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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城中铺子大多没有开张,霍青棠烫伤了背,石榴与璎珞跑了一圈也没请着大夫。石榴回来连声叹气,道:“大姑娘,外头没什么人影子,婢子找不着大夫。”她想了想,“不过还有城东没去,婢子下午与璎珞姐姐再去瞧瞧,兴许撞上有药铺不关门的。”
璎珞端了午膳进来,说:“老爷出门去了,他交代说晚间才会回家,叫大姑娘自己打发时间。”璎珞将膳食在小桌上摆开,“下午......”
青棠道:“我下午出去一趟,你们不必跟着。”
“这......”
“婢子还是跟着姑娘吧,姑娘带着婢子,也好有个照应。”
石榴听青棠要出门,说:“大姑娘受了伤,要出门瞧病天经地义,谁敢多说甚么?”
璎珞看了石榴一眼,“不必嚷嚷,太太自己都不好过,没有闲心管咱们。”
石榴道:“张家早上新来了两个丫头,都是跟着太太的,听说她们也没旁的事儿,只管照看太太。保不齐她们闲得慌,还盯着咱们呢。”
“哧哧”,璎珞低声笑,“你当咱们这是朱门侯府?咱们这院子统共多大,外头有没有人一眼就瞧见了,你莫不是听书听多了?”
青棠喝了一碗粥,问:“来的是哪两个丫头?”
“可儿和芦荟”,璎珞答。“她们没入霍家籍,依旧还是张家的丫头,随时可以回去的。她们二人大姑娘应该是认得的,这两个丫头有一年随张家舅爷来送过年礼,那时她们夸大姑娘生得漂亮,大姑娘还不高兴了。”
石榴奇道:“大姑娘怎的不高兴了?”
璎珞淡笑,“大姑娘不爱同张家的人说话,连带着那头的婆子丫头都不喜欢。再就是可儿活泼,上来就往大姑娘跟前凑,大姑娘发了脾气,还推了人家一下。”
璎珞看青棠,“大姑娘还记得吗?”
青棠说:“我不大记得这两个丫头的长相了,我过去既然不喜欢她们,今日见了,也不会喜欢的。”
下午些的时候,青棠领着璎珞出门了,石榴在家里看家,出园子的时候,那头月满唤了青棠一声:“大姑娘好。”
青棠瞧过去,月满指着两个丫头,“快给大姑娘问安。”
月满身后有两个穿青布坎子的丫头,一个圆脸冲青棠笑,“可儿见过大姑娘。”另一个削瘦些,只略微福身,“大姑娘好。”她也不说自己叫什么,青棠笑了笑,转身走了。
璎珞跟上去,“大姑娘,那个就是芦荟,听说她......”
“嗯,她怎么了?”
璎珞说:“听说太太想把芦荟召过来,给老爷收房。”
青棠一双眼睛瞟过来,璎珞道:“此事不假,后来因为琐事一件缠着一件,太太便说开春之后再办,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青棠瞧着璎珞,璎珞垂着脸,并无特别的表情。青棠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太太病得不轻,还想着办喜事?”
璎珞换了话题,“月满昨晚上是在屋里的,听说她送了蝶起少爷回房以后,就回了自己屋子,早早睡了。”
青棠没有吭声,璎珞道:“有人瞧见了她在自己屋里睡觉,她说自己太累了,睡得死,不知道外头出了事情。”
青棠移开脸,说:“她胆子也大,蝶起睡觉,她也睡觉,蝶起那边没人,她竟也不守夜。”
璎珞回头瞧了月满一眼,“叠翠想脱籍回家,不知月满甚么心思。”
主仆二人出了霍宅,青棠拉璎珞的手,“昨日父亲要休了太太,那是气话,太太暂时不能休,张家也不能得罪透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璎珞手颤了一颤,青棠看她一眼,说:“日子还长。”
大年初一的午后,街上行人寥寥,唯有几家高档销金的茶楼酒肆仍在营业,再就是驿站客栈有些人气了,毕竟南来北往没有归家过年的旅人也是有的。
霍青棠在城中一家客栈门口站定了,璎珞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自她从张氏手里走了一回,便学会了寡言甚至是彻底闭嘴。或许这样才是一个丫头该有的样子,这也是霍青棠还肯要她的原因。
一个穿华丽黑氅的男人站在了霍青棠跟前,璎珞一眼瞧过去,只瞧见那人满头的小辫子,伊龄贺也瞧见了璎珞,略微冲她点了个头。
见来了人,璎珞后退一步,伊龄贺盯着霍青棠的左脸,“谁弄的?”
青棠还未回答,一只手便拍在了青棠的后背上,青棠猛一哆嗦,转身就瞧见林媚春的脸。青棠回了颜色,冲媚春笑了笑,伊龄贺却沉了眸色,问她:“你背上受伤了?”
霍青棠脸上两道红痕,此刻结了痂,伊龄贺说:“伤口不深,我那有药,不会留疤的。”他顿了顿,“你背上怎么了?”
