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傅青山,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秦若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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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棚顶的白炽灯散着幽冷森郁的光线,打在女孩精致尖细的小脸上,带着接近惨白的颜色,女孩放在双腿上的小手,早已经是冰凉的温度。

    在听到医生喊林嫣的家属那刻,乔漫整个人先是顿在那里几秒,茫然又恐惧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身跑过去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

    嫣儿的身体情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不仅会伤害到她本就脆弱的子宫,还很有可能让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孕,当然,也不能再完整。

    身为女人,虽然有选择生育的权利,但既然是选择,就意味着是双向选择。

    可以选择生或者不生,可如果去掉其中一个选项,无法自由选择的时候,终归是有遗憾。

    女医生将口罩摘下,把打印好的单子递到了她的手里,“病人有先兆流产的症状,根据出血量判断,这种现象应该已经出现48小时以上,现在,我们会打保胎针,外加输液对病患肚子里的胎儿进行抢救。”

    说到这里,女医生的语调缓了缓,染上了深重的味道,“但这存在一定的风险,当然,我们医生是希望两个都可以平安,但在不能的情况下,可能会放弃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是她的家属吗?可以在意向治疗书上签字吗?”

    刚刚看到是一男一女,还是那个男人抱着病患来的医院,她以为那个男人是病患的哥哥或者丈夫之类的人,可现在需要签字的时候,等在外面就只剩下这个女孩,她并不能确定两人关系,能否足够签这个字。

    “医生,我可以,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女医生听后,眉目染上丝丝疑惑。

    一个女孩,而且是出现先兆流产出血48小时以后,才被人送进医院,她作为病患的主治医生,不得不有所怀疑。

    比如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比如长期受人虐待,导致人身伤害等等……

    还有就是,在医疗程序上,必须病患的直系亲属签字,之前医院出过太过类似朋友签字而出现的医疗事故,她也不得不谨慎小心。

    “抱歉,如果是好朋友的话,可能签不了字,如果发生什么医疗事故,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乔漫当然也看出了医生的防备,软着声音解释,“医生,是这样的,我朋友她因为故意伤害罪,现在被关押在拘留所里,正等着过几天法院开庭,宣布判刑的时间和期限,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那些汹涌的过往像是潮水般袭来,乔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肉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挡那万箭穿心的疼痛。

    她顿了顿,声音漫出浓稠的痛苦,“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帮我保住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至于签字……她的家人都在纪检委接受调查,家里只剩下八十多岁的爷爷,老人家的心脏不好,我怕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现在就属于她的亲人,签字的所有责任,我会全部承担。”

    女人处理事情都偏感性,尤其在听到病患的经历后,都会忍不住的生出恻隐之心。

    女医生捏了捏指尖,面露为难,似乎在规则和人性之间不断的重复犹豫和徘徊。

    大概过了一分钟,女医生才很缓很慢的开口,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抱歉,这位小……”

    “等一等——”

    女医生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空荡走廊的那端,有低沉干净的男人声音响起,在接近八点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魅惑,和性感。

    女医生和乔漫对视的眸光,纷纷转向几十米外的高大男人身上。

    他一身深黑色西服,走廊上方的白炽灯影,随着他的走动,在他的脸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最让乔漫移不开视线的不止是男人逆光走来的伟岸俊朗的身影,而是跟在他身后侧的另一道高大挺拔的男人身影,他走的很缓慢,全身上下都有白色绷带的影子,看得出来,那场车祸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害。

    是的,那道身影的主人居然会是傅青山。

    两道高大的男人身影逐渐靠近,纪云深迈着稳健的阔步走在前面,很快就走了过来。

    在乔漫的身侧站定后,紧接着就半侧过身,伸手指了指还在往这边走来的高大男人身影,然后对着女医生说道,“这个男人,是里面疼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的丈夫,也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想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签字了!”

    女医生看着罪魁祸首出现,刚刚还一脸的为难,转瞬就变成了看渣男的神色,等着傅青山走近,将手中的单子和笔粗鲁的推到他的身前,语气隐隐带着几分嘲讽,“喏,签字吧!”

