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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六小姐来过鸿雁山庄的第三天,大益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官场地震。
曾经横行一世的当朝礼部尚书赵玉通赵大人,被以科考舞弊的罪名,罢免、下狱。
科举舞弊是重罪,历朝历代帝王对此都深恶痛绝。萧韵告诉雨璇,自从赵玉通上任以来,在他指示下篡改过的考生卷子实在是太多了,刑部和大理寺出动了全体人马,通宵整理,忙了两天两夜,还是没有能够把全部“受害者”的名单整理出来。相应地,那些没有真才实学,仅仅凭着行贿和打招呼,就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的人员名单,也还在整理当中。
“雨璇,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萧韵眉飞色舞地说,“在赵玉通指示下,所经手的那些科考卷子,牵扯到一大批舞弊之人,十之八九是秦党党羽。这样以来,皇上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处理这些人,任用自己的人……雨璇,你总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地方。”
雨璇坐在她的办公桌后看着萧韵宣布“战绩”,脸上也不觉露出笑容来。这个时候,她的心情是愉悦的。
她没有再去临风阁,她害怕萧韵再对她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来。
其实她更害怕的是,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那样,自己会忍不住软化。
好在自那以后萧韵都是到借贷社来找她,说完了事情也就离开,这让她松了口气。
齐霏再也没有过来无理取闹,她的座位就那样空荡荡地呈现在办公室里,雨璇让人用围屏围了起来。
齐霏在鸿雁山庄似乎也变得乖巧了起来,每次萧云锦来娴雅居照顾她,齐霏也不再凑热闹。这几天,耳根难得地清净了不少。
如果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行了,其实我不过是充当了一枚小小的棋子,出出不见得能派用场的主意,真正布局谋划的还不是你和齐公子,你不用往我脸上贴金了。”
齐夫人说过,萧韵一直都在帮助齐老爷和秦党斗争,那么她能起些作用,也让她对于欺骗齐家人的行为,少了些愧疚。
萧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雨璇,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龚六姑娘被赐婚了。”
雨璇心跳加快了。
“赐婚给谁?”
“你猜。”
“……难道是齐公子?”见萧韵笑着点头,雨璇瞪大了眼睛,“这、这也太完美了……可是,这没道理呀!他的官职那么低,又没有立什么功,如何就能把侯府嫡女赐给他……”
“谁说他没有立功?他立了大功。是他不眠不休地整理礼部所有科考卷宗,把一大批不公正地中举的秦党蛀虫查出来的。”
这些人将会被免职,如果有徇私枉法的罪行,还会依照律法被判刑。
“不是说还没整理完毕吗?”
“子煊查到了一批职位高的官员,都是关键职位,把这些职位上的秦党党羽剪除,已是很大的功劳了。不光赐婚,子煊的官职还会擢升,别忘了他同时还是御前行走。皇上赐婚给这样的人并不过分,对于文盛侯府来说,也是很荣耀的事。况且,子煊本身就是渭南齐家的嫡子,在京城的名声一向很好。”
龚六小姐被赐婚给了二皇子。此外,秦娘娘原先打算把龚九小姐留给她这位小儿子做正妃,谁知也落了空。皇上直接告诉她,他看上了龚九小姐。大概他不想让秦娘娘的儿子与文盛侯府联姻。平时他都不怎么管这些事,一旦开了口,秦娘娘怎么也不能直接把皇上的要求怼回去。
雨璇喜笑颜开。“那真是太好了!六六可以不用嫁给二皇子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齐震现在还没有爱上龚六小姐,接下来她要不要去帮着好友想想办法呢?
