多分也不是没可能。
许多不记得许婧当年数学中考到底考了多少分(事实上她自己连高考成绩都记不太清了),但许婧数学之烂堪比席慕蓉。她曾经跟席慕蓉一样,半夜被考数学吓醒,哭着说“求求你,别让我考了,我真的不会。”
许婧的家庭作业里头就有数学中考模拟卷。许多让她先做题,要是翻书找公式的话,把书的页码跟公式都标出来。她得先把晚饭问题解决了。今天主打还是青菜。许多图省事,干脆做了青菜鸡蛋面疙瘩汤,又炸了回红薯条。然后将菜薹撕皮撒了少许盐抓了抓,方便明天清炒了好带菜。
她叮嘱许宁先盛一碗吃着,装好饭盒匆匆忙忙跑去手套厂。今晚许妈还是一个人一台机子,因为平常那个跟她一道搭班的小媳妇怀孕了,害喜厉害,所以这个礼拜不加班了。许多觉得心酸,她当妇产科医生那几年,碰上的孕妇只要一怀孕,全家恨不得都要将人供起来。相形之下,这个小媳妇只是不超负荷的加班就已经是休息了。
可是再比起来,许妈岂不是更可怜,她连休息一个礼拜不加班都做不到。
许妈喝了面疙瘩汤,又将红薯条都吃完了。夸她做的不错,然后塞给她一个苹果,说是中午老板来厂里视察,慰问大家的。
许多:……你家老板真大方,慰问品就一苹果。
“你自己吃,别分给他俩了。他俩一天一袋麦片呢,营养跟得上。”
每天早上,许婧的桌上有碗热气腾腾的麦片,香甜的气味直往人的鼻孔里头钻。同样的麦片,弟弟也有一小袋热水冲着喝。
三个孩子,独独许多没有。
因为姐姐上初三了,费脑子要补补;弟弟年纪小,营养也要跟上。
许多有生以来自己挣了第一笔钱就冲去超市买了一大袋速溶麦片,冲好了跟记忆里一样的香甜,喝到嘴巴里不过尔尔。那天她喝麦片喝到吐,此后再也不碰速溶麦片!
第十章遗忘与原谅
上辈子,许多跟父母的感情有些微妙。
正跟许多的名字一样,许多的出生,并不在许家人的期待之类。
许多这代人已经赶上了独生子女的浪潮,而且是农村抓计划生育最严格的年代,简直可谓风声鹤唳。许多的出生得归功于姐姐许婧的难产。
当年许妈生许婧时胎位不正,县医院里头还没开展剖腹产技术。许妈宫口开全了,找救护车转院都来不及。医生抓着许爸跟外公一家人谈话“保大人还是保小孩?”。许爸想都不用想,当然是保大人。结果产房年资最老的助产士硬是牵着许婧的小胳膊将她给硬拽下来了。孩子下来哭了一声就没动静了,胳膊软的,根本没力气。护士抱上孩子往影像科奔,许爸赶紧跟上。女儿在里头拍片子,大概是机器太冷,哭了两声,很快又没声音了。许爸顾不上拍片子的地方不让闲杂人等入内,顶着被骂,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女儿把人给暖回来了。
县医院表示自家技术跟不上,派了救护车将新生儿转去了市儿童医院。
许爸抱着奄奄一息的小闺女排队挂号,护士询问患者姓名,许爸当时都愣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兵荒马乱的,哪里还顾得上起名字。他抬头见到医院墙壁上写着大大的“静”字,灵光一闪,女儿的名字就定为了许静。后来怎么改了名字呢?登记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写错了,于是稀里糊涂将错就错了。
许爸许妈都不记得许婧当时的诊断是什么了,只晓得是胳膊不好。许多疑心是臂丛神经损伤,新生儿难产常见并发症的一种。亏得许婧这场惊心动魄的遭遇,许爸许妈以第一个孩子残疾的名义拿到了二胎证。只是拿证前给许婧体检,原本信誓旦旦“只要医生伯伯一碰我胳膊就喊疼”的许婧,不知道是太紧张(害羞)还是被突然袭击忍不住怕痒居然“咯咯”笑了起来(小孩子复原能力强,许婧的胳膊早好了)。许爸许妈为此费了老大的人情又花了千把块钱才把二胎证给办下来,抵得上两口子一年的收入了。
不同于许婧出生时的生死时速,许多作为二胎可谓顺利的不得了。先是原本怀许婧时害喜厉害,每天光捧着西红柿过日子的许妈这一胎胃口大开,尤爱盐水鸭;而后到了生的那天上午许妈还在化工车间里头上班,中午回家吃饭觉得肚子疼,自己收拾好孩子襁褓拿好二胎证等住院用的东西就一个人往镇医院去了。到了半路羊水就破了,被路人送到医院刚进产房,孩子头都往外头冒了。
送许妈的好心人认识许爸,笑道:“这么急,男孩子就是毛躁。”
可惜许多是个女孩。
亏得给许妈接生的助产士信誓旦旦,以她接生多年的经验,绝对是个男孩。小娃儿一下来,产房里头的人都默默了,胖娃娃是胖娃娃,身上全是肉,小胳膊小腿可有劲,哭声响彻镇医院,就是不带把。
许家费劲心思办个二胎证就是为了生个男孩继承香火。农村有农村的文化特点,到了许多这一辈,他们村上没生男孩的人家还被人戳脊梁骨骂“绝户头”。
人要有多强大,才能对抗自己所处的社会?
许妈不无心酸地说,当时她坐月子,娘家送来的鸡蛋许多奶奶都要收起来。奶奶喂鸡时还指桑骂槐,吃吃吃,也有脸吃,母鸡不会下蛋还有脸吃。
许妈天天以泪洗面,眼睛就是那个时候哭坏的,后来一只眼睛近视一只眼睛远视。
许奶奶也不给小婴儿洗尿布。许爸那时候年轻尚不晓得疼人,又整天忙着上班,结果还没出月子的许妈就不得不拖着孱弱的身子下床洗尿布。许奶奶将灶房锁了,许妈只能打井水洗尿布,初春的陡峭寒气中,许妈落下了一到阴雨天就浑身酸痛的毛病。
许妈在许多长大后跟她说这些也许是忆苦思甜,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跟儿女诉诉苦,抱怨抱怨当初无所发泄的不如意。只是学过半吊子心理学的许多却很难不去想,许妈对她心里头其实是有怨的吧。她的出生让许妈在家里头地位尴尬,为着她,许妈受了无数的罪。她的出生,还浪费了许爸许妈千辛万苦弄来的二胎证,导致后来生许宁不得不上演《超生游击队》,回家后又被迫上缴了三千块钱的名为社会抚养费的罚款(不交的话村干部直接上门扒房子)。
许多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三个孩子的家庭,大姐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意义天然不同。小弟最小,又是继承家庭未来的人,得宠理所当然。只有自己,不尴不尬,又本是被期待是男孩才意外来到这个世间的,老二的地位素来微妙。姐姐漂亮,弟弟聪明,唯独自己无论相貌还是头脑皆不过平平。
她曾经借着说同事家的事来直抒胸臆,多子女家庭,除非是圣人,否则谁当父母都要有所偏颇。人是感情动物,必然有偏好,有人喜酸辣,有人爱清淡,都正常。
许妈立刻接上一句:“对你们姐弟,我都是一视同仁的。”
许多笑笑,那当然,只是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我爸妈这么开明啊。
如果不是心虚,何必反应这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