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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整个帝都的人都在造寡人的谣,寡人听了,说不清是喜是忧,但另一个当事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裴铮还没过门便开始插手寡人的家事了,以前是内政外交军政大权一把抓,现在是肃清后宫排除异己玩儿宫斗了。其实寡人后宫也没什么人可以让他斗的,身边除了女人就是不男不女的人,门口的侍卫倒是男人,但寡人到现在都记不住他们长什么样。
失事后第三日,易道临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
在大火中丧生的小卒是鸿胪寺的人,据鸿胪寺其他人说,那人原先手脚就不干净,因此苏昀的玉佩是自己丢了还是被偷了也未可知。烟火堆放之处是禁绝明火的,暖玉确实最有可能是引燃烟火的元凶。乍看上去,这不过就是一宗荒谬的意外,但易道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查到的远不止如此。
“此番婚典所用的烟火俱由鸿胪寺卿指定采买,但微臣发现,有相当一部分烟火的规格和质量都不符合宫中采买标准,极易引燃,爆炸。微臣暗访过那家烟火制造局,发现所有者乃鸿胪寺卿故交,二人交情深厚,此次婚典所需烟火数量之多本该由帝都三家大制造商竞标,但鸿胪寺卿以权谋私,让故交承办所有烟火,才造成以次充好的现象出现,酿成了几日前的惨剧。”易道临一边说着,一边将搜罗上来的罪证呈放到我面前。
账簿、劣质烟火,甚至人证,样样齐全……
我翻了翻账簿,心绪有些低沉。鸿胪寺卿,说起来也算是苏昀那边的人。不久前裴铮才为了阿绪狠狠教训了鸿胪寺的几个混蛋。这件事到此算是水落石出了吧,说到底还是苏党的人犯的错,但终究是与苏昀无关,我稍稍松了口气。
“易卿家,陪寡人走一走吧。”我推开物证,背起手朝外走去。
差不多也要入暑了,树上已有蝉鸣阵阵。
蟪蛄不知春秋,那些朝生暮死的虫子,可有寡人这样的烦恼?
“苏昀推举你任大理寺卿,你这么做,不怕被人说恩将仇报吗?”我看着池边柳,淡淡问道。
“苏御史推举之恩,微臣心存感激,但微臣只忠于陛下,忠于社稷,真相如何,便是如何。”易道临斩钉截铁地说。
我笑了笑,回头看他。这人鼻梁挺直,目光坚毅,比五年前少了一丝青涩,多了三分风霜,倒显得伟岸起来。
“你做得很好。”我赞赏地点了点头,“大理寺的人可有为难你?”
“不曾。”易道临回道。
他这话也不知算不算欺君,小路子的回报是,大理寺那群人整日懒懒散散,故意消极怠工,但似乎这也没影响到易道临,他自做他的,有需要的话吩咐下去,做不到的直接军法处置。第一次还有人来找寡人和裴铮告状,彼时寡人正被裴铮按在梳妆镜前,他手执象牙梳子帮我打理青丝三千,屏风那边大理寺的几个老臣提泪纵横,弹劾易道临有辱斯文。
裴铮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扫过我的耳垂,梳子轻轻刮过头皮,让我一阵阵酥麻。
“陛下,他们还在等你回话呢……”裴铮俯身到我耳边提醒了一句,我缩了下脖子,颤抖着说,“虽、虽说有错当罚,但是易道临这么做也确实不对!”
“陛下英明啊……”屏风那边的老臣三呼万岁。
我轻咳两声,推开裴铮的脸,镇定了心神说:“寡人会降职责骂易道临的,下次谁再犯错,不能用军法打,直接让他回家种番薯!”
外面顿时死寂了一片。
挨打,还是回家,自己选择吧。
结果那群人呼天抢地地来,灰溜溜地走了,本指望裴铮帮他们说话,结果裴铮从头到尾只帮他们说了一句:“几位同僚跪累了吧,不如坐下来歇歇喝杯茶?”