高兴加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见萧韵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雨璇收敛了笑容。
她想到了一件事……
“萧韵,你那封信,怎么能这样快就神奇般地见效?到底是怎样运作的?还有,你给我的感觉……”
萧韵本身就不用说了。他文武兼备,睿智沉稳,听取手下人汇报以及发号施令的时候,那份指点江山般的居高临下之感,早就让她惊诧不已。
他从容不迫的气质,根本就不像一名商人的儿子。
翟家拥有庞大的家业,萧韵领导着强大的手下。那天在临风阁,她见到的那些黑衣人,就是萧韵很久以前告诉过她的“我的人”,说起话做起事来,简直是特警中的精英。
她曾经觉得小七已经很精明能干了,可是他却告诉她,和排在他之前的一号到六号相比,他自己就像是个孩子。
本来不想多问的,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实在是太困惑了。
难道萧韵是某个杀手组织的头目?
萧韵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几步就走到雨璇面前。
“雨璇,对不起,隐瞒了你那么久。我其实……”
他身子一僵,马上就住了口。
有人在敲门,敲得很急。雨璇走过去打开门,是连萍。
“东家,您让我和阿羽查的那些账本,有了一些眉目,要不要看一看?”
“哦,幸苦了!阿萍,你和阿羽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去你们查账的那间会议室等着,我和二当家随后就到。”雨璇说着看了看萧韵,“我还没有告诉你我让阿萍阿羽查洗钱的事呢,你和我一起去看一看吧。”
……
自从偶然得知秦家资金可能在铺子里进出,雨璇就多了个心眼。她一有机会重新回铺子里,就把连萍和连羽叫了过来,向她们交代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欧阳煌曾经和那个皇后身边叫做碧儿的宫女说起过假账,”雨璇向萧韵解释道,“我觉得他说的必然是秦家人,他们以下人名义,开户、存银甚至借钱,大笔的银子就这样存了进来,借走,再以还款等名义流回。”
“你觉得有问题?”
“绝对是。借贷社告急那阵子,那么多人弹劾齐老爷,却都让秦相把折子压了下去。他们必然有利害关系在里面,生怕投鼠忌器。”
“我觉得,”她继续说道,“他们有来路不明的银子通过我这里流转,变成名正言顺的生意所得。他们,这是在洗钱!”
“洗钱?”
她给他解释这里面的典故。洗钱这个名词,虽然出现在二十世纪初,可是财帛动人心,洗钱这种行为,古已有之。其本质,都是通过一些伪装的手段,将非法的收入变成表面上合法的。
“……是个比方。就是把黑的洗成白的,把脏钱‘清洗’成干净的钱,在我的时代,通过银行洗钱的罪犯有很多。”
萧韵沉吟。
“你想查出来是哪个或者说哪些储户?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太危险了……”
她知不知道这里面水太深,万一让对方察觉,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雨璇淡淡一笑,“其实我早就告诉你了,你没有留意而已。我只是想快点把要做的事做完。”
他听得心里一痛,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心乱如麻,都没有好好地去布置,反倒是她在默默地帮助他。而他自己,到现在却还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而她说要早点做完,那么,是不是做完这些,她就要离开了?
雨璇还在解说。
“……反洗钱工作极其繁琐艰巨,不过,幸亏是在这里,只有我一家这样的铺子,所以,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你总是能想出好办法的。”萧韵赞许地说。
几十万储户,其中大户有多少,中小户又有多少?这项任务无疑是大海捞针,而现在连萍说有了一些眉目,亏她怎么想出来的。
“整个大益,只有我这一家金融中介。”雨璇说,“而我的银钱铺子,开发了支票这种东西。那些人为了安稳逐利,所有的资金都通过这里经手,存入、取出乃至支付给下家,必然要使用支票转账。”
也就是说,转来转去,银子无非是在她一家铺子里的不同户头上流转,压根就没出过借贷社的门槛儿。
而且,他们存钱时,往往选择利率最高的存款产品。
雨璇让知道她身份的连萍连羽姐妹负责查账。她先是将存款的账本看了,挑出利率最高的储户,又仔细检查支票登记簿,挑出领取支票最多的储户。
两下一比较,取交集……
“这些户头的账本,连萍姐妹已经仔细查看过相关交易记录。”在会议室里,雨璇指着那些可疑账本告诉萧韵,“你看,这些账目,都是当日、隔日或者连续五日以上频繁存取的,还有多人存到同一个户头,或者同一个户头支付给多人的。”
萧韵翻看着那一摞高高的账本,以及雨璇亲手抄下来的,对应账本的那些储户名单。
“让你的人去查吧,这是姓名和户帖上登记的居住地址。我相信,你的人不会白跑一趟的。”
……
同一时刻,齐府。
齐震被赐婚,赐婚对象还是久负盛名的文盛候府,这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齐夫人激动之下,不知如何给这样煊赫的新媳妇准备聘礼,还有婚礼的各个细节,都需要比普通的娶媳妇更加隆重。丈夫也不在家,王嬷嬷就建议,正好姑娘现在也嫁了人,何不把姑娘叫来一起商量?
