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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但是短短半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觉得老板这个人虽然变态,冷血,不按常理出牌,但总是能逢凶化吉,一定是世外高人,跟着他总不会死。
因此我坚决不放开拽着他的手。“我实话告诉你,我义父是闻人非,你护送我去见他,我给你一千金!”
他眸中闪过异光,眉梢微微跳了一下,说:“哦?”
我挺了挺胸,自豪道:“那是自然,这镯子可是我义父给我的,你也看到了。”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只是这种款式的镯子一般是传媳不子不传女,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童养媳。”
听到“童养媳”三个字,我的脸顿时又烧了起来,不自觉松开手拍他的肩膀,羞涩道:“讨厌,你胡说什么。”
他默默看了我片刻,转身走开。
我急忙又追上了去。
“喂,老板,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不如跟我去蜀营吧,我觉得你挺有才的,一定能建功立业,我让义父重用你。”
“不要。”老板冷冷说。
“你要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当个茶寮小老板。”
“不要。”老板不屑一顾。
“哎呀,不然就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带我去吧,你再想办法弄匹马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这回不理我了,依旧沉默他的沉默,让我有些受伤。
“老板……你要去哪里啊?”几回死里逃生,我不禁对他有些依赖。
老板依旧沉默不语。
“老板,那我也不去蜀营了,跟着你可不可以?”我故意试探。
他斜了我一眼,冷笑:“敢,你就跟。”
他终于说话了,我喜不自胜,笑道:“你要去哪里?”
“魏营。”
我愣了一下,站住了,他没有停下脚步,径自向前。我站了许久,才急忙追上去问:“你去魏营干什么?你不是蜀国人吗?”
“关你什么事。”他淡淡道。
“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同生共死出生入死,我关心你一下嘛。你难道要去魏营当幕僚吗?”
“找个朋友。”他说。
“谁?”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与你无关。”
“呃……你会不会帮魏国打蜀国?”我咽了咽口水,轻声问。
他眸光微转,忽地侧过头看我,带着些许戏谑打量我:“会,又怎样?”
“会……”我握紧拳头说,“我就杀了你。”
“哦?”他挑挑眉,停下脚步,侧过身双手抱臂,上下打量我两眼,阴测测地说:“你怎么杀我?”
我从背后抽出匕首,指着他,“别以为只有你藏了武器。”
他扫了我的手一眼,突然之间出手敲向我的手腕,我躲避不及生生吃了一记,痛呼一声,匕首坠地。他旋即制住我的双手,反手剪在背后,我背对着他动弹不得,他捏着我的下巴说:“不是有武器就能杀人了,小姑娘家拿笔就好了。”
我喘着气,倏地低下头去咬他的手,没想到竟然咬了个正着,正咬在他虎口处,他手一紧,却没有甩开我,而是放任我咬着,半晌之后,我嘴酸了,抬眼看他,正对上他疑惑奇怪的眼神。我咬得嘴巴酸软,口水湿了他一手,他不松手,我不松口,只能拿眼睛瞪他。
最后自然是他先开口。
“算了,我送你去蜀营吧。”
我大喜过望,立刻松口。他看着自己的虎口愣了愣,走到溪边弯下身去洗手。手上两排齿痕明显,却也没有出血。
他洗干净手,对我说:“快点走吧。”
“不要找马吗?”我疑惑地问。
他说:“我知道捷径。”
所以说他多坏啊,不早告诉我,早告诉我我就不用求他了。
他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少顷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说:“你可以叫我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笑笑?”他挑了下眉,“为什么一个字能表达的意思要用两个字?”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张大了嘴,半天无法解释。
“笑笑。”他也不多追究,转身说,“走吧。”
我亦步亦趋跟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称呼你?”
他垂着眼眸,片刻后说:“我姓郭。”
“名字呢?”