其余时间,他都纠结于我的头发。裴铮说我的头发过于细软,揉着手感好,但是不易扎发髻。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对比一下,果然还是他的更乌黑发亮。
上床之时,裴铮将他的一缕长发与我的纠缠成结,笑说这就是“结发为夫妻”之意,我仰头看着他眼底的盈盈笑意,一时竟失了言语。
我小的时候便缠人,尤其喜欢缠着三爹四爹陪我玩。母亲说,三爹和我一样孩子心性,喜欢陪我玩,四爹有耐心又有爱心,喜欢被我玩,她自己比较无良,只喜欢玩我,虽然有些无耻,但到底胜在坦白……
长大了些许,我便开始一个人睡了,偌大寝宫,偌大的床铺,只有我一个人,怎么翻都翻不到边,但是却经常梦到自己从床上摔下去,心一轻,脚抖了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慢慢地也习惯一个人睡了,到后来整个帝都都只剩下我一个人,有时候半夜惊醒过来,就盘坐起来,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咬着被单一角,看着崇德宫外高悬的一轮明月。
好像花了好多年才习惯一个人,如今却不过两三天,就习惯了多一个人,容着他登堂入室,容着他抱我吻我……
一开始只是想让他住得远远的,结果他进了我的寝宫;想让他地铺,结果他抢了我的床;想让他睡另一边,结果他一翻身抱住了我;抱就抱吧,他还喜欢拍我的背——他难道不知道我最喜欢别人拍我的背哄我睡觉了吗!
人真不能有底线,不然会被别人一直刷新底线……
唉,裴铮啊……寡人该怎么办……
“陛下,有心事。”易道临的声音让我猛地惊醒过来,勉强勾了勾唇角,笑道:“你都看出来了。”
易道临沉默了片刻,问道:“陛下让微臣出来,是想跟微臣说,还是想让微臣猜。”
我挑了下眉,忽地有了兴致。“你猜。”
易道临也不推托了,开口便道:“陛下可记得当年我说过的那句话。”
我心念一动,疑惑道:“绛紫夺朱,非衣之祸也?”
“今日,也是这句话。”易道临淡淡道,“陛下,为裴所忧,眼中有为难之色。”
我摸了摸脸颊,苦笑了下。“这么明显?为何你不猜是苏昀?”
“两者都有,但方才,陛下想的是裴铮。”
“哦?”我笑着问,“你何以如此肯定?”
“陛下想这两人时,神情不同。”易道临解释道,“当局者迷,陛下看不清自己的表情罢了。”
我心头一震,瞳孔一缩,许久之后才干笑道:“寡人还以为易卿家你只知公务不解风情,倒是寡人错看你了。那你说,寡人想起裴铮时,是何种神情?”
易道临想了想,给了我一个很生动的比喻。
“养了十年的猪终于肥了,该杀,又有了感情,舍不得;不杀,十年努力皆白费,放不下。”
我拍着栏杆哈哈大笑,赏了他一个字:“绝!”
甚是不妙,恐怕我以后看到裴铮都会联想到猪了。易道临,真狠啊……
易道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前俯后仰,问了一句:“那陛下究竟是舍还是不舍?那个计划,还继续吗?”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阵风拂过春池。
“继续吧。”我哑着声音说。
我回到崇德殿的时候,看到裴铮在下棋,对手是贺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兰起身向我行礼,裴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顿时想到易道临的话,想笑,又忍着,不禁有些纠结。
干咳了两声调整状态,我问道:“贺兰,你近日身体好些了吗?”
几日前他有些萎靡不振,加上受惊受伤,调养了三四日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听了我的问话,他微笑回道:“谢陛下关心,草民已然无恙。”
我嗯了一声,狐疑地扫了裴铮一眼,后者自觉答道:“微臣见贺兰终日闷于房中,多事请他过来下盘棋,还请陛下勿怪。”
看他那几分惬意几分得意的微笑,我忽然觉得自己忙得团团转像个傻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贺兰察觉到我的不悦,忙告辞离开。
我走进看了一眼棋局,已到了收官阶段,看上去黑子呈现压倒性优势,毫无悬念了。我正思索着,忽被裴铮在腰上一勾,揽入怀中。
“谁又惹你生气了?”他的右手在我背上顺着,下巴搁在我肩上,说话间湿热的气息都拂在我脖颈间。
我冷哼一声,想避开,又舍不得背上那只手,于是推开他的脸说:“你找贺兰来做什么?有什么居心?”
