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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滚!”
呵斥声居高临下,如同赶走家狗。
孟扶摇本来记着自己的“身份”,确实打算离开的,然而被这花痴一喝斥,她倒不走了,斜挑眉,看了拓跋明珠一眼。
拓跋明珠却已经将目光转了开去,在她心里,这个小厮本就不值得她多看一眼,她的注意力,全部在那位阿修罗副使身上。
她今日本想和那位年轻有为的阿修罗副使,就着明月清风,喝喝小酒,谈谈心的。
酒喝到酣处,如果能谈谈情,那也是很好的。
其实如果可以,能保持女子的矜持,金尊玉贵的等待看中的男子追逐,用诸如暗示、关切、体贴等等女子掳获男子的手段,随风入夜润物无声的掳获这个男人,然而神殿中,多年不曾更换新鲜血液,占据高位的大多都是垂垂老者,拓跋明珠所在的紧那罗部更是女人居多,很多都熬成了老处女,难得遇见个地位资质都过得去的年轻男子,不抓紧这一路回神殿的机会得到这个男人,难道要等到回去之后,和一堆女人争夺吗?
她一边竖眉喝斥孟扶摇,一边对着长孙无极露出盈盈笑意。
长孙无极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既不走也不进去就是坏心眼盯着他,有心想看他怎么做的孟扶摇,笑笑,上前,拉开孟扶摇。
拓跋明珠看着长孙无极,露出满意的眼色,等着长孙无极喝斥走那个讨厌的小厮,好和她一起二人世界。
看出来,她对自己的容貌身姿很有信心,十分自信这位阿修罗副使一定不可能再找到比她更出色更适合的伴侣。
长孙无极上前,对她笑了笑。
拓跋明珠立即也对他展开自己修炼出来的弧度最完美的笑容。
长孙无极又笑了笑,然后牵起孟扶摇,转身,一起退了出去。
拓跋明珠怔住。
长孙无极一边退一边尔雅的对拓跋明珠致歉:“从街上回来,挤出了一身臭汗,实在太失礼了,我让他给我备洗澡水去……啊,拓跋姑娘你要跟来?”
拓跋明珠赶紧收住下意识跟上去的脚步,一怔之下脸色已经飞红,羞臊中急于为自己的失态找个理由,咬咬嘴唇道:“我……我……我刚收到神殿传书,有个重要任务,想和你商量下……”
她慌乱之下随便找个理由,说出口才神色一变,惊觉自己竟然将神殿的秘密任务拿出来做借口了?这是违反神殿教规的重罪,不由露出懊恼神情。
然而此刻话已出口,又怎么能收得回?
长孙无极目光一闪,“哦?”了一声,笑道:“请拓跋姑娘稍待,在下去去就来。”
他平时神情虽然温和,但一向给人的距离感明显,今日这一笑却是常日对孟扶摇的那种笑法,立时神光荡漾风采妙绝,哪怕眉目易容得平常,也让人觉得姿容绝世勾魂摄魄,拓跋明珠顿时就看呆了,怔怔的扶着门框,人都走远了才说出一个字:“好……”
说完之后才觉得,心怦怦跳得厉害,掌心燥热,竟微微生出汗来,然而当那心定了下来,又生出微微的凉。
孟扶摇给长孙无极拖着转过一个拐角,忍不住笑:“瞧你那一笑……那美人我看魂都飞了。”又笑,“可惜帝大爷去洗澡了,不然他要在,又是一场好戏。”
“你也去洗澡吧。”长孙无极在她身上嗅了嗅,做嫌弃状,“瞧你在人堆里挤得,还真馊了。”
“有吗?”孟扶摇坦然嗅自己,狐疑,“没有吧?”
