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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前,蒙古人入关,开启了外族统治时期,史称“元”。
三十年前,中原各地掀起战火,汉人不满暴政拼死反抗。
二十年前,苏正行定都平江府,定国号“后宋”,就在同一年出身草莽的赵之昂与他划长江而治,定都应天,国号为“周”。
自此两人联手对外,经过近六年的征战,将元人彻底赶出中原。
一山难容二虎。
元人走后苏正行与赵之昂决裂,近十五年的内斗开始,几年后赵之昂不敌,丢失了应天仓皇将都城迁去燕京,与苏正行一南一北猛虎相峙。
三年前,原本一直处于劣势的赵之昂,忽然如虎添翼,不断反扑,今年初春苏正行与两子皆战死在山东钦州,自此,战火纷飞三十年的中原,终于平静。
后宋树倒猢狲散,朝廷一夕之间瓦解,苏正行的后人以及家眷悉数被杀,平江府再没有苏氏一族的踪迹。
没了战火的大周慢慢的恢复着生机,四处欢歌笑语张灯结彩……
应天城中的锦绣坊亦是如此,门口大红的灯笼在六月的艳阳中炽热如火,一阵风吹来,灯笼晃了晃啪嗒掉在了地上,随即有道尖利的声音喊道:“刘老六呢,把灯笼挂好了,要是再摔了我要你的命。”
刘老六是个驼背,弓着腰捡起灯笼,点着头不迭的应是,“这就换,这就换。”他说完一转身,就看到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来,有个婆子率先跳下来,他顿时笑着行礼,“邱姑姑回来了,这一趟辛苦了。”
“还真是。这把老骨头都散了。”邱姑姑说着笑了一下,回头吩咐马车,“都缩在里头做什么,下来吧。”
话落,就看到车内探出个圆嘟嘟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笑道:“姑姑,这就是锦绣坊吗,真大啊!”
邱姑姑了然,第一次看到锦绣坊的人都是惊叹的。
她很骄傲,自七岁进锦绣坊,从一个学徒做到今天的大师傅,熬过了所有美好的年华,可是她不后悔,为了锦绣坊,为了苏绣的手艺,熬完一辈子她都愿意。
“蔡姑娘快下来吧。”邱姑姑含笑道。
蔡萱提着裙子跳下来,又朝车里面招手,“阿瑾,你快来看,锦绣坊好大呢。”
“嗯。来了。”娇娇凉凉的声音,让人顿时散了几分燥热,随即一只修长的手扶在门框上,女子含笑下来,身段如柳眉目如画,浅浅一笑,青涩中透着柔媚,让人心头一颤。
连邱嬷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一会儿工夫从小小的马车里下来了五位姑娘,齐齐的站在她面前。
“走吧。”邱姑姑算不得多满意,因为以前招学徒的时候只要七八岁的小丫头,这一回从平江府带回来的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都有十五了。
年纪大了就容易生别的心思,做事不专心。
但好的是,这五个人都各有底子,她亲自验过了,可以少费点神。
五位姑娘挤在一起对着锦绣坊的牌匾评头论足,蔡萱道:“我阿哥说,这是圣上在应天时亲自题的字呢。”
“这有什么,等有机会我们去织造府,还能看到一个更大的牌匾,也是圣上题字的。”阮思颖掩面而笑,眼里都是期待。
窦娆淡淡,道:“锦绣坊是专门给织造府送绣品的,圣上题字不稀奇。”
几个人都点着头,兴奋不已。
苏婉如也抬头看向了牌匾,就看到匾的中间一点修补的痕迹,她嘴角几不可闻的笑了笑。
是讥诮。
当年赵之昂丢了应天逃去燕京,这里的牌匾立刻就撤了下来……没想到,时隔十年他在燕京登基,锦绣坊居然还能将这块牌匾找出来。