他拉下我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揉捏,“我告诉他,他父亲不是我杀的。”
我惊诧地眨了下眼,“他信了?”
裴铮笑着点点头:“他信。他说人不是我杀的,是我派人杀的。”
我噎了一下。“那他还肯和你下棋?”
“此子非常人啊……”裴铮轻叹一声,“我被他杀得溃不成军……”
“什么?”我猛地看向两人的棋盒,这才发现执黑的是贺兰!“你竟然输了?”
裴铮听了这话非但不沮丧反而很高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豆豆,你觉得我该赢吗?”
呃……谁让他看上去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
“我说过,白天不许叫我豆豆!”我恼怒地推开他一次次逼近的脸。
“嗯,你喜欢我床上喊你豆豆?”裴铮故意曲解我的话,笑得意味深长。我面上一热,挣脱他的怀抱,站得远远地瞪着他,咬了咬下唇,轻哼一声,说了句同样意味深长的话。
“裴铮,你这只猪!”
“什么意思?”裴铮眯起眼。
我吐了吐舌头,哼哼笑了两声,施施然转身走开,却又被他长手一捞,抓了回去。我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你敢欺负我,过两天我父君二爹三爹四爹五爹来了,就让他们把你阉了!”
裴铮挑眉笑道:“你舍得吗?”
“呸!”我挣扎未果,索性放弃挣扎了,认命地让他抱着,“舍得,当然舍得!”
裴铮理解地点头微笑:“你们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我知道你舍不得,乖,告诉我,刚刚为什么那么说?”
我自然不会出卖易道临,于是嘿嘿一笑,说:“因为你长得像猪……”
“我像?”裴铮乐了,“你不觉得自己更像吗?”说着右手在我面上捏了捏,“圆圆的脸蛋。”左手不老实地摸上我的腰,轻掐了一把,“肉滚滚的腰。”又滑落到我臀上,轻轻一托,暧昧地问:“要我继续说吗?”
我羞恼得浑身打颤,猛然发觉放眼整个帝都,好像找不到第二个能惹我生气的人了,只有眼前这个人!
我恨极了他得意的笑脸,一咬牙,双手攀上他的肩背,仰起脸咬上他的下唇。
裴铮!你这只猪!养肥了就该宰!寡人要吃了你!
我抱紧他的脖子,突然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量来,把他扑倒在长榻上。榻上的矮桌被他一手推落下去,黑白棋子打翻了一地。我跨坐在他腰上,俯身啮咬着他的双唇,舌尖尝到的血腥味,让我几乎兽性大发,恨不得一口咬碎了他吞下去。裴铮的手在我背上游移上,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勺,几近贪婪地撷取我口中的气息,衣料摩擦声中夹杂着彼此压抑的喘息声和急促的心跳。裴铮的手臂紧紧箍着我腰,力气之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之中,我吃痛地闷哼一声,终于气力用尽,放弃了主动权,在即将被他反推倒的那一瞬间,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豆豆挺凶猛的嘛……”那人极尽猥琐地嘿嘿一笑,又说,“二哥,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琼林宴番外,裴笙视角——————
那一年让一生改变啊……
五年后,他又回了帝都,春花初绽的时候,我打着伞从白衣巷走过,斜风细雨卷着落花的冷香,拂面而过。他从另一边走来,积水给他天青的长衫下摆染上了深色,我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他。
清俊一如记忆中的模样,眉如远山含翠,似近还远,如在画图中,难以接近。一双墨黑的瞳仁亮得让人不敢鄙视,比早春的雨更增寒意三分。
我朝他点头浅笑,轻声道:“易探花,你可还记得当年太清池畔的裴若兰?”
若兰,是我的字。
他白皙的面上忽地染上淡淡的绯色,墨黑的瞳仁中似有火花跳跃,薄唇紧紧抿着,末了,冷哼一声,嗓音清冽如泉,说出的话着实不怎么动听。
“记得,当年就是你把我推下池的。”
我面上一热,颇有几分尴尬。
那年我十三,他十六,我仰慕他的才情,本想与他结交,便捧了杯酒上前,谁知走到近处,被忽然窜出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转身间将他推入了太清池……
那件事,我并非有意。
如今我若告诉他,自己实在欢喜他得紧,想与他欢好,你说他是信,还是不信。
愿意,还是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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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令笔记:
琼林宴上~
俊男美女多年少,书生意气风华茂,今儿个我来把人瞧啊把人瞧!对面的少年真俊俏,芙蓉玉面柳枝腰,太史令我面红耳热心乱跳,上前摸一把我就跑啊我就跑!
