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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六月的御花园里,池中荷叶碧绿,花瓣粉嫩,擅琴瑟的黎淑女在亭下抚琵琶,旁边周雅俯身揩下一朵花苞,忍不住吟了南宋杨万里诗一首。
得了龙幸的她穿一袭碧玉石栀子缠花底对襟比甲,内衬薄红梅色的衫子,原本女儿家的垂发梳起来,改作新妇出闺的牡丹头,两鬓插着花簪与金步摇,浑身透出一股鲜熟与丰盈的味道。
亭子里几个淑女艳羡不已,都在捧她:“周姐姐这般气色,便是把满池的荷花也都比过去了。”
“是啊,古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当真在姐姐身上应验了。选秀不过两天,皇上就招了姐姐去侍寝,瞧把妹妹们眼红的。”说话的捂着手帕嗤嗤笑,周遭几个淑女也跟着嗤嗤笑。
周雅脸上难掩羞赧与得意,不禁又想起接连几日服侍皇帝的场面。其实连她也觉得早得有些意外,那日傍晚还没过去多会,乾北五所里还未开始传膳,忽然门口停来一抬低矮的淡黄小轿。听见太监走进来换自己名字:“周淑女可在?收拾收拾,万岁爷点你牌子哩。”
太监们一贯势力,对一群淑女可不放在眼里。这当口语气却是软和的,把她身边侍候的小宫女激动得手脚哆嗦。
按制每个淑女身边都配一个嬷嬷和宫女,除非是那种经年不得幸的,到最后身边难得还有个嬷嬷肯愿意留下。
宫女小晴给她收拾了一个小包,里头是事罢后出宫换身的衣裳,然后就坐上了太监的轿子。
矮轿摇摇晃晃,把她颠得云里雾里。一座皇城这样大,十米宫墙望不穿,她到现在还不晓得是怎样绕着绕着就到了乾清宫。
然后虾弓着背的太监们把她抬进了月华门,在乾清宫左侧的偏殿里,她被全身褪得精-光不剩。尚寝嬷嬷服侍她沐完浴洁了身,就由敬事房的老太监把她用黄绸子卷成一条鱼,直挺挺搁进了万岁爷的龙床上。
那床甚宽,四角花梨木床架是蟠龙腾云的繁复雕刻,时漏沙沙轻响,她心口怦怦跳着不能动弹。腹中饿得没有力气,事前是不给用饭的,怕皇帝闻出打嗝的异味,会惹怒圣意。也不晓得过了有多久,他就挑开帘子进来了。进门看她一眼,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羞得满脸通红,在他天子威严的压迫下险些要晕厥。然后他便褪下明黄的宽松睡袍,无言地倾身覆着上来。褪下袍服的龙体原是那样的修长和健朗,她被轧得透不过气,看他优雅的手指一点点拨开她的黄绸子,然后她就毫无保留地绽放在他的睿目之下。
他的脸上是清冷,没有一丝多余表情。她不敢闭眼睛,怕他以为不敬,任由着他薄凉的指尖从自己耳际划下去。紧接着就是一瞬莿痛,那样窒息的包容,她近得都可闻见他身上淡淡的一抹沉香。应是早已身经百练,凛冽又稔熟的技巧,运筹帷幄,她后来忍不住了,只得把手环在他的肩头上跟着他飘摇,他竟也没有发怒撇开她,后来她就满了。并不能留宿,下半夜又由着太监把她如样送回来。
天亮打开门,整个乾北五所的人看她的眼神便都不一样。
……
已经接连侍候好几个晚上了,每次都不与她多话,但把一切都做得那样好,她甚至觉得自己或已经成了他的全部。现在睁开眼闭起眼全是他那张英俊而冷淡的面庞。
人都说进宫不能爱帝王,但那潮涨潮落天地交融,是怎样才能抵挡得住不爱?
有淑女眨着眼睛问:“周姐姐,皇上他对你好不好?”
