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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熊熊火光, 河水如镜面, 看仔细了,平日里有些微微发黄夹着泥沙的水面上浮着厚厚一层发黑的煤油, 货船上的油桶炸了,里头的油都漂浮到了水面上,霍青棠炸了船上硫磺,上头有人追出来,嘴里骂道:“臭.婊.子, 老子炸死你!”
一枚流火飞弹从船上头往水里抛, 伊龄贺一手抱住了霍青棠的背,他还没来得及感受怀中女子是否还有呼吸, 在流火飞弹在水中.爆.破之前,女孩子就翻身抱住了伊龄贺的头,她捂住了他的耳朵......
疼,头真疼啊, 伊龄贺记得那被炸开的水花溅落到自己身上, 三月冰凉的河水竟灼人得很,青棠, 青棠?
“铁木耳醒了, 来人啊, 铁木耳醒来了!”
媚春端着一碗药从外头进来, 敏敏勾着脑袋往外头冲, “赛尔吉, 铁木耳醒了, 他醒了!”
伊龄贺的脑子昏昏沉沉,他周身滚烫,就似还泡在河水中,绿裙的女孩子捂住他的耳朵,她说:“你来做甚么,傻瓜。”
“少主,少主,你醒醒?”冰凉的帕子擦去伊龄贺额头上的汗珠,媚春拉开敏敏,“你守在这里也没用,你回去吧,回去爷爷那边。”
“我不走,我不走。”敏敏似和媚春犟嘴,“我凭什么要走,我就要在这,我不走!”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去和爷爷一起,去找找霍姑娘的下落,若不是你,她也......”
“我又不知道当时会爆炸,如果是平时,我能丢下她不管吗?活该霍青棠她命不好,她倒霉......”
推搡之间,软塌上的伊龄贺已经睁开了眼睛,媚春一把扯住敏敏的胳膊,“你给我走,走远一点,你回南京也好,回辽东也好,这里不欢迎你!”
伊龄贺眼珠子动了动,瞧见自己挂在墙上的虎皮,还有枕边的那一柄宝石匕首,这匕首本该是一对的,他送给了一个人。
那个人对他说:“你来做甚么,傻瓜。”
媚春用了大力气,敏敏被她推得险些跌倒,“赛尔吉,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这样推我,我要......”
“你要怎么样?昭敏郡主,你醒醒吧,你以为这还是大元朝,你以为你的爷爷还是这里的皇帝?你要撒泼可以,你回辽东去,那里的人都让着你,这里没人让着你,你要耍你郡主的威风,没有人理你。”
敏敏人还小,她身影也娇小,小女孩的影子在午间阳光下拉得老长,伊龄贺睁着眼睛躺在软塌上听她说:“你犯不着这么对我,是啊,额尔木族手里的纵火炸弹是我找人弄的,那个方士丢出来的流火飞弹我也是知道的,包括那岸上停着的几艘装硫磺和煤油的船,都是我给钱让额尔木的人买的。”
“你和铁木耳就会说我,动不动说我不懂事,我不懂事?你怎么不劝劝铁木耳,说他不作为?他父亲阿宁找不到裴蓑,换作他带着大量财宝金银从辽东出来,说是寻裴蓑来了,可他出来了快十年,这十年里他有甚么作为?裴蓑在哪里,我们的虎符又在哪里?”
“哼”,敏敏甩开她的长辫子,盯着媚春,“是我炸的又怎么样,我敢作敢当,瞧你们一个一个没有出息的样子,霍青棠是谁,她是一个与我们蒙古人毫无干系的外人!她要找死,难道我还拦着她?哈、哈哈,她以为炸了那一艘船的黄磷和煤油就没事了?天真!”
敏敏一双还带着童真的黑眸锁在林媚春身上,残忍又自如,“我看你们都是安逸得太久,在这江南享乐太久,早已忘了我们和大明根本不共戴天!”
“说什么和平共处,说什么互不干扰,我呸!我昭敏今天就告诉你,你以为那船怎么会那么巧就那天到岸,你以为那岸口停着的那几艘船里怎么会这么巧合里头都是硫磺煤油,你以为是为什么?”
媚春瞪着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你疯了。”
“嗤”,敏敏嗤笑一声,“我是谁,我是昭敏郡主,我是大元皇帝庭帐下长大的人,你以为我会甘心我们一直被放逐辽东草原?不,我是要回来的,我们族人都是要回来的,迟早有一天,我发誓。”
敏敏转过头去,头迎着太阳,“即使这阳光刺眼,我们也不能不追逐啊。”
“赛尔吉,这次的事就算了,看在铁木耳受伤的份上,我不和你们计较,还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媚春冷眼看着敏敏,“不客气?不知昭敏郡主想怎么样不客气?”
“我呀......”敏敏仰着头,绕着媚春走了一圈,“霍青棠怎么死,你也可以怎么死啊,霍青棠死于意外,她自己手贱非要去炸我的船,结果码头上的船里都运着货,里头好多煤油,霍青棠一把火烧下去,反倒把自己作死了。哈,赛尔吉,你喜欢这样死法吗?”