    傅青山是被这个叫纪云深的男人硬拽上来的,他腰身上几处骨折的地方还没好,走起路来,是抽筋挖骨的疼。

    可他告诉他,刚刚被他抱进急救室,那个他看了一眼,就觉得是美人中的美人的女人,是他刚刚离婚的老婆,而她现在正因为马上要流产,而痛的死去活来。

    据说,那个孩子是他的。

    消化这些,他大概用了十几秒,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被眼前的男人拽住了衣领,声音大概只能用冰潭里的水来形容。

    他说,“老傅,女人这东西,玩腻了不喜欢了,随时推开都OK,毕竟你们走到今天这步,也算两不相欠。”

    “但那个孩子是你的,你现在就算他妈的失忆了,也要把这个责给我负起来,一副漠然冷眼旁观的样子,可不是你失忆前的作风,毕竟你可从来不会让那个女人看你,像看孬种窝囊废一样,听到了吗?”

    女人看他是失忆后所表现出来的忽视和冷漠,而让他因此看起来像不像孬种窝囊废,他不知道,毕竟他失忆了,忘了所有。

    只不过被这个男人一吼,他就更对自己的过去好奇了。

    好奇和他有过这么深纠缠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好奇那么美的女人他为什么没有动心,更好奇,她为什么到流产这步,都没有出现联系他。

    虽然他没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但这么混蛋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似乎好像也做不出来。

    傅青山身上还有许多的伤没有恢复好,经历了那么大一场车祸,又被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伤了很多元气,所以他的脸一直都是病态的苍白,整个人还很弱不禁风,被女医生推过来的意向治疗单子和笔的力度,而脚步不稳的退了两步。

    他一双手下意识的抱住意向治疗单子和笔,然后也没有计较女医生的态度,而是低头,看向意向治疗单子上的治疗方案。

    大概都是以保住孩子为前提的保守治疗,最后一段,是在孩子无法保住的情况下,必须由直系亲属签字,拿掉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从而保住那个女人的性命。

    脑海里有几幅画面快速的掠过,并带着尖锐的刺痛,几乎是瞬间,就密密麻麻的传到了脑袋里的每个角落。

    他疼得开始大口的呼吸,抬起一双大手捂住脑袋,不断的摇晃,试图驱赶这种尖锐的疼痛感,可越晃越疼,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也越来越多。

    那些画面的主人,大都是一头波浪长发的女人,晨光里的,黑夜里的,哭着的,笑着的,但都很模糊,又断断续续的不完整。

    他一旦想深入的去探究那些画面,脑袋就会更疼,疼到几乎麻木,甚至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知觉。

    尤其在闪过那辆冲着波浪长发女人驶去的货车时,那种疼痛达到了顶点,他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指间穿过短碎的黑发,半天没动。

    纪云深离傅青山他最近,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甚至是疼得的跌到地上时,已经放弃了让他签字的想法,跟一个失忆的人较劲的感觉,就像你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却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

    他只是不想他恢复记忆后,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尤其……是关于那个女人的后悔。

    作为兄弟,他何尝不知道,他对那个女人有不舍,甚至是欲罢不能。

    从她缠上他开始,到现在的一刀两断,他对那个女人的态度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甚至……还有点享受那个女人爱他时的样子。

    如果他现在没有失去记忆,那个女人根本就不会在拘留所里,又或者被他藏到了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宝贝着,反正绝不会像现在这么惨。

    纪云深弯下腰,修长有力的大手刚想抽掉男人攥在手中的意向治疗书和笔,就被他突然抬起头,猛地起身的动作,给撞了回来。

    他疼得眉间微微动了动,却见男人利落的站起身,并在意向治疗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末了加了一句,“医生,请尽量两个都保住。”

    关于那个女人的记忆那么多,虽然都是模糊的,不清晰的,断断续续的,但能够存下那么多,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女人。

    女医生接过傅青山递过来的单子和笔,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就进了急诊室。

    乔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几次后,才走到傅青山的面前,用着干净好听的声音说道,“傅青山,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

    傅青山摇摇头,忍着头部隐隐传来的尖锐刺痛,和身体上的沉重疲惫,“不是说是我的女人和孩子吗?”