看来,这里的当家的还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阿瑾。”蔡萱过来拉着她,笑着道:“你快点啊,邱姑姑说先给我们安排住的地儿呢,咱们住一起。”
苏婉如回神,点了点头道:“好。”
其他几位姑娘都朝她们看了一眼。
一行人进了院子,锦绣坊原是前朝异族公主的府邸,所以很大,占地足有百亩,前面几个院子和小楼都用来做工,他们从角门走,一路不断能碰到年轻的小姑娘。
十来岁的,七八岁的,入了花丛似的看花了眼。
穿过层层叠叠的房屋,走了弯弯曲曲的回廊,蔡萱跟着邱姑姑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苏婉如抬头朝西北看去,脚步微顿。
西北面有一座九层的塔,塔的八面脚挂着铃铛,在微风中铛铛响着。
这就是登月塔啊,她眼眸微眯,手紧紧攥了拳头。
一行人在一间六间房的院落停下,指了两个空着的房间,邱姑姑道:“你们五个往后就住在这里,每个院子都有四个洒扫的嬷嬷和四个小丫头服侍,有什么事可以让她们做。”话落又扫了一眼几个姑娘的手,“在别的地儿做事,都要你们勤快,可在锦绣坊里,你们的手除了绣花,不用做任何事。”
这里的料子都是珍品,绣品都是要进宫的,手粗了糙了刮花了料子,就是打死了她们也赔不起。
“是!”苏婉如跟着众人一起垂着头应是,看了眼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想着等会打听一些事。
邱嬷嬷在她面上扫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院子。
苏婉如跟蔡萱并着胡琼月三个人一间。
三张单人的床,空荡荡的摆在房间里,两头放着三个柜子,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可就是这样蔡萱也很高兴,坐在床上道:“总算到了,以后我们就是锦绣坊的人了。”
胡琼月话很少,沉默的选了靠窗的床,将自己的包袱收拾好,拿着盆去大院的井中打水。
“阿瑾。”蔡萱一见房里没了别人,立刻坐起来低声道:“你和她认识吗,她也是平江府的人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平江府还有绣娘擅湘绣的呢,她是哪个师父教的。”
苏婉如收拾中间的床,她没的选,两头都被人挑走了,听蔡萱问,她心不在焉的道:“我不认识她,你要是好奇,可以亲自去问。”
蔡萱摇摇头,“我才不要问。”她说着,在自己床上坐下来看着苏婉如。
一件洗的发白的葛布短褂,下面是条芙蓉色挑线裙子,裙摆绣着几朵碎碎的兰花,枝叶翠绿兰花鲜活,她是内行所以打眼就知道,这几朵花绣的不简单,在车上时她趁着苏婉如不注意时还翻了看过,几乎看不到线头。
这花,就算是她的师父也要费点功夫。
她暗暗惊叹,又忍不住打量苏婉如的面容,十四五岁的年纪,肤色细腻白嫩,尤其是那双眼睛,流转时透着潋滟的光,澄澈的能照出人影来。
明明出身平凡,可举手投足中雍容矜贵,独特的气质是她从未见过的。
所以,她越发的心痒,想要知道苏婉如的身份。
“你也是平江府人吗?”蔡萱好奇的凑过来。
苏婉如扬眉朝她笑了笑,道:“嗯。”
“那你家住哪里,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蔡萱跟着她屁股后面转,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苏婉如顿了顿道:“在苏家巷子里,我鲜少出门,所以你不认识。”
蔡萱哦了一声,又道:“你今年快十五,那定亲了吗?”