齐夫人是知道龚六小姐的。她和女儿往来密切,女儿开的铺子遭遇挤兑危机时,这姑娘还时常上门安慰,又帮着说服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家小姐们一起支持。这样一个知书达理、有情有义的候府女孩儿,真是难得。
现在龚六小姐不再需要进宫,又被指婚给了齐家做儿媳妇,齐夫人打心眼里对这门亲事满意。见到了齐霏,她立即欢欢喜喜地宣布这件大喜事。
齐家上下都欢声笑语的,唯一最不高兴的人,就是齐霏了。
不,用不高兴三个字,远远不够描述她的心情。根本就是火冒三丈!
龚六是她最讨厌的人……之一。
本来么,就是做了太子侧妃,那也是妾,没有地位的妾,可以被当做下人呼来喝去的妾。她还没有拍手称快几天,怎么龚六一下子就走了鸿运,不但没变成侧妃,反倒进了齐家的家门,她还得喊她讨厌的龚六一声嫂子!将来,龚六生的儿女,还要继承齐家的家产!
齐霏黑了脸,拉着齐震问:“哥哥,我明明听说,她要被指给二皇子做侧妃的,怎么现在变成了赐婚给你?”
齐震见过龚六小姐几面,虽然她不是他的心上人,但他对这个女孩子也没什么恶感,他知道在妹妹有困难时龚六小姐伸出了援手,对龚六小姐甚至是欣赏的。他是个忠君仁孝的传统世家子弟,对于赐婚,自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和邱若璨的情缘不见得能成,就深深埋在心里吧。
“我听云博,就是龚家五公子打听来的消息,之前皇后确有此意,但后来皇上见了坤宁宫呈过来的折子,就批示说,此女选秀未得过,依例不适宜进入皇家,只准了龚家九姑娘嫁给二殿下做正妃。”齐震回答妹妹。
“皇上说得有道理啊。”齐夫人喜不自胜地说,“皇后想要拉拢文盛候府,一个嫡女就够了,再多出来一个嫡女,又是嫁过去做小,其实适得其反,老侯爷心里不会高兴的。”
“可是,采选不过的女子,还赐婚给咱们家做儿媳……”齐霏撅着嘴巴想要挑刺儿。
“呵呵,要是采选通过了,你哥哥还不能娶她呢!娘看那姑娘甚好,生得端正,又且知礼节、脾气好,刚才王嬷嬷还说她有旺夫相呢!她来咱们家好些回了,下人们也都喜欢她。霏儿,你和她不是也很要好吗?这也算知根知底了,赶快把她娶进门,我还想让你哥哥早点给我生个小孙子呢,呵呵呵……”
齐夫人越说越开心,齐震越听越脸红,而齐霏则是越听越恼火。
气死她了,家里人怎么都喜欢这个龚六,将来过了门,就变成了齐家少奶奶,那她每次回娘家,还得跟讨厌的龚六嘘寒问暖!