“郭……嘉……”
我抚掌笑道:“曹魏也曾有个谋士叫郭嘉,不过那人死得早。”
郭嘉沉默不言,我顿时觉得有些无趣,便又没话找话道:“你可认识那个郭嘉?你不会是他亲戚来蜀国卧底的吧。”
郭嘉扫了我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那一眼看得我再无说话欲望,于是一路无话,翻山越岭,走走停停,天快黑的时候,他说:“再几里路就到蜀军营地了。”
彼时我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听他一句话如得灵丹妙药起死回生,精神一振。却看他同样走了那么远的路,竟是不见颓势,只是白皙的脸皮有些泛红,呼吸快了稍许。
我也没多大心神去关注他的情况,有道是近乡情怯,我与义父分别不过数日,感觉却犹如十年。
话说回来,叫了他那么多年闻人非,改口义父竟是毫不别扭,想来我与他确有父女缘分。
我边走边整理衣冠,问郭嘉道:“你看我现在还灰头土脸吗?”
他看了我一眼,却是脸色一变,低声道:“不妙!”
我也是心尖儿一颤,低声道:“难道毁容了?”
他二话不说,抓起我的手腕,撒开蹄子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往旁边的密林中跑去。我左脚绊着右脚,几次险些摔倒,终于在他刹住脚步伏倒在地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摔在他背上。
“老板……”我苦着脸说,“你能不能先提个醒啊?”
“噤声!”他扭头扫了我一眼,皱了下眉头。
刚刚那么大动作趴下,他蛋疼没有我是不知道的,但这样啪的一声摔在他背上的我,着实乳酸得紧。
“干嘛呢你!”我调整了一下姿势,与他并肩趴着。
“前方有战事,你没听到吗?”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头皮发麻,刷地转头向远方看去,无果,又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探听。
“应该只是小规模战役,此地人烟罕至,除了蜀军,就只有刚刚经过的那一队马贼……”
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猛地一把攥住他的左臂,压低声音问:“老板,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挑了下眉梢,问了声:“嗯哼?”
“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我阴测测地说,“你利用了我。”
老板似乎勾了一下唇角,淡淡道:“就算我利用了你,你有什么损失吗?”
我仔细想了想……嗯,我多了一百金,还找到了蜀军,似乎是没有……
可能我迷惑的表情让他心软了,他竟然和盘托出:“我看了你镯子内侧的姓氏,猜到你和闻人非关系不浅,方才找县太爷要赎金的时候,就顺便说我们两个是蜀军的人了。”
嗯嗯。我用力点头。
“反正他们得了消息总会来追杀我们,反正我们本来就要往蜀营方向走,反正我们也打不过他们,就引他们过来,让蜀军一并砍了,为民除害,没什么不好。”
嗯嗯。我用力点头。
“估计也杀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嗯嗯。我崇拜地看着老板。
他走在前,我跟在后,屁颠屁颠地走了好一段距离,便看到地上不少残肢弃甲。老板回手抓住我的手腕,说:“快点跟上。”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啊!
远远听到刀枪相击之声,多走两步,便看到了数十蜀兵正与马贼交战,眼看那些马贼已是不敌,败势已现。一马贼大声吼:“弟兄们,先撤!”
蜀兵中一将士却喊:“一个不留!”
我循声望去,大喜过望,情难自禁喊了一声:“金剑哥哥!”
我不该啊……不该控制不住情绪喊了这么一句,那一瞬间,两军罢兵,纷纷扭头向我和老板的方向看来,我挥舞的手僵硬在半空,只听一人声嘶力竭地吼:“就是他们杀了老大,弟兄们,上啊!”
我刷地扭头看老板,老板脸上乌沉沉一片,转头就跑,我提步就跟,泪流满面地跟。
我和老板四条腿撒开了狂奔,七八个马贼跟在我们身后追杀,几十个蜀兵又紧随其后,那场面定然壮观得很,若我不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我们两腿不敌四蹄,很快便被马贼追上,只觉耳后生风,下意识地往左一退,大刀便贴着耳朵划过,削断几缕发丝。若不是我躲得快,此刻便已脑袋开花了。
刚躲过一下,又一刀劈来,我胸前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堪堪躲过一刀,就地一滚,却没完全躲过后招,刀锋削过后背,刺骨疼痛。我眼泪婆娑地回头看去,却见老板往另一个方向滚去。这么一缓,后面的蜀兵便追了上来。金剑哥哥吼道:“保护司马笑!和那……谁谁!”