苏婉如笑笑摇了摇头,抓了话语权,“你呢,定亲了吗?你这么惹人喜欢,亲事上肯定容易的很。”
蔡萱没意识到她的问题不但没得到答案,却还被苏婉如反客为主,笑眯眯的道:“我定了,我娘说等我在这里做满五年工就将我赎回去成亲,我表哥开了个肉铺,能养活我。”
苏婉如坐在床头叠衣服,以前这些事都是专人做的,现在形势不同她不得不亲力亲为。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做的不太好,衣服收拾乱糟糟的。
“我帮你。”蔡萱笑着道:“你这几件衣服也太旧了,等这个月发了钱咱们去买新的。”
“谢谢。”苏婉如笑看着蔡萱,五年,她的事若是顺利,过几日她就会离开这里,“提前恭喜你。”
蔡萱就笑了起来,面颊微红。
收拾好,苏婉如拿盆出了门,和胡琼月迎面撞上,她好像没有看到对方一样径直过去。
打水上来,苏婉如站在架子前,清澈的井水倒映出她的面容,她看着眼睛微涩。
应天她其实很熟,早年就在南京上的大学,织造府她也熟的。可是,本该都熟悉的,却又都不是她熟悉的了。
世易时移,她没能力反抗。
“想什么呢。”阮思颖笑着在她面前蹲下来,也学着她抬头看天,苏婉如眼中的失落瞬间敛去,淡淡一笑,道:“要下雨了。”
阮思颖十四岁,常熟人,这一次是被他娘家的兄长托关系送进来的,签了六年,等工满后就能离开。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快。”阮思颖道:“你说,姑姑什么时候让我们上绣架练手?”
苏婉如摇头,道:“听姑姑安排吧,总有我们事情做的。”不然买她们来做什么。
阮思颖点头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忽然见邱姑姑匆匆穿过角门过来,见着她们两个便道:“将其他几个人都喊过来,去前院。”
“是。”苏婉如应了一声不多问,和阮思颖一起去喊大家。
刚进院子,胡琼月和蔡萱就已经出来了,蔡萱问道:“是不是姑姑喊我们,是什么事?”
苏婉如摇头,和胡琼月的视线交叉而过,两人一个进去一个出来。
蔡萱探着头催苏婉如,“盆就放门口,你快点,我们一起。”
苏婉如嗯了一声,放了盆出去。
“姑姑,是什么事啊,难道今天就让我们上架做活了吗。”蔡萱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问着。
其余四个人都跟在他们后面。
“衙门来人了。”邱姑姑走的很快,解释道:“每个月衙门都会来清点人数,一会儿你们过去不要喧哗,点过人头记了名字,就没事了。”
蔡萱哦了一声,回头冲着苏婉如眨眼睛。
衙门?苏婉如心底咯噔一声,但面上不显,胡琼月无声无息的走过来,挨着她道:“不要说漏了嘴。”
苏婉如没理她,慢走了几步。
和来时一样穿过了几条回廊他们到了前院,偌大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两百人,都是清一色的女子,高矮胖瘦年纪也不齐,只有她们是今天新来的。
她们站在最末位。
“你今儿带的五个人都来了?”人前,一位约莫四十出头,有些白胖的妇人站在台阶上,邱姑姑上前行了礼,道:“回掌事的话,都来齐了。”
掌事姓段,和邱姑姑一样自梳了头,一辈子未嫁。
苏婉如抬头朝段掌事看去,略扫了一眼,目光微动又垂了眼眸。
走廊上,出来四位穿着豆绿官服的男子捧着花名册,一肤白年纪轻的稳坐扶椅,另一人清了清喉咙,道:“杂家按例点名,喊到的就应一声。”
众人垂着头应是。
那人正要点名,忽然身后又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有人贴着坐着的內侍耳语了几句,他脸色一变招了段掌事,段掌事听了就喊道:“邱氏何在。”
点名停了。
邱姑姑吓了一跳,忙回道:“奴婢在。”
“你今儿带回来的人呢,都提出来,侯爷要亲自过问。”段掌事心里好奇不已,镇南侯功高无人能及,听说当时圣上要封他做异姓王,可他说自己太过年轻,封个侯爷建个门户光宗耀祖就足够了,所以这才封了个侯,可圣上却觉的亏欠,随后又补偿了个太保的闲职。
这样的人高高在上,怎么会突然来锦绣坊?
难道……
段掌事出了一身的细汗,若有所思的看着邱姑姑带来的几位新人。
邱姑姑也是愕然,顿了一下才应了冲着苏婉如她们道:“都到前面来。”
苏婉如心头一跳,猛然间她手臂被胡琼月抓住,她转头就看到对方白着脸盯着她压着声音,道:“苏婉如,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绣娘,而非公主。”
“放手。”苏婉如蹙眉推开胡琼月,冷冷的道:“管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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