后来齐夫人拉着她商量筹备婚礼的事情,齐霏借口说突然身子不爽快,早早地回了府。
只是回府之前,齐夫人将女儿单独留在卧房里,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
傍晚,雨璇带着小七回到娴雅居,这才震惊地发现,小红出事了。
进了小红住的房间,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血腥味,小红脸色苍白得像纸,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在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明明已经是夏天,可她身上还盖着棉被。雨璇去摸摸她的小手,还是冰凉的。
“小翠,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另一个丫头,这是萧云锦在她住进娴雅居之后特地从外面买来伺候她的。
她进来的时候,小翠一直在照顾小红,见她这样问,小翠含着泪跪了下来。
“回主子的话,是这样的,您今日回来晚了,小厨房准备的甜汤都冷了。”小翠在雨璇的示意下站起了身,“夫人见了,就让奴婢们分着喝光了。谁知……”
天热,雨璇的胃口愈发地不好。萧云锦是南方人,本就会熬汤,所以专门琢磨了很多汤谱,熬些清淡开胃的营养汤给她喝。
萧云锦爱莲,这些天秋水湖里的莲花盛开,萧云锦灵机一动,让丫头们每日采摘最先盛开的一批,撕下花瓣,与山庄菜园里自产的小青菜、新鲜竹荪一起,做了一道莲花竹荪汤。
莲花汤清淡、补气血又不失鲜美,雨璇很爱喝。但是这汤有个特性,就是凉了,便不适宜再热,一热就走了鲜味。不光走了鲜味,还会有股淡淡的腥气,雨璇曾经喝吐过,所以她吩咐过丫头们,要是她回来晚了,就由她们把汤喝掉。
汤熬得不多,小翠,小红,还有一个伺候她的丫头宁儿,三个人分着喝掉了。结果,小翠和宁儿都没事,小红喝完之后,过不了多久,忽然就嚷嚷小腹疼,下体出血不止,竟然停不下来,很快人就昏了过去。
“请大夫了吗?”雨璇摸着小红冰凉的额头心急如焚。这小姑娘是所有丫头里最小,也最懂事的,怎么竟出了这样的事。那汤大家都喝了,按说不可能有问题呀。
“阿柱去请了,可是大夫还没来。”小翠绞着热水盆里的布巾,“奴婢一开始见她出血,还以为她是来了月事。谁知血越流越多,渐渐地人事不省,身子偏还凉得吓人。大夫还没有过来,奴婢不知该做什么好,只好拿热水给她暖一暖。”
小红的嘴唇都发白,一看就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阿柱走了多久了?”
“总也有一顿饭的功夫了吧。”
一顿饭的功夫还没请到人,小红还能挺多久?雨璇心里一急,马上把小七叫了过来。
“小七,知道你们爷在哪里吗?你赶快把小红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去请栾大夫来山庄,要快!”
栾大夫极其难找,一般都是主子亲自去请。为了一个小丫头,让他们主子出马?小七略犹豫了下,很快就说了声“是”。
小七的速度的确快。大约半小时之后,萧韵的马车载着栾大夫到了鸿雁山庄。
“……是月事来了,失血过多。”栾大夫诊完告诉雨璇,“没有大事,我给她开一些补血和暖宫的药……”
雨璇急忙问:“大夫,为什么她月经初次来潮,竟然会一下子出这样多的血?还有,您刚才说暖宫又是什么意思?”
栾大夫看了坐在一旁的萧韵一眼。
“女子初潮本来就易受寒,偏她又服用了冰凝茉莉,那是极寒之物,兼有活血化瘀的效果。”说完,她便不再解释。
栾大夫专门为妇人看诊,出入多家富贵门阀,早就明白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短短几句话,相信在座两人都明白。
萧韵的头上冒起了青筋,雨璇也气得全身发抖。
还有什么可说的?莲花汤里有问题。
活血化瘀……
萧云锦说有她看护着,齐霏没那个胆子使坏,现在看来,这话说过头了。
齐霏,根本就是我行我素,肆无忌惮!