    乔漫听后,漆黑的眼眸里漫上浓浓的失望,刚刚他捂着头部,痛苦难耐的样子,她以为他想起了什么有关于嫣儿的事情。

    可他的答案,却让她比之前还难受。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记忆像一张白纸,忘记了跟嫣儿有关的一切,更多的还是因为嫣儿爱恋他多年,或许到现在仍然深爱他,可却只能得到他一句【不是说是我的女人和孩子吗?】这样冷漠,甚至没有半点感情的回答。

    心痛,密不通风的心痛。

    纪云深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将她所有的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或许会把老傅叫来,不仅是因为怕他将来恢复记忆后会后悔,还有就是看到女孩失望落寞的表情。

    他不喜欢她的脸上有这种表情出现,即便不是因为他。

    这场治疗进行了很久,久到外面的风雪更大了,敲打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急诊室的门在这场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等待时间里,终于被人拉开。

    女医生边摘下口罩,边往出走,“林嫣的家属……”

    三人立刻走近,女医生将手中的单子递给了站在乔漫和纪云深身侧的男人,“孩子保住了,不过以她身体底子这么差的情况,是不能继续在拘留所里呆着,虽然这次很幸运的把孩子保住了,但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次还会不会有这样的运气。”

    “我的建议是……请最好的律师,申请包括孕期以及哺乳期在内,差不多两年左右的保外就医,我可以出具医院这边的证明,或者,缓期执行入狱时间,相信我,如果不这样做,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

    女医生说的这两种方法,乔漫不是没有想过,可难就难在林嫣的身份。

    一个人,当你高高在上的时候,身边会围绕着无数曲意逢迎的人。

    可当你落魄难堪的时候,他们也是第一时间往伤口上撒盐,扔石头的人。

    林嫣是林家人,现在整个林城,几乎路人皆知林家的变故,盯着里面的眼睛,不止一双两双,可能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双。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即便请巧舌如簧身经百战的沈夜白作为林嫣的辩护律师,也没有胜算的把握。

    毕竟除了那么多少眼睛,还有傅家的人,和整个站在林家对立势力的人。

    即便傅家的人放过她,那些站在林家对立势力上的人,也不会放过她。

    在风云诡谲的政途上,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或者一个家族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撼动大半个政治圈,即便如天之骄子般的纪云深,也无能为力。

    乔漫没给任何的回应,或者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纪云深也难得的沉默着,一双深邃锐利的眸光看向急诊室的方向。

    傅青山听完女医生说的话后,英俊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在纪云深和乔漫之间梭巡了几眼后,像是陌生人的口气,“她为什么会出现先兆流产?”

    如果只是身体不好,即便她在监狱里,孩子也有可能会保住。

    但如果是习惯性流产,或者子宫本身有问题,即便她在家里安胎,孩子也有可能会保不住。

    两种性质,结果却完全不同。

    女医生还没说话,就被身侧突然冲过去的女孩打断,接着,便是在安静空荡的走廊里,炸开的巴掌声。

    乔漫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掌心是一片麻木的疼痛,“傅青山,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先兆流产是吗?好,我告诉你,她是因为……”

    “漫漫——”

    纪云深在乔漫要把那些关于傅青山和林嫣的感情纠葛说出来时,适时打断了她的话,“既然都到这步了,就彼此放过,皆大欢喜吧!”

    乔漫漆黑的眼眸泛着浓重的猩红,闻言,隔着棚顶漫射下来的幽白光线看向身边的男人,“纪云深,你现在是为了你最好的兄弟,来阻止我为我的好朋友诉说委屈?哦不对,不应该叫委屈,在你们眼里那或许就叫做“作”,叫做“活该”。”

    “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可以为了你的兄弟做到极致,我同样也可以为了我的朋友做到极致……”

    “漫漫,你冷静点。”

    纪云深朝着乔漫挪出一小步,双手停在半空中,还没有覆上女孩单薄的肩头,就被女孩躲开了。

    “林嫣去拘留所前,让你转达的话,你都忘了吗?她现在的恨大过了所有,也不会再让自己和老傅扯上一点关系,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她着想,就让他们借这次的失忆,彻底的断了,也好过互相折磨到底强……”

    后面又说了什么,乔漫已经听不清了。

    大脑里几乎都是纪云深说的那句【林嫣去拘留所前,让你转达的话,你都忘了吗……】,一直在不断的徘徊,回荡。

    那句话,尤其那句和他生死不再相见的决绝的话,她怎么可能忘记?