太过年轻的女孩子眼里的光芒鼎盛,那权利的欲望掺杂其中,看上去万分妖异。媚春抿着嘴巴,敏敏一手捉住她的咽喉,“赛尔吉,你需记得,你是蒙古人,在蒙古人的地盘上,我说一不二,我才是王!”
“哧哧,哧哧”,敏敏丢开媚春,拍着小手,“时间真好,卡得也好,额尔木族人不蠢,我早早就说了,等我一来,就立刻动手。瞧,是不是很完美,霍青棠炸了一艘船,谁知道码头上停着那么多船,里头还有成山成海的炸药等着她,她以为是烧掉一点煤油和黄磷,其实她炸了半个凤阳码头啊!啧啧,那枚流火飞弹的滋味儿不错吧,幸好她在水里,若是换个地方,保管烧得连她连尸骨都不剩,那飞弹里头的炸药是经过提炼的,哦,就是我请了好几个方士一道炼的......”
小姑娘眉飞色舞,正在为自己的阴谋喝彩,话说到一半,她的脸色就变了,穿澜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敏敏,你回去吧。”
“我......”
伊龄贺道:“回去吧。”
男人的声音也没什么过多的起伏,媚春低着头,已经不愿意多讲一句话,敏敏扭过头,“好,我走。但是铁木耳,你好自为之。”
敏敏发间的碧玺带着会摇晃的光芒,她背过身走了,媚春抬头,瞧她的眼睛,似哭过了,她过去扶伊龄贺,“少主,你醒了?”
这是在伊龄贺的阁楼里,媚春扶他在矮几旁坐下,又拿厚的靠垫给他,“少主,霍姑娘不见了,找不到尸体,生死不知。这已经是第十天了,咱们是前日才回苏州城的,凤阳码头爆炸,孟微冬下了狠手,凤阳府的船已经只能进不能出。原本爷爷的意思是送你回南京养伤,但是如今五军都督府的人把南京城码头的船每天都要搜上个三四遍,那边情况也不好,我便带你回苏州了。”
媚春低着头,给伊龄贺倒了一杯马奶茶,她说:“凤阳府码头炸了,那天晚上原本没这么严重的,但是霍姑娘炸了一艘船,码头上好几艘停着的船都跟着炸了,火山火海,差不多炸掉了半个码头,还有......”
“还有甚么?”
媚春咬着嘴唇,“还有史侍郎主持的筑堤工程,塌了,那土松了,压死了好多人,还有一些是千户所的兵士,孟微冬将史侍郎一状告到京城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是昨日出门,听巡抚衙门外头的衙役说的,我昨晚上去范大人家里找范夫人,范夫人问我青棠哪儿去了,我说我不知道。她说史侍郎兴许要入罪大理寺,南京会有人过来接管巡抚衙门,史侍郎,史侍郎他要入京,入京受审。”
媚春勾着头,“范夫人说如果我看见霍姑娘了,叫她暂时不要回来,她说史侍郎这件事情很严重,搞不好要波及家人,如果霍姑娘在外头平安,那就不要回来了。等......等史家的风波平了,霍、霍姑娘再回来不迟......”
“砰砰、砰砰”,外头有敲门声。
媚春起身,“谁?”
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那个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竿,媚春笑,“鬼机灵,我们一回来你就知道了?”
云娘与忘言站在外头,忘言说:“前日你们一进苏州城,我们就知道了,但是街上巡防的人太多,今日松懈了些,我才和云娘姐姐过来。”
云娘穿着她那套珍珠白的裙子,她拉了忘言进来,“小声点说话,关门。”
媚春道:“不必如此,咱们又没做坏事。”
云娘瞧靠在软垫上的伊龄贺,“你受伤了?”
忘言扯云娘的袖子,“云娘姐姐,我出去给你们放风吧?”
媚春指着矮几,“坐吧,不用放风,专门找个人放风还显得奇怪。”她倒两杯奶茶,给云娘和忘言一人一杯,“我们都喝这个,别的也没有。”
云娘低头抿了一口,说:“我们不是来做客走亲戚的,史家出事了,忘言又说前日看见你和伊龄贺回来了,我们便想来问问,青棠怎么没回来。”
忘言点头,“对,青棠姐姐人呢?”
媚春抿着嘴,云娘瞧伊龄贺,“你说?”
伊龄贺许是吸了浓烟,嗓子都沉闷不少,“不知道。”
云娘瞧他,“怎能不知道,史家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
媚春拍云娘,“不是这样的,你听我给你解释......”
说到船上的方士朝水里丢流火飞弹的时候,伊龄贺跳水去抓霍青棠,云娘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怎么没抓住她?”
媚春解释,“当时......当时是这样的,我去抓少主,霍姑娘将少主推给我了,然后......”
“那也能找到她啊,是死是活,尸体呢?”