周雅轻嗅着荷苞的花尖,又好似皇帝指尖抚过她的嫣红,脸颊便晕开了羞与喜。作惆怅道:“好是好……他对我很仔细。然而还未受封呢,兴许过几天就把我忘了,姐妹们夸得也太早了些。”
旁的不以为然,越发逢迎道:“听说西六宫头一院毓德宫近日正在修缮,怕不是要把姐姐安排在里头去。这样的话,姐姐与皇上就只隔着两道门,比皇后娘娘还近呐。”
“可不是,皇上接连宠幸周姐姐,他日姐姐怀上龙子,以姐姐的家世和品貌,怕不是要把阖宫娘娘的风光都抢去了呢。姐姐往后可要多提携妹妹。”连十三岁的也都春-心芳动起来。
唧唧喳喳,忽而声音又低下去:“我听说皇后娘娘进宫前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张贵妃却是阁老出生,平日万岁爷多宿在张贵妃处。当日从王府进宫,也是张贵妃比皇后娘娘先进宫的。姐姐不若去张贵妃宫中多走动走动,平素也好有个倚靠。”
周雅也有点被说动,默了一默,模棱两可道:“没有功劳总有苦劳不是?总算生了皇长子和皇四子,怎样也逾越不过去的。妹妹们先别急着出主意,我若能得宠,定不会忘了你们的。”
一席话说得一群莺莺燕燕又娇笑打闹起来。
“咳。”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嘎哑的咳嗽。
众人没想到这样的时候还有人来逛园子,连忙回头一看,却是皇后娘娘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站在池边回廊上。身后弓腰站着大太监桂盛,穿一身青紫色团云曳撒,脸色也阴沉沉。
皇后娘娘是美丽的,虽则已二十七了,比她们大个十二三岁,却有着一种年龄沉淀的端庄与尊雅,叫她们不得不仰望。
桂盛阴着脸,吊长嗓子:“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跪,成什么体统。”
一个个反应过来,连忙扑通跪下去:“妾身拜见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孙皇后挺着腰骨淡漠地站着,本来是肚子大了中午睡不着,所以出来逛逛,没想听到了这一幕。她一句都没漏听,方才桂盛本来想打断,被她拦住了。
周雅那句羞喜的“好是好……他对我很仔细”,让她很难受。其实不用想,她也知道以楚昂的为人处世,必定是在哪个宫里都做得细致周全的。可是因着周雅这句缠绵流连的应答,孙皇后却忍不住泛起酸涩,想起楚昂与自己欢好时的一幕幕。
看着对面年轻而又鲜活的身体,她在她们这样年纪的时候,楚昂还是个十六岁的孤独亲王,那时心心相惜惶惶依偎,是她们这群人永远也没机会体会得到的。而如今他风华正盛,她却要年长色衰,把他让出去拱手与她们分享。
孙香宁不动声色地敛起心思,仰着下颌润声道:“在宫里头说话要懂分寸,一句两句可能便会招来致命。本宫素日忙碌,这些规矩早已吩咐尚宫局教给你们,学不学得会全靠个人造化。那嘴上不晓得轻重的,今日幸而遇到的是本宫,换作是别人,本宫也保不了你。”
说着便在宫女嬷嬷们的搀扶下罗贯而去。
一众淑女吓得噤声难语,是谁说的皇后娘娘性子柔顺出身小户好应付了?
施淑妃挺着肚子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慢慢停下来,看着这一群娇里娇俏的女孩子。
她的身型是纤瘦的,窄肩儿窄胯,这样看着肚子就显得特别大。压着声儿,愠愤地斥道:“一群背后乱嚼舌根的贱婢,这宫里还轮不到你们咕叨皇后。若非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换作是哪个主子听你方才一番言语,也要把你活脱脱剥一层皮。都给我跪着吧,跪不明白错在哪里就别起来。”
言罢似有意无意地剜了周雅一眼,抚着肚子随了孙皇后去。
裙裾扑簌声渐远,黎淑女长吁了口气:“果然是先进宫的得好处,听说她没进宫前也不过是个王府小侍妾,看如今这姿态。”
另一个拍她:“吓,快别说了,仔细又折回来。”
“你、你、你……”字字句句分明都是针对自己。周雅默默听着,面上看不穿表情。
晚上的时候楚昂招她侍寝,她痛极时便抓着床单,不敢再攀附他的肩头。
她的身子盈软,环臂攀附在他胸口时只让他如沐云海,忽然没了便似失去什么味道。楚昂伏下去问她:“怎么了?身上不适?”
他甚少说话,声音却醇润好听,每次这样轻语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是全身全数的属于自己。
周雅羞怯地应他:“今日皇后娘娘和淑妃教诲妾身了,妾身不敢越矩……”
楚昂微微蹙眉:“皇后性子大方淑柔,向来不至于掺扰这些事务,其中必是有甚么误会,朕去与她说。”说着长臂托过她的腰肢,强要她环住自己肩膀。
周雅整个儿便如在海中漂荡,那里扣得紧,只是附着他随波逐流,心里对他的眷与痴便又加深了一层。那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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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个好天气,一场雨过后空气中带着微微湿凉,从坤宁宫殿门远眺过去,只见万里蓝天,风清云淡,叫人耳新目明。楚昂下了朝就往交泰殿这边过来,一袭玄色盘领袍服在风中衣袂轻扬,挺拔的身躯行走在空荡的场院里那般醒目。
孙皇后因着肚子渐满,倦怠地靠坐在紫檀木锣鼓弯腿罗汉床上,看见皇帝过来,顷刻就掩起不适,堆砌笑容道:“唷,皇帝爷今儿怎么一大早过来?可是老四那小子又去通风报信,告诉你有好吃的?”
那小子近日也不晓得忙什么,听说镇日往前廷跑,一去就是大半天,倒是好几天不曾去自己乾清宫露面了。
楚昂轻勾唇角,展眉应道:“听张福和我说皇后肚子不太舒服,前几日抽不开身,今日下朝便踅过来看看。”
问怎样了?
也不见得就是抽不开空,然而这样的话没必要说。孙皇后低头看着饱满的肚子,作嗔恼状:“这次这个,肚子倒是不见长多大,也不比老四当初爱闹腾,就是人累得慌。”
皇帝伸手抚了抚,便松开道:“兴许是个丫头也未必。”
孙皇后想起从前,那时候虽然在王府里幽困,但他对她的孩子却是异样珍惜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生下来,过了今天不知有明天的悲悯和伤怀。有时夜深人静,夫妻两个难入睡,他就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轻抚她肚子,或者覆唇上去亲。他的老四之所以与他那样亲,就是在娘胎里惯出来的。如今这个却是没有,十天半夜才得空过来看一回。
她敛了敛心思,仰头看他:“听说朝臣上奏要请立皇储,皇上心里可有什么主意?”
楚昂抚着她的肩膀坐下,叹道:“还不是翰林院那般古董老学究,上奏请立皇长子楚祁。祁儿各方面是好,然则太过谨省与守成……朕还在思考,再说吧。”
转而便问:“皇后昨天是不是说了周淑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