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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夜风刮过窗玻璃,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书房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橘黄色的光线,勉强能照亮房间的一角。
纪云深逆着光而站,周围稍暗的光影,将他高大的身形映衬的更加挺拔伟岸,几乎遮住了周兰清头顶上方的所有光亮。
她听到他的话后,那双经过岁月洗礼雕刻后的眸子,仿佛穿透了无边的黑暗,一点一点的融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
她说,“小深,活到奶奶这个岁数,你就会明白,人生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假如我能够用晗儿换回你的回心转意,也才能够让你意识到,我为了纪家和你,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话,那么即便牺牲一个我养了十年的养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当初领养她,也只是因为你常常觉得孤独。”
周兰清的声音,依旧是融到骨子里的优雅,轻轻缓缓,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耳膜。
落地窗玻璃上映着他影影绰绰的身影,熨烫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黑西裤,却给此刻的他,莫名的增添出了几丝狼狈出来,“奶奶,您把我们养大,给了我和晗儿最美好温馨的童年,就是为了让我们长大以后,生活在您所构建出的尔虞我诈的世界里吗?”
纪云深垂在身侧的大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泛白,就连声音都紧绷到了极点,“奶奶,您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很久都不回家?我的童年为什么会那么孤独吗?”
周兰清没有说话,一双苍老的手下意识的攥紧身前的刺绣披肩,眸光迅速的从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上移开,即便隐藏的很好,可那个动作,还是多少带出一丝躲闪的意味。
纪云深微微垂头,看向被角落光线拖得老长的影子,“您用您的强势,几乎操控了爸爸长大成人前的那二十年,让他形成了优柔寡断的性格,直到他遇见了懂他的妈妈,可您在中间百般阻挠,甚至不惜手段,一直到他们背着您结了婚,甚至生下了我,您才有所收敛。”
“可婚后呢?您大多数的时候,都带着操控的强势,想让他们每一步都按照你预想的去走,只要有一丁点的不满意,您就会雷霆大怒,我想大概这才是他们这些年不爱回家的真正原因吧!”
周兰清深吸了一口气,保养得宜的脸上随着他的话,多出了三分不知名的情绪,但是很快,快到几乎无法让人捕捉。
“奶奶,您觉得爷爷在仕途上栽过的跟头,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可是您别忘了,我们不是他,人生也不会一样。”
说完,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恢复了以往的低沉,“时间很晚了,漫漫还没有吃晚饭,我找晗儿说点事就会离开,晚饭我们不会在这吃。”
转过身,还没有抬脚迈出脚步,就听到身后苍老优雅的声音响起,叫着他的名字,“小深……”
纪云深顿住脚步,没动,也没有回头,好像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大概隔了两秒钟,周兰清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她说,“小深,别再挣扎了,你和晗儿十年的感情,最终不是也走到了尽头?说放下就放下了,何况你和乔漫还不到一年,没关系,你断不了,我会帮着你断掉,直到你能断掉为止。”
纪云深听后,精致的眉眼立刻覆上一层不可置信,他转过身,呼吸已经开始紊乱,“奶奶,您知道我和晗儿……”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周兰清怎么可能听不明白,话头就是她挑起来的。
“看来乔漫没跟你说啊……这小姑娘看着挺有心眼,但对你好像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实意真心。”
周兰清走过来,伸手理了理他白衬衫的衣领,“小深啊,奶奶不会害你,听奶奶的话,把乔漫忘了吧,京城有许多名媛淑女随着你挑,总会有一个符合你的脾气口味。”
“奶奶,感情在您的眼里,或许一文不值,又或许只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只要出现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清理掉,可那对我来说并不是……”
似乎顾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他尽量选择用更加轻缓的语调说道,“我爱了就是爱了,也做不到说忘就忘,晗儿的遗憾,我不会让它出现第二次,还有,奶奶,我不想成为没有感情的动物。”
话落,他没有再听周兰清说什么,就朝着书房的门口走去。
拉开门,眼角的余光好像瞥到走廊上有一晃而过的人影,白裙翩跹,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弯处。
他还没有完全舒展的眉心,又深深的蹙了起来,接着便抬脚走过去寻找。
站在楼梯口往一楼客厅看过去,除了忙碌的佣人,再看不到其他,似乎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
纪晗跑回房间,整个人以呆滞的神情跌坐在床上时,心口还是止不住的砰砰跳。
泪流满面,或者说,已经泣不成声。
人的一生能够有多少个十年,而又有多少个十年能够浪费的活在虚情假意中?
难过的情绪翻涌,怨恨也如潮水般袭来。
就这样坐了多久,她已经感知不出来,直到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她才从怔忪的情绪中被拉回来。
她抹掉脸上的泪,又清了清嗓子,用着正常的语调问道,“是谁?”
“是我。”
纪云深倚着门边而站,大手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眸光看向走廊窗外的夜色。
远处的万家灯火,和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黑夜中,散着神秘深幽的色彩。
不过好像一瞬间,那些倒影便融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光里,像是万千星光在闪耀,又像是绚烂绽放过后的烟火,只剩下孤寂。
纪晗听到纪云深的声音,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跑过来,在手刚刚碰到门把手时,又像是触电般缩了回来。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睡了,你先回去吧!”