矮油,一不小心摸错了~姑娘踉跄少年倒~
陛下无辜臣知道,谁让你色眼到处瞟,这个黑锅你背吧,死陛下不死微臣!保住小命最重要啊最重要!
嗯,事情就是这样子滴……
我瞬间从裴铮身上弹了起来,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笑得有几分淫、荡的老混蛋站在门口,右手摸着下巴,频频点头说:“不错不错,你们继续继续。”说着挽起身边男人的臂弯,“二哥,我们别打扰豆豆。”
“母亲!二爹!”我猛咽了口水,双手撑在裴铮胸口,慌忙地想要爬起,却因被压住了衣角又跌落回去,裴铮不慌不忙握住我的双肩,缓缓坐正了,清咳两声,转头向我二爹致敬。
“义父。”又向我母亲点了个头,说,“义母。”
二爹淡淡回了一声“嗯”,眉宇间颇有几分纠结,眼角抽了抽,极低地一声叹息……二爹已过不惑,但俊美不减当年,数年军旅生涯磨练出了三分棱角七分威严,年轻时的锐气尽敛于双眸,岁月不曾带走什么,反而沉淀出了精华。母亲常说,男人过了四十才算修炼到功德圆满,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么深奥的道理我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是不会明白的……
显然母亲那套理论在她自己身上并不怎么适用,自我懂事以来,不见她如何衰老过,也不见她成熟了多少。每年我去云雾别宫见她,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拉我上街,然后听别人说:“姑娘,带你妹妹出来逛街呢……”
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推开裴铮,整了整衣冠,走上前去,强抑着颤音微笑问道:“母亲,二爹,你们不是说还有两天才到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母亲忽地投进二爹怀里,肩膀抽搐了两下,回过头来泫然欲泣地看着我:“二哥,你听到了没,豆豆嫌弃我们了……她嫌我们来得太快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真是女大不中留,想当年……”
二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打断她的碎碎念,很是复杂地扫了裴铮一眼,又低头来看我,眼神柔和了许多,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我们途中听说宫里失火,你又受了伤,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你父君和五爹也来了,老三前不久因唐门有喜事回去了,老四跟着过去帮忙,过些时日才能赶回来。”
母亲接口道:“是唐门少主,你三爹的侄子成亲。豆豆还记得那个人吗,你小的时候险些被他那个凶悍的老娘抢去当童养媳,还说什么要生个小糖豆的那个!上次见面他娘还和我炫耀,说自己很快就要抱孙子了,下次见面我总算能扳回一城了!”母亲转头看向裴铮,眼睛一眯,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嘿嘿冷笑,“豆豆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我本来还担心你被裴铮欺骗欺负,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裴铮已经整理好衣衫,微笑立于一旁,听了母亲一番话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眼角潮红,薄唇被我啃得微微红肿,似笑非笑扬起,平添了几分绮丽艳色。
如果我没看错,方才二爹的右手是扬起的,被母亲及时拉住,如果二爹晚来一步,换成位置是裴铮在上面压着我,我再挣扎那么几下,那一掌或许就会打在裴铮身上……
唉……真不知道该庆幸地松一口气,还是遗憾地叹一口气……
二爹深呼吸,沉声说:“铮儿,随我来!”说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裴铮眼神从我面上掠过,朝母亲点了下头,便尾随二爹出去了。
我咽了口水,拉了拉母亲的袖子,低声问道:“二爹会打裴铮吗?”
母亲斜睨我,笑得很是奸诈:“豆豆,你是会心疼啊,还是会心疼啊?”