老板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这么一顿,便被那马贼用刀背劈了右肩一下。我后领一紧,身子悬空而起,被那么轻轻一甩,从马贼头顶上飞了过去,落在蜀兵之中,不知道是谁的家伙接住了我,姿势掌握不太正确,动作也有些随意,我头下脚上的,脑袋在马鞍上撞了一下,差点连胃都要吐出来,待那士兵将我摆正了,我恍恍惚惚看到老板被马贼抓到了马背上……
“救他……”我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经常做一些不靠谱的梦,但这个尤其不靠谱。
我梦到刘阿斗长大了,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逼着我嫁给他,我很是为难,问闻人非该怎么办,闻人非说,笑笑你若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你。
我叹着气说,我算哪根葱啊,他们想我怎样我就得怎样,我连草民都不如,我是屁民。
闻人非说,笑笑的心愿是什么,我都会帮笑笑实现。
我脸红红,心乱跳,说那好难为情啊,怎么说得出口呢……
闻人非笑得极温柔无害,像在诱供似的,轻轻抚摸我的脑袋,说,笑笑只管说。
我抿了抿唇,正待开口,忽然听到平地一声厉喝——逆贼,放开主公!
我目瞪口呆,转头看去,只见一人立在门口,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闻人非,口中道——
主公有难,微臣救驾来迟……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表情那么纠结。”头顶上轻飘飘飞来一句话,那声音温温凉凉的,听着甚是耳熟,像是我家隔壁几乎每夜都会响起的箫声。
“丞相。”脚步声走近了,“有探子来报消息了,说是银剑和司马夫人已往洛阳方向而去。”
“知道了,退下吧。”
那脚步声又远了。
“醒了,还装睡吗?”额上轻轻挨了一下。
我睁开眼睛,捂着额头,看着他傻笑。
他唇角微扬,长睫掩着眸底的淡淡笑意。“笑得出来,那就是没事了。”
“义父啊……”我悠长悠长地唤了一声,然后说,“我脚疼,背上也疼。”
“右脚崴到了,背上受了点刀伤,没有大碍,休息几天便好了。你刚刚听到了,你母亲和银剑已经去洛阳了,你呢,怎么一个人找来这里了?路上可有遇到危险?听说之前还有人同你一路,那人是谁?”
“诶!对了!”我一拍床板坐了起来,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老板呢?”
“老板?”闻人非疑惑地看着我。
“是啊。他是茶水铺的老板,这一路上多亏他护着我了。”我把老板耸人听闻的事迹简要向闻人非一说,充分发挥了我史官的专业才能,三言两语,简洁利落,然后做了一番评论。“这人,真真是个变态,不走寻常路。”
闻人非眼神一动,若有所思道:“是吗,这人的身份恐怕有所掩饰。他自称郭嘉,刚好曹家当年有个谋士也叫郭嘉,不过听你描述二人年纪并不相符,或许这老板真实身份与郭嘉其人有所关联也说不定。”
我用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还说要去魏营呢!这多危险啊,如果他给魏军效命,那我们又多一个麻烦的敌人了。”
“你认识的这个,不是郭嘉,只怕是郭‘假’。他如果真是郭嘉的亲人或者友人,应当不会为魏军效命。曹氏主公对郭嘉有知遇之恩,对他言听计从,司马氏如今把持曹氏朝政,已是无冕之王,于曹氏有仇,为避嫌自清,许多曹氏昔日谋臣都已退出朝堂。”
“那是那是,义父说得是。”我连连点头,“反正呢,我们把他扣在蜀营就是了。对了义父,他人呢?”