青棠没有说话,伊龄贺又看向璎珞,璎珞抬起头,道:“家里昨天着火了,连着两处,大姑娘昨日救人的时候被火燎了。”
伊龄贺看了媚春一眼,媚春点头,“我去买点伤药。”
璎珞叹气,“药铺都没开门,今早上便寻了一遍,只得城东没去了。”
媚春道:“那等甚么,我们就去城东。”
媚春与璎珞在前头探路,后头霍青棠与伊龄贺道:“当日咱们在天香楼赌船,你还记不记得杏姑说过甚么?”
伊龄贺嘴角一勾,“她说天香楼不是她一个人的产业,赔钱也不应当她一个人赔,她说还应该找关丝丝出一份。”
青棠点头,“对,是关丝丝,她还说了,有个太监拿了三十万两银子就想赚大钱,此刻要赔钱了,便跑得无影无踪。”
伊龄贺侧目,霍青棠道:“那太监叫何枯,跑到扬州城来了。”
前头有个冰窟窿,媚春直接跳了过去,璎珞则绕了远路,她回头一看,只见伊龄贺伸手抓着霍青棠手臂,就这么一托,青棠也跳了过去。他二人互看一眼,又见青棠笑了笑,同伊龄贺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璎珞也没有费心去听,一则她早早就听范家姑娘说过,这位公子是蒙古人,而太.祖皇帝早有明令,留在境内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是不得互种通婚的,即使婚嫁,必以汉人为对象。违反此令者,鞭挞八十,然后发放为奴。也就是说,这位蒙古少年的婚嫁对象只能是汉家女,若要娶蒙古人,国法不容。
二则,这位公子与大姑娘是同窗,他们亲近些,也在情理之中。
石榴前几日曾私下里同璎珞说起过城东的苏大夫家,说那位苏家小公子看着和善可亲,说都怪张家那位舅爷从中作梗,说若没有关家那件事,或许大姑娘与苏家公子就成了。
璎珞的心思则与石榴不同,她跟霍青棠自小的情谊,对霍青棠懂的更多,或者说,懂的更深一些。她年幼进霍宅,那时同样年幼的青棠就固执不已,不喜欢的不要,不论丫头婆子们怎么哄骗,小小青棠都是瞪着大眼睛气呼呼的样子。青棠爱生气,偏她生的标致,生气起来也是比别人格外趣致些,那些老妈子们便变着法子逗她。直到青棠长成了大姑娘,直到她会挥着鞭子撵人,大家才怕了她,怕了这个暴躁易怒的小祖宗。
璎珞低头笑一笑,那时候自己都只是个小丫头,怎么偏偏将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女娃娃发脾气的模样记得这样清楚。
其实霍青棠生而倔强叛逆,绝不是张氏和霍水仙用礼法家法或者一张庚帖婚书可以规劝束缚的,璎珞心底叹息。她回头瞧了一眼伊龄贺,若这蒙古少年真心待大姑娘好,他们又合得来,最后二人能结成姻缘,未必就是坏事。
媚春与璎珞在一家药铺前走停了,伊龄贺与霍青棠一直在后头商量什么,待青棠抬头时,才发现又转到了苏家药铺门前。
苏家那位老爷子不在,苏颂藻在大堂里打算盘,他算盘打得不错,青棠盯着他来回拨动的手,想起另一个会打算盘的人来。顾惟玉的手时时都在拨算盘,只要陈七自己去见他时,他几乎都是在算账,似乎要把全天下的账都给算上一遍。那时候陈七还笑她,“惟玉哥哥,你怎的不定做一个金算盘挂在身上,省得哪天找不到算盘岂不是要着急了?”顾惟玉笑,笑得温柔又包容,“并不是要算账,只是手是要活动的,常年不动,灵活也会变得迟钝。”
青棠双眼出神,那头苏颂藻已经抬起头来,他先瞧霍青棠一眼,瞧见她脸上血痕,说:“姑娘是否看伤?”
霍青棠犹自沉浸在陈七的回忆里,苏颂藻叫她一遍,她也没听,直到璎珞说:“我家姑娘被火烧了背,劳烦大夫瞧一瞧,或是开几瓶涂抹的药。”
苏颂藻已经认出霍青棠来,这姑娘先是伤药里被混入铁锈,今日又伤了脸,听她的丫头一说,她烧伤了背?苏颂藻手抖了一下,这姑娘究竟生在怎样的人家,竟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好过。他看了青棠身后的璎珞一眼,说:“这位姐姐眼生,上回跟着这位姑娘来验药的,不是姐姐。”
璎珞还没说话,伊龄贺已经道:“这铺子除了你,没有第二个大夫了?”
苏颂藻又去看伊龄贺,这人一袭深黑大氅,里头是色泽斑斓的锦袍,衣料华贵,又见他眉目虽冷峻,神色却松弛,这样骄而不矜的气度,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苏颂藻弯了个身,说:“家父昨日醉酒,现还在后屋休息,今日便由在下替家父坐堂。”
伊龄贺道:“她伤在背上,你们孤男寡女,多有不便。”
他侧目看了一眼媚春,媚春点头,“我随霍姑娘进去。”
苏颂藻一愣,她姓霍?
媚春睃了这位发愣的年轻大夫一眼,“走啊。”
苏颂藻这才领路,“霍姑娘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