“我心疼二爹手酸。”我朝她一龇牙,哼了一声。
母亲笑嘻嘻地伸手来捏我的脸颊,我拍掉她的手,她换了只手又捏上来,我继续拍,她继续换手,我嗷地叫了一声,两只手抬起来捂住了脸颊瞪她,她使出绝招,中指一屈,弹中我的眉心。
我皱紧了眉头,眼泪都逼出来了,索性蹲下来,脸埋在两膝之间,闷声说:“你又欺负我……”
她也蹲了下来,伸手揉我的脑袋,嘿嘿笑着说:“谁让我们家豆豆生气委屈的样子那么招人疼爱呢……疼爱啊,就是你疼我爱嘛……”
“老不正经的混蛋……”我哽咽着骂了一句,“这些话你对三爹四爹他们说去吧!”
她轻拍着我的后背含笑说:“想母亲了没?”
“不想。”
“那想你五个爹了吧?”
“不想。”
“想阿绪了吧?”
“都不想!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得很!”我咬着牙说。
“说谎了吧说谎了吧!”她的手指几乎是见缝插针地来戳我的脸蛋,笑吟吟地说,“豆豆小没良心的,就只会在你爹面前卖乖,欺负母亲老实人,嘤嘤嘤嘤……”
我受不了地抬头瞪她,“你要是老实人天下就没坏人了!还有,别发出那么恶心的哭声……”我猛地语气一转,温顺道,“母亲,您别蹲在地上,当心累着。”
她倒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地朝身后看去,一副“果不其然”的了然表情,就着我的手缓缓站了起来,一副母女情深、母慈女孝的和谐模样。
“师傅,你来得真赶巧。”母亲斜睨我一眼,笑着眨了下眼,又看向刚刚进门的父君,还有耷拉着脑袋跟在父君身后的阿绪,挑着眉灿烂一笑,“阿绪又闯祸了吧?”
父君微锁的眉心在看到我们母女时舒展开来,柔和的笑意在唇畔漾开,朝我伸出手温声道:“豆豆,眼眶怎么红了?你母亲又欺负你了?”
我抽了抽鼻子,甩了母亲走到父君跟前,哽咽道:“父君别这样说,母亲也只是想念儿臣罢了。”
母亲眼角抽搐了许久,右手抖了又抖。
父君抬手揉了揉我的眉心——被母亲弹过的地方一定红了。“你母亲素来没有个成年人的样子,豆豆别跟她一般计较。”
我温顺地在父君身边坐下,暗地里朝母亲抛了个媚眼,她深呼吸一口气,耷拉了肩膀走到阿绪身边,两个人一样沮丧的表情。
母亲是父君看着长大的,二人原是名义上的师徒,如师如父,如兄如友,可以说,父君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母亲的人,所以也绝对了解,以母亲那性子,怎么捉弄我欺负我都有可能!
“父君,阿绪犯了什么错吗?”我细声问道。
我这父君最是温柔,尤其是待我,其次才是母亲。几个爹都认为,女儿是用来宠的,儿子是用来训的,所以对我从来纵容多过鞭策,对阿绪却要严厉许多,奈何再严厉也没用,阿绪勇于认错,至死不改。
父君听了我的问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微笑时如春风拂面温暖,严肃时如霜雪压枝凉透。他从袖底抽出一沓信件扔在桌上,盯着阿绪,沉声问道:“听说你一回帝都,就做了不少好事?”
阿绪咬着下唇,小脸微白。母亲上前两步,扫了那些信件几眼,面上闪过了然,随即微笑道:“师傅,都是小事嘛,别对阿绪那么凶……”
母亲啊,我小时候,你可没对我这么好啊,我记忆中全是你捏我、耍我、吓唬我、取笑我的画面!
父君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只盯着阿绪低垂的脑袋:“九卿大臣,你开罪了四个,打人、吓人、放火,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一回帝都,那些老臣子就来哭诉,四代单传,险些让你打得断子绝孙!”
母亲噗嗤一笑,被父君扫了一眼,急忙又端正了表情。
“非只九卿子弟,铮儿……”
阿绪猛地一抬头,咬牙道:“奸臣也告状了?那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父君挑了下眉,嘴角微微扬起,又很快压了下来,“哦?你还对铮儿下手了?他倒是没告状,只是老实回禀了你进帝都那天跟鸿胪寺的人起了冲突。不过既然你自己招了,不如再说得更清楚些?”