娴雅居再是被萧云锦护得滴水不漏,也还是处于鸿雁山庄里面。齐霏想要下手,早晚会成功的。
雨璇抚摸着小腹。这些天来,她除了偶尔反胃,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虽然她也黯然神伤,但并没有出现过什么腹痛。
要是她今天回来早了,喝了那汤呢?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就是她!
她的无虞,却是以小红的健康为代价的。
可怜的小姑娘,自己身世就够悲惨的了,跟着她,还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难。先是在听墨斋被梧桐百合欺凌,然后是在齐霏回来之后,被辱骂,毒打,撵出山庄。现在,无辜的小红,又代她喝下了掺有打胎药的汤。
小红十二岁了,恰逢今天她来月事!
女子月事的痛苦,她深有体会。何况小红又服下了这样酷毒的药物。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在药性发作之后,是怎样疼得满地打滚化瘀……
雨璇滕地站了起来。
“韵儿。”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萧云锦走了进来。
她问了问小红的情况之后,也是惊怒异常。但是栾大夫还在,萧云锦便按捺着怒火,又叮嘱了栾大夫一番,让大夫务必开好药,花多少银子也要把小红的身子补养好。
幸而萧云锦是现代人,否则,一般的富贵人家,怎么会把一个小丫头的安危放在眼里。
就在萧云锦拉着栾大夫说话的时候,雨璇已经坐了回去。她指示小翠去张罗抓药煎药,让宁儿换了盆热水,自己则去柜子里抱出几床棉被给小红盖上,又拧了热布巾,一遍一遍地给小红捂手。
她埋头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情,甚至没有去关注萧云锦母子和栾大夫的对话,也没留意到栾大夫是几时离开的。
“雨璇。”她听见萧韵在身后唤她,“你还没有用饭呢,休息一下吧。”
不知何时,萧云锦已经走了。她走的时候似乎和萧韵低声说了些什么,但是雨璇没有听见。
她也不想听见。她现在所有的关注都放在昏迷不醒的小红身上。
“好的,我等下就去吃饭。你也回去吧。”雨璇这样回答萧韵,手中还是一刻不停地拧着热布巾。
她居然这样平静。上次梧桐百合为了那本金石拓本打骂小红,她就像孩子被欺负的母鸡一样炸起翅膀,不光狠狠惩罚了梧桐百合,还和他大闹,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为什么现在她却一言不发?
萧韵觉得莫名地心惊。见雨璇忙碌的、瘦削的背影,想想齐霏回来之后她的心力交瘁,又莫名地心疼。
他走到床前,从身后把她抱住。
“不要累着自己。”他柔声说,“我知道你生气。这事我会处理的,你不要多想。”
雨璇握紧了手中的湿布巾,没有回头,也没有推拒。
“好的,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萧韵看着眼前人背对着自己的乌黑鬓发,心里一阵阵难过。
她还是那样柔顺地站在他的怀里,他却感到了她的抗拒。
怀里的身体还是那样柔软温暖,他却感到了她的僵硬和冰冷。
她连面对面跟他说话都不肯,对他还这样客气疏离。
连一丝短暂的温存都吝于给他。两人之间,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了。过去那种甜蜜快乐的时光,难道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
都是他的错。是他把她拖进他的故事中来,让她面临无数的麻烦和危难。如果当时他没有去追求她,乃至能够暗中帮她一把,助她离开这里,是不是她会生活得更加无忧无虑?
这是一朵不属于他的异世之花,偏他强硬地采摘了来。如果只是远远地欣赏,反倒不会让它枯萎吧?
可是,扪心自问,即便时光倒流到一年之前,在姚家赏荷宴上,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
他又真的能放手吗?