纪云深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青白色的烟雾将他的声音氤氲的更加低沉暗哑,“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就是到了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有点难受。”
“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
走廊上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纪晗转过身,娇小的背脊靠在深棕色的梨花木门板上,然后随着身体逐渐的瘫软,一点一点的滑坐在地板上。
脑海里几乎都是周兰清刚刚在书房里,对他说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她蜷缩起双腿,双臂微缩,将自己环抱了起来。
眼泪再次决堤滑落,她想,这世上所谓的爱情亲情,大概比什么都东西都可笑。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
……
乔漫做了梦,梦中的她,被人强行拽到了医院里打胎。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逃,到最后还是被人抓了起来。
那人的身影很高,她努力的想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可是最后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剪影。
如果不是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想她还会继续把这个梦做下去。
即便是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的,但也跟噩梦惊醒的感觉类似,心脏跳的厉害,整个人感觉到很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车祸,被人拆了重装后的疲惫。
在黑暗中,摸索了几秒手机,直到握在手里,她才缓慢的睁开惺忪的睡眼。
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号码,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滑下接听键。
刚刚接通,对面就有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传过来,“乔小姐,您好,我这里是林城第一人民医院,刚刚您的朋友肖小姐,已经因为抢救无效死亡,请问您能够联系到她的家属吗?”
呼吸一窒,脑海里快速的闪过肖梦那张俏皮的脸,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虽然他们之间因为蒋英东而注定老死不相往来,但并不代表她希望她因为自己去死。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愿意她一辈子活在内疚当中,活着的难受折磨,要比死了一了百了,更让人觉得有报复感吧。
“她的父母姐姐都已经过世了,其他的人我联系不上。”
肖梦的父母在她十岁的那年就过世了,她从小是被姐姐带大的,除了肖敏,她没听说过她还有别的家人。
总归是有愧疚的情绪在,所以她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低缓了下去。
“这样啊,那能麻烦您到医院一下,替她料理一下后事吗?我们医院这边不会让没有家属认领的尸体停放在停尸间,一般都直接拉去火葬场火化,但又怕家人知道后难受,所以想着您能不能先帮着料理一下?”
乔漫握紧了手中纤薄的手机,好半天才从喉骨里艰难的挤出一个字,“好!”
愧疚也好,不忍心也罢,总之死者为大。
认识一场,她还不至于连一个人死了,都要那么斤斤计较。
她掀开被子,双脚落在床边的地毯上时,突然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朝生夕死,无一幸免,挺悲哀的!
正想着,卧室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起来,“漫漫,你醒了吗?”
是纪云深。
“嗯,醒了,等等……”
她伸手理了理因为睡姿而变得凌乱的及肩黑发,又理了理身上的睡衣,才套上拖鞋,走过去开门。
纪云深刚刚吸了一根烟,她刚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了淡淡的尼古丁的气息,和夹着须后水的清冽味道。
“你们谈完了吗?”
睡前的记忆纷纷涌来,她抬眸看向站在逆光阴影处的高大男人,干净分明的瞳眸,像是潺潺流过的溪水,清澈透底。
“还没谈,她身体不太舒服。”
乔漫哦了一声,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纤薄手机,“刚刚医院来电话,说肖梦死了,我要去医院一趟,你把我送到离这最近,方便我打车的路口,可以吗?”
她的声音是那种最平淡,也是最自然的声音。
没有过多的情绪,或者说已经没有了情绪。
不会像过去,有那么多依赖的情绪,也不会像现在,有那么多埋怨的情绪。
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包括感情。
“好!”
男人点点头,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往楼下的方向走去。
乔漫回过身,拿下挂在衣架上的风衣外套,然后快步的跟上他,朝着宅子外走去。
入夜的风有些凉,再加上海滨城市的日夜温差大,乔漫刚刚走出去,就被那凛冽的温度,刺激的立刻攥紧了身上的衣服。
纪云深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而是直接把她送去了医院,甚至帮她把她想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离开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肖梦,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人事皆非的感觉。
而所有的而一切,也随着肖梦的离开,暂时画上了一个逗号。
无力感不仅是那些无法理清的头绪,还有她越来越重的孕期反应。
从那晚帮肖梦处理完后事,乔漫就被纪云深带到了挨着海边的一处别墅里,美其名曰是保胎,其实就是变相的禁足。
前后大概有二十几名保镖把守,房子里除了她和赵嫂,再没有其他人。
纪云深很忙,尤其是傅青山赴任京城后,他就更忙了。
偶尔会到这里过夜,但一般她都睡下了,他才来,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他又离开了。
就这样循环往复过了大半个月,直到这晚,她坐在房间里玩着平板,却突然听到门铃声响起。
知道她在这里,除了纪云深,再没有其他人,她一开始以为是纪云深,也没理,继续玩着手中的平板。
但低头两秒后,她又觉得不对,纪云深到这里来怎么可能会按门铃?
她抿了抿唇,放下平板,从床边的地毯上站起身,接着走到房门边。
外面的脚步声有些凌乱,好像不是一个人,可能是深夜的原因,她下意识觉得很危险,便躲在门后边,没动,屏息等着那些脚步逐渐靠近。
一秒两秒,甚至是很多秒过去,那些凌乱的脚步声才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