阿绪一脸悔恨的表情,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父君悠悠捧了盏茶,抿了一口,眼角余光在阿绪的小脸上一转,隐约闪过一丝笑意。
“儿臣……儿臣气他欺负阿姐,所以才在他水里下了点药,不过是他自己明知道下了药还喝下去的,所以仔细说来,跟儿臣……跟儿臣无关……吧……”阿绪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没了声息,偷偷抬眼扫了父君一眼,又把头埋回胸口。
母亲这时忍不住插口了。“哎呀,阿绪你和娘一样多虑了,明明是你阿姐欺负人家来着。”
阿绪疑惑地看向母亲,“明明是……”
父君轻轻拍了下桌面,两人俱噤声。
父君淡淡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既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师傅,你有错,我更难辞其咎。阿绪,你说该如何罚?”
阿绪吓得愣住了,怔怔看着父君说不出话来。过去父君责骂他罚他,他都很有男子气概地受下了,这回父君掉转枪头对准了自己,他登时不知所措了。
“父、父君……都是儿臣的错……”阿绪无助地看向母亲,母亲回他一个更无助的眼神,阿绪眼角泛着泪光,哽咽道,“父君想怎么罚儿臣都行。”
父君长叹一声。“罚你有何用?这都是为父为师的过错,以后你有错,便让我来替你受罚吧。你得罪了四卿,便由我来替你上门请罪。”
阿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这回真的知错了,以后一定会改的!”
“这回真的知错了……”父君叹息道,“原来以前都是假的吗?看来父君真的老了,由着你这样一次次蒙骗……”
父君,儿臣想说,您真的很阴险……放过阿绪吧,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拉住父君的衣袖为阿绪求情:“父君,阿绪只是一时冲动,他也都是为了我好,怕那些秀男里有不肖之徒,这才做出些过激的举动。阿绪虽是有错,但动机不坏,也是情有可原。父君,这次就算了吧……”
母亲也应声求情:“是啊,师傅,阿绪还小,慢慢教……”
父君摇了摇头,转头看我时眉眼柔和了不少,温声说:“阿绪若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
这话听得我委实害臊,余光瞥见母亲哼哼两声。
二爹与裴铮进来时,看到阿绪跪在地上,一个摇头,一个挑眉。摇头的是二爹,了然地叹气:“果然又闯祸了……”
裴铮走到父君跟前稽首行礼,道了声:“铮儿见过师傅。”
“诶诶诶!”母亲打断他,“姓裴的,这声师傅你还是别乱叫了。你也喊师傅,那就是我师弟,是豆豆的师叔,这辈分乱得不行。更何况师傅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师傅,你喊先生就好了。”
裴铮无奈地换了称呼:“铮儿见过先生……”
父君点了点头,目光在他面上扫过,在他唇上顿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看我,又是一眼了然和纠结。
“铮儿,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阿绪自称在你水里下药,什么药?”
裴铮微有些错愕,低头看向阿绪,阿绪小脸上泪痕犹未干,已然自暴自弃了。裴铮又抬眼回视父君,微笑答道:“此事我与阿绪有过约定,不得告与第三人知,请恕铮儿不能回答。”
父君眼神微动,与二爹、母亲对视一眼,各自神情诡异。父君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过问了。阿绪此番回帝都做的种种错事,你知而不阻,知而不报,同样有错。各公卿之处,该如何赔礼,你应该有分寸。”
裴铮老实稽首回道:“铮儿知错。”
我左右等不到五爹,便插嘴问了一句:“不是说五爹也来了吗?”
二爹揉揉我的脑袋,笑着说道:“听说苏昀为了救你受伤,你五爹对宫里的太医不太放心,就先过去看看了。这回宫里发生这么大的意外,想来守卫仍不够森严,你大婚期间还须加强防备,等你三爹四爹回来了,再做一番部署。”二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裴铮,眼神里带了那么些杀气。“大婚之前,还是各自严守礼法,从哪来的,回哪去!”
裴铮脸皮甚厚,听了这话还能笑容自若,面色不改。
我疑惑地看看二爹,又看看裴铮……
不是说,裴铮是二爹跟父君给我选的童养夫?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像那么回事……
总不至于是莲姑骗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