    所有的冲动,好像突然就软弱了下去,大概不再纠缠,不再相见,真的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你走吧,刚刚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对你的父母爷爷还有弟弟讲,就当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没来过!”

    乔漫伸手指着走廊的另一侧,脸上的情绪已经消融了大半,只剩下冷漠。

    傅青山的脸被打偏过去,上面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感,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锥心刺骨的痛感。

    脖颈上的创伤并没有完全好,经过刚刚那么大的力度,整个脖颈疼得好像都不会动了。

    男人都爱面子的动物,尤其是被女人当众扇耳光,即便他涵养再好,也几乎是本能的就想发怒回攻,刚刚上前一点,就被纪云深不着痕迹的挡在了中间。

    两个男人的身高相仿,除了各自不同的气场,其他的都完美的令人屏息,甚至凝神。

    “老傅,你先回去,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会告诉你!”

    傅青山听后,僵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泪眼模糊的乔漫,才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电梯口走去。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而所有埋在心底的情绪也越来越失控。

    ……

    林嫣醒来的时候,眼睛里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黑暗,到处都是黑暗,密不透风的黑暗。

    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黑暗,才撑坐起身,打量着身处的空间。

    看布置,这里应该是医院的高级病房,装修是看得见的奢侈和豪华。

    落地窗帘没拉,有万家灯火的光影,和昏黄色调的路灯光影,以及各种景观灯的光影。

    浓重的繁华,却也是浓重的热闹。

    记忆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汹涌而来,尤其是一身白裙女孩,将白嫩的小脚,放在男人苍劲有力的大腿上的画面。

    她用力的晃了晃头,试图驱赶这些越来越清晰的画面。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推开,一道黑衣女人的身影渐渐映入林嫣的眼帘,一点一点走近,直到整张脸暴露在棚顶橘色的光线下。

    居然是童沁。

    她的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用着白色的包装纸做装饰,即便她参加的葬礼有限,也知道这身打扮和这种束花,是给死人准备的。

    林嫣撑在床上的双手,攥紧了床单,缓了两秒,她才用着以往漫不经心,甚至慵懒至极的语调说道,“现在应该有凌晨两点钟了吧,童小姐不睡觉,一身黑衣白菊花,难道是来参加我的葬礼的吗?”

    童沁走过来,将怀里的那束白菊花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笑意盈盈的模样,“嫣儿,你跟我说话,永远都这么夹枪带棒的不累吗?”

    她撩了撩垂落腰间的黑发,一双乌黑干净的瞳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林嫣,“我只是刚刚参加了一场葬礼,来不及换衣服,也来不及买别的花,就在葬礼上偷了一束,借花献佛。”

    “哦……那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

    林嫣的背脊靠在病床的床靠上,声音带着深夜里的浓黑暗哑,“谢谢你参加完葬礼,抽空来看我?”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好同学好姐妹,你对我说谢谢会显得太生疏,我也不习惯。”

    童沁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下,笔直纤细的一双美腿交叠在一起,隔着墙壁上的壁灯光源,看坐在床上的林嫣。

    即便她现在很虚弱,脸色也很不好,但依然能够看出来她的美貌,又因为举手投足太优雅,让人忍不住的羡慕嫉妒。

    “怎么会不习惯呢?你在我和漫漫之间挑拨离间了这么多年,我早该对你说声谢谢的!”

    青春的岁月,悄然流逝,可青春里的事,却无论过了多久,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尤其童沁还扮演过她青春剧本里,最重要的闺蜜角色。

    “谢谢倒不必了,不过我来找你,确实是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这么客气?”林嫣笑了笑,低垂的眼眸里,像是倒尽了万千星光,璀璨耀眼,“商量这两个字,用在你我身上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