闻人非神情顿时有些尴尬,无奈摇了摇头道:“金剑不力,让马贼劫走了人。”
我张大了嘴巴,真心为老板感到心痛。
被马贼劫走,菊花和性命,就不可兼得了。
“那个……没有派人追击吗?”我问。
“金剑率兵追出数十里,但对此地地形不熟,被他们甩开了。从方向上看,那些马贼应该是往东北方向,而他们前方便是魏军营地。那些人是连环寨余党,如今连环寨已经被铲平,他们不会再回此地了,是去北方为非作歹,还是投奔魏军,都很难说。”闻人非温暖的掌心覆上我的脑袋,柔声说,“你别担心了,那个郭假不是寻常人,定能逢凶化吉。”
“嗯……”我咬着指尖点头。
闻人非拉下我的手,笑着说:“你烦恼的时候便喜欢咬指甲。”
别的姑娘家十指如削葱,指甲如圆贝,我的指甲像被老鼠咬过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我冲闻人非笑了笑。
“你方才只说如何寻到此地,却还没说为何出走蜀都。”闻人非又问,“蜀都发生什么事了?”
我斟酌了一番,觉得更加难为情了,但在闻人非的注视下,又忍不住说了出来。
“太后要我给阿斗侍寝,这怎么可能嘛……我就随便糊弄过去骗了她一把,没想到被她识破了,便又把我打入冷宫。我觉得呆在那里早晚要出事,就带着娘和银剑哥哥出来找你了。”说到此处我满腹心酸委屈,想在蜀都之时,我虽然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史官,却好歹不愁吃穿,也没吃过苦头,一出门,不是被追就是险些被杀,一路连滚带爬才摸到蜀营,只差一点点小命就没了,如今看到闻人非,心上的大石才算落了地,却仍是忍不住眼眶发酸,脑袋往他怀里钻。“义父……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啊……”
闻人非双手握着我的肩头,不知是想抱抱我还是想推开我,似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并不回应我的拥抱,只是轻拍我的后背安抚着。“笑笑,行军打仗,诸多不便,更是生死攸关,这里不好玩……军中素来不允许女眷随行,待你伤势好些,我便让人送你去找银剑和你母亲,先去洛阳投奔亲戚也好过留在军中。”
虽然知道他是为我着想,但他这样的态度还是让我心口一阵阵揪痛,一路辛苦到此,听他这样淡淡的推拒,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有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咬着下唇强笑道:“我也不想成为义父的拖累,既然义父这么安排……我听话就是了……”
闻人非轻轻叹息一声,外间有人传话唤他,他吩咐我好生休息,待会吃了药便要拔营上路了。
军中的药草对治疗外伤效果极好,只是入口太苦了,我饮得泪流满面,吓得老军医多给了我好几颗甜枣。
我用力咬碎了甜枣,换好衣服拄着拐杖出门,便看到闻人非和赵昀将军在不远处说着话,大军已经开动了,陆陆续续向东边行去。闻人非余光瞥见我,同赵昀说了一声,便抬步朝我走来。
“大军已然拔营了,笑笑你有伤在身,就随辎重部队慢行吧。”闻人非说道。
“那你呢?”我握紧了拐杖,小心问了一句。
“我自然是要先行一步了。”闻人非轻抚我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姜惟会和你们同行,你有事找他便可。”
我强掩着失落,轻轻道了声:“我明白的。”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顿了顿,便转身离开。
不久姜惟便也来了,此时大军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运送粮草被服的辎重部队。姜惟见了我,神色有些古怪,探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你是被太后逼出来的,老实告诉我,真的是蜀都呆不住了?不是自己想跑出来的?”
我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姜惟眉心微皱,倒是没有和以往一般与我抬杠,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希望是我自己多心了,但你最好也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向他。
“没什么。”他却回避了这个问题,扶着我说,“我们也该上路了,那边有运送被服的车马,上面铺了被服会软些,你便坐车上吧。这一路上为避免麻烦,你还是穿着普通士兵的装束,性别和身份都不要对外人提起,别人若问起你的身份,你就说你叫马笑,原来是我帐下的士兵。”
我嘟囔了一句马笑不好听,姜惟撇了撇嘴,不理会我。
姜惟换上军装倒是比在蜀都的时候正经多了,他是闻人非的徒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军中也颇有些威望,事情也不少,因此安顿了我之后便也去其他地方布置了,辎重部队也离开后,大军这才算正式离开蜀国,进入魏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