……
接下来的几天,雨璇没有再去铺子里,而是守在小红的床前悉心照顾她。
栾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开出来的药物也是昂贵的好药。当天夜里小红就醒了,只是说话还是没有力气,需要好好地养一养。
萧云锦把小厨房的丫头一个个叫过去,亲自审问。可是问到最后,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没问出来。
虽然从动机来说齐霏的嫌疑最大,可是,没有证据,做婆婆的还能平白无故地去指责儿媳妇?
雨璇得知之后,只是沉默。这是她想过的结果,她本来就不报什么希望。萧韵那里,尽管他每天过来坐一会儿,而她也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是她也没有去问他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仿佛小红不过是普通的痛经。
这天晚上,熄灯之后,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明媚的月光。
这间卧房,她曾经在和萧韵第一次争吵的时候,因为她说了要离开他的气话,而被他扛到这里关起来。那个时候,她还因为肚子饿了,从这边的窗子翻出去。
小楼下面种着的月季开得很美,即使是夜晚,她站在这里也能嗅到甜美的花香和清新的泥土芬芳,就好像那个甜蜜的晚上一样……
隐隐约约地,似乎有笛子的声音,吹的曲子她觉得有几分熟悉。想起来了,是《观荷》,萧云锦做的曲子。萧韵带着她第一次去珍珠谷的时候,在枫晚湖边吹这曲子给她听,那个时候,她已不知不觉爱上了他,却因此而更加思绪混乱……
好后悔。为什么她不早点告诉他,她不是齐霏呢?她骗过了所有的人,而她骗得最厉害的,却是自己。
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齐霏,却把自己当成齐家女儿。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萧韵的心上人,却妄想他有一天会爱上自己。明明不该嫁给他,却在不能确定齐霏没有死的情况下,自欺欺人地嫁给他。
她是肉身穿越,不是魂魄穿越到齐霏身上。她还是来自二十一世纪那个孤独的季雨璇,永远做不了齐霏。
笛声若有若无的,再也没有了她第一次听时的悠扬与缠绵,每一个韵律,每一个节拍,都带着丝丝忧郁和凄楚。她知道是萧韵吹的,也知道他想要告诉她什么。
她关上窗子躺下,把皎洁的月光锁在了窗外。
这是一个圆月之夜,月光很亮,月色却因为观月之人的心情而显得凄清而幽冷。
萧韵站在秋水湖的暖阁里,望了望头顶的圆月,放下了手中的笛子,叹了一口气。在他身后伫立着一个沉默的人影,那是十一,他的另一个得力助手。
“今日已是十五了。”
“是。”
“那边……”
“除了小七留在山庄,其余人都已入宫待命。”
“这次必须万无一失。”
“主子放心!”
谋划多年,一击即中。十五了,距离那个日子,没有几天了!
“今天是十五了,没有几天了。”娴雅居里,雨璇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
……
静雅阁。
齐霏皱着眉头躺在床上,手中拿了条丝帕擦汗,即是热出来的汗,也是疼出来的汗。
她的月事到了,而她也有痛经的毛病。她一向不是强悍的身体,虽然每次疼得不像雨璇那样惨烈,但每个月的那几天,还是得窝在床上喝热热的姜糖水。
天气炎热,可是她的腹部还盖着一条薄薄的窄棉被,这是齐夫人在家亲手缝了,给她送来的。
她的亲娘,是在她从天幽峰回来之后把这条精致的小被子送给她的,才不是在那个季雨璇冒充她的时候做的。
想想也真是烦躁。上次从娘家回来,齐夫人给了她几两冰凝茉莉,让她想法子找人下到季雨璇的吃食里。她费了好大功夫才买通了一个小丫头,偷偷把东西下到婆婆给那贱人熬的开胃养生汤中,谁知这贱人运气就这么好,回来晚了没喝成,倒让丫头们给喝掉了。
她知道季雨璇即使不喝,这汤药普通人喝了也没事,反正又没有毒,那么她也不会过早暴露。一次不行,可以再筹谋下一次。真成功了,那个贱人一定活不成,就是田大夫和栾大夫一起医治,也不能把她给救活的。
她已经和龚六撕破脸了,而她也看季雨璇看厌烦了。季雨璇存在一天,韵哥哥的心就一直都拴在她身上。她懒得再让季雨璇去替她周旋了。有韵哥哥在,那些铺子里的东西,她齐大才女还学不会吗?