媚春叹气,“我拉到少主的时候,少主本来是要和霍姑娘一起的,但不知道是谁丢了一个抛射榴弹过来,就丢在我们和霍姑娘当中,我们躲过去了,再回头的时候,就找不到霍姑娘的人了。”
云娘将锡杯丢在矮几上,“哼,胡扯,甚么不知道是谁抛的,我看就是你们自己人抛的。”
媚春抬头,“我们哪有自己人,谁是我们自己人?”
云娘盯着伊龄贺,“你心里清楚,那个甚么劳什子甚么炸弹就是你们那个小郡主丢的,要不然怎么这么巧,位置都丢得刚刚好?”
屋里人都不说话了,云娘看忘言,“快点,你让你丐帮的人都帮忙找找,说找一个姑娘,然后谁见到人了,就给钱,多少钱都给,你快去和他们说!”
忘言抬头问她,“云娘姐姐,你哪里有钱?”
“别废话,让你去,你就去,少不了你的钱。”
忘言风一阵跑了,云娘瞧伊龄贺,叹一口气,“你别着急,好生养伤,既然找不到青棠的尸体,那就是好事,她肯定还活着。丐帮的消息最快,等有消息了,我再来知会你们。”
云娘走了,媚春瞧她的背影,说一句:“她怎么好像怪怪的。”
伊龄贺转过头,“她是给别人打探消息来了。”
媚春问:“别人,是谁?”
伊龄贺道:“你跟上去看看。”
......
入了四月,凡间芳菲都尽了,寒山寺里桃花才开,云端生病情反复,一直要靠人参鹿茸这等昂贵的药品养着续命,这头他在寒山寺里住了月余,加之高僧问病调养,过去他连下床都不能,如今也能坐着在寺庙后院吹吹风了。
蓝浦与宝卷在一旁的石桌上扑石子玩儿,轻袍的公子站在一棵桃树下,蓝浦瞧着顾惟玉的背影,说:“打听个消息还要人家去,你自己去不行吗,难不成人家还会不告诉你?”
云娘珍珠白的身影出现在寒山寺后院里,她歇一口气,道:“姓顾的,我回来了。”
蓝浦嘟嘴,“回来就回来了,嚷甚么。”
宝卷笑她,“云姑娘的醋你就不要吃了,你去瞧瞧云来客栈里还住着一个呢,那个你吃不吃醋?”
云娘走到顾惟玉跟前,说:“我都打听明白了,青棠不见了,没有和伊龄贺他们在一起,放火的是蒙古人,主事的好像是他们的一个郡主。嗯,还有,孟微冬也没找到人,这会子正铺天盖地的搜,大家都没找到人,这点你放心,找不到的都是活人,最好找的是死人。”
“云娘。”云端生坐在一旁,他瞧自己女儿,“顾公子心里有数,不用你多嘴。”
云娘望天,“他有数个屁,青棠不见了,他快急死。你看他那样儿,天天在寺里躲着,忘言都告诉他了,他有个妹妹来了,他也不下山去看看人家。”
蓝浦冷哼,“甚么妹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顾家的人,真是脸皮厚。”
云娘凑过来,“来来来,说说,那位姑娘何许人也,我听忘言说了以后,还专门去云来客栈瞧了几眼,确实长得漂亮,就是那味儿......”
蓝浦斜眼,“甚么味儿,一股子狐狸味儿,遮都遮不住。”
“哧哧”,云娘道:“是有点怪味儿,不过我瞧她和关叶锦走得近,她该不会又瞧上关叶锦了吧?”
蓝浦嘴皮子动弹,“谁知道呢,反正这么来寻哥哥的我就没见过,甚么哥哥,情哥哥?”
宝卷瞥这两个女人,他捏着鼻子,“有酸味,受不了。”
云娘在宝卷的位置上坐下了,“顾家有钱,顾公子人又大方,天下女人谁不喜欢有钱的?再说了,关家也有钱,只不过关叶锦是不会娶你家那位表小姐的,因为人家关家要和夏家定亲了,夏家上头出了个举人,现在在京里做官呢,关家过不几天就该发请柬了。”
蓝浦嘟嘴,“有做官的又怎么样,那夏家的小姐有那狐媚子漂亮吗,有她有味儿吗?”
云娘仰头,看天上云卷云舒,“那夏姑娘和青棠是同窗啊,她们一起去踢过蹴鞠赛的,以前听说她们还有点罅隙,如今倒是没甚么了。”
桃花树下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他看蓝浦,“你叫孤妍回去吧。”
蓝浦嗤道:“我才不去。”
宝卷道:“你傻啊,你把那狐媚子劝走了,大功一件啊。”
云娘咧嘴,“哦哟,顾公子,你家妹妹来了,你一直躲着,面儿都不见,这不好吧?”
顾惟玉又不理他们了,手指不停磋磨,也不知在想什么。
宝卷来拍蓝浦肩膀,“你是女人,女人对付女人多好呀,我去肯定不行啊,那姑小姐见了我,肯定不相信少爷不在啊。你要是去的话,你就哄她,哄她先回去,就说家里人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