至于应酬,不就是对讨厌的人客客气气,不就是对看不起的人虚与委蛇,说到巧言令色、八面玲珑,她齐霏又不是不懂,不过是不屑去做罢了!真的当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她一定比季雨璇做得还好。
虽然律哥哥一直告诫她,务必要留着季雨璇,可是她忍不住了。她要这个不再有什么作用的替身彻底消失。
美中不足的是,有个丫头偏巧那天来了月事。事后才知道,又是那个叫做小红的,这个贱婢对季雨璇一向衷心耿耿,这次居然又是她坏了好事!
韵哥哥过来质问她,她当然矢口否认了,反正,他也没有证据。
婆婆事后也过来了,和她说了一些旁敲侧击的话,她装作没听懂,哼哼哈哈敷衍过去了。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其实,更生气的人是她好不好,她都没能成功。她读过那么多权谋的书,为什么连一个小小的季姨娘都治不了呢?
“姑娘,季姨娘来了,说是听说您身子不爽快,要过来看看您。”小莺走进来禀报,“让她进来吗?奴婢瞧着她的态度甚是恭谨。”
齐霏换了个舒服一点的躺姿。“呵呵,这是要闹哪一出?婆婆把她看护得眼珠子似的,平时都不让她过来立规矩,现在倒过来献殷勤了?”
“许是想通了,毕竟您是主母,一直和您作对,于她自己也没有好处的。”小莺不屑地说,“奴婢想呀,没准儿她还有更多的打算,想把肚里的孩子托给您呢!”
把孩子,记到她齐霏名下?
经过上一次的惊吓,终于想明白了吗?
庶子永远都是庶子,享受的特权永远比不上嫡子。这季雨璇不知打哪里来的,对于大益这些规矩,可算是懂了。
哼,想得倒美。
“那就看她怎么讨好我了。”齐霏傲慢地说,“让她进来吧!哦,她有身子,你们都小心些,走路离她远远的,免得她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姑爷再怪到我头上。”
“知道了,奴婢这就让丫头们先别呆在屋子里。”小莺答应着下去了。
雨璇慢慢地走了进来。她满面倦容,走路摇摇晃晃的,似乎十分虚弱。身后几步之远,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小莺。
一进门,雨璇就跪在了齐霏床前。
“奴婢拜见姑娘。”她低着头说。
这声音沙哑,那种改变声音的药,也不知吃了多少。
齐霏笑了。为季姨娘这态度,也因为想到她服下的药物对胎儿可能的影响。
“喝!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小莺,你说呢?”
小莺鄙夷地摇头笑,雨璇头垂得更低:“姑娘,奴婢此次前来,是想求姑娘一件事。姑娘答应了,奴婢必定从此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在您面前碍眼。”
“打住,打住!什么走得远远的,你说这话,我听不懂。”齐霏冷笑着坐了起来,“你身为我翟家的姨娘,说什么远走高飞的话?这可是不守妇道呀!”
雨璇小声说:“奴婢真的有重要的话对您说,求求您……”说着,她抬起头,畏畏缩缩地看了看齐霏,又看了看小莺。
瞧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真该让韵哥哥过来看一看。齐霏轻蔑地撇嘴,冲小莺说:“小莺,你去看看给我煮的姜糖水好了没有。”
“是,姑娘。”
小莺把门从外面关牢,接着,便步履欢快地出去了。
“说吧,”齐霏把玩着垂到肩膀的一绺头发,“到底求我什么事?”
雨璇一直跪在床前,低头侧耳聆听小莺的脚步,等确定人彻底走了,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齐霏。
“姑娘,真的只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她说着,又往床前挪了挪,“奴婢不敢大声说。”
“到底什么事啊?”齐霏有点不耐烦,“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本姑娘没那个耐性!难道你准备让本姑娘接收你肚里的孩子?”
说着,便略微朝雨璇那里欠了欠身子。
雨璇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她已挪到了床前,便迅速地伸出手把瓷枕抄了过来。
然后,没等齐霏反应过来,飞快地冲这个她痛恨的女人头上狠狠一击——
齐霏闷哼一声就倒下了。她不过是个孱弱的女子,萧云锦说她像盏风一吹就破的美人灯,果然不经打。
雨璇用最快的速度脱下齐霏身上的衣服,然后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和齐霏调换了过来,连鞋子也换了。同时,她把头发也披散下来,就和躺在床上的齐霏一样。
接着,她伸手一拽,齐霏从床上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再是怎样身姿轻盈的少女,也有八九十斤,这一摔不可谓不狠。
雨璇快意地笑了笑。她的报复还没结束呢!
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点冰凝茉莉,她在给小红抓药的时候让阿柱去买的。她已经小心地研磨成了粉末。
从鸳鸯那里,她偶然得知了齐霏的月事期,还知道齐霏也有痛经的毛病,不过比她要好一些。
齐霏,我季雨璇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心中默念着这些话,粗鲁地掰开齐霏的嘴巴,将冰凝茉莉的粉末一股脑儿地塞进了那张樱桃小口里,又取出曾经和萧韵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带的水囊,将里面的水朝齐霏嘴里灌。
她捂住齐霏的嘴巴和鼻子,齐霏很快就下意识地做出了吞咽动作。
听到那咕嘟咕嘟的声音,雨璇益发笑得灿烂。她的眼前浮现出小红奄奄一息的小脸。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齐霏,今日,就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
雨璇找了一根衣带把齐霏的手脚都捆住,然后又找了几双棉袜,把她的嘴也堵住了。
做完这一切,她取下脸上的面具,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纰漏,这才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都是齐家的下人,她走过去,人人都朝她行礼。
雨璇清了清喉咙,做出惊慌和愤怒的样子来,对下人们说:“气死我了!那个贱人跑到我这里来,没说几句话就故意昏倒,显然是想要陷害我,好去姑爷面前嚼舌头!”
大家一听都激愤不已。有人立即冲过去看了,果然,姑娘口中说的那个贱人,可不就躺在那里装死吗。
不要脸又没脑子的贱货,到了静雅阁,还想全身而退?看她们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们也不要惊慌。”雨璇边说边慢吞吞地整理着头发,“本姑娘再也不能忍了。她装昏倒,我就顺水推舟,打了她的头,她现在真的昏过去了。我还趁机把她给绑了起来,口也堵住了。在本姑娘面前演戏,我就索性让她演得更像些!”
下人们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
“我嫌膈应,要出去走走。躺了这么久,大夫说走走也是好的。”雨璇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至于屋里那个贱人,去几个人,把她拖到柴房里关起来。等她醒了必定哭闹,就随她哭闹好了!再这么由着她欺负我,以后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
“对!姑娘早该这样做了!”不知何时赶回来的小莺拍手道。
雨璇看了看小莺,暗叹一声。
“小莺,要是回头夫人或者姑爷来了,就说一切都是本姑娘所为,你们只是听我的吩咐行事!”
“姑娘,您……”小莺诧异,怎么姑娘竟然又说这样硬气的话了?
“我要出去走走。小莺,你不必跟着。”
“是。姑娘早些回来。”
雨璇回头,死命看了几眼曾经住过的静雅阁,终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