“有。”长孙无极招呼侍候的下人打来洗澡水,笑,“陛下需要人擦背吗?在下愿意效劳。”一边说一边来解孟扶摇腰带,孟扶摇踹他一脚,窜入门内,将门带得哗啦一响,砰的关上。
门一关,长孙无极便转过身,转过身来的他轻松笑意已经全无,立于原地沉思了一会,回房换了件衣裳,再次往先前拓跋明珠等他的厅堂而去。
他刚刚走过一个拐角,孟扶摇无声的从自己的房间里飘了出来。
她飘上檐角,注视长孙无极走回拓跋明珠所在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半晌,估算着长孙无极不能发现她的距离,才不紧不慢的缀了上去。
长孙无极跨进厅内,拓跋明珠正在出神,忽听低沉优雅的声音响起,问候殷殷:“有劳姑娘久等。”
拓跋明珠回身,看着浅紫长衣的男子衣袂飘飘的进来,含笑的眼眸温柔切切令人沉醉,脸上不由一红,神情中又为他称呼中去掉拓跋两字而显现欢喜,急忙迎上去:“许公子。”
长孙无极眼光在桌上丰富而精致的小菜上一扫,很自然的坐下来,亲自为拓跋明珠斟酒:“这是咱们穹苍雪山独产的‘瑶台雪酿’吧?安神养颜,滋补宁气,对女子尤其有益,想不到这样的小地方也有这酒供奉,姑娘不妨多喝几杯。”
“公子真是细心人。”拓跋明珠欢喜不胜,一颗芳心本就若浮云端,被倾慕遐想的霞光尽染桃红,哪里还经得起眼前人小意殷勤,连干了几杯,本有些病容的苍白尽换酡颜,心跳越发剧烈,原本还努力维持点矜持,此刻也尽付了软云春水,扶,扶不住,捧,捧不起。
长孙无极浅斟轻笑,却并不提神殿公事,只拿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风土人情文人轶事等女子爱听的东西淡淡闲谈,信手拈来而又足见胸中丘壑,俯仰之间姿态风流,拓跋明珠痴痴看着他,这些久居神殿的使者,日常呆在规矩森严的神殿少见外人,下来巡视也是人人趋奉,哪里遇见过这般名士风姿,早已迷醉得心动神摇,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眼见她已薄醉,长孙无极才停了劝酒,笑道:“先前姑娘和在下说,神殿要务……”
“哦,”拓跋明珠此时看长孙无极神情,就像是看终身良人,再没什么顾忌,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道:“刚刚收到飞鸽传书,我还没来得及拆看,只是看见火漆封口竟然是天部标记,天部指令,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发出过了。”
“那拓跋姑娘还是不要给我看吧,”长孙无极立刻推回那竹筒,“天部指令非同小可,虽然你我同属神殿,但是擅自将天部指令外传,会害姑娘你受责,在下……如何忍心……”
他不说这话拓跋明珠神色还有几分犹豫,一说,拓跋明珠顿时神采飞扬,什么顾虑都没了,尤其那最后一句,语气轻轻,关怀之意溢于言表,何止是关怀,拓跋姑娘似乎甚至听出了缠绵听出了情意听出了洞房花烛听出了儿女成群……
意中人如此为她着想,拓跋明珠热血沸腾,急切的想要“美人赠我金错刀,我以报之英琼瑶。”激动之下干脆自己也不拆竹筒了,娇笑着往长孙无极手中塞:“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总不会出卖我的。”
她笑着笑着,借着酒意,大胆的更靠近了长孙无极几分,脚尖似有意似无意,轻轻踏上了长孙无极的靴。
她来之前已经换了一双精致的水红绣花鞋,鞋上双鸾飞舞,鸾凤眼珠缀以极品海珠,暗处亦熠熠闪光。
绣花鞋轻轻踏在长孙无极靴上,拓跋明珠笑声旖旎:“……是不是呢?”
隐约的不知道哪里似有微微动静,那动静极其轻细,大抵不过像是风刮过屋檐顶上长草一般的声响,不是武功绝顶的人,根本听不见。
长孙无极微侧首,看了看某个方向,身侧那女子一心沉醉浑然不觉,犹自在娇声追问:“是不是呢……是不是呢……”
“自然。”长孙无极回首对她一笑,笑容温存。
拓跋明珠心花怒放,托腮笑意盈盈的看他,她已有几分醉意,颊上晕红眼波流动,在银红宫制式样的华灯映照下,颇有几分灯下观花的韵致。
她侧了侧脸,调整出自己灯光下最美的角度,瞟长孙无极一眼,脚下踩住了,见他没动,犹自心痒痒,又举杯对长孙无极敬过来:“敬……公子一杯。”
浮雕八蝠银酒杯漾着碧色酒液,盈盈敬过来,长孙无极刚刚举杯,那女子已经轻轻和他碰了杯,两杯相碰时,酒杯底的晶莹指甲,似有意似无意的搔过他掌心。
长孙无极不动声色,低头对酒液看看,眼风自酒杯之上一飞而过随即收回,坦然将酒杯一照一饮而尽,随即很自然的站起,笑道:“姑娘有酒了,仔细伤着身子。”走到桌边,亲自给拓跋明珠斟了杯茶。
他站起,拓跋明珠的绣花鞋自然便没了用武之地,刚有些懊恼,又见长孙无极殷勤给她斟茶,便又欢喜起来,眼波脉脉如水横,一怀春心都写在欢喜的眼光里——良人不仅人才出众,还体贴温柔,如此佳婿,带回神殿,当真要羡慕死神殿那一群勾心斗角的姐妹。
神殿生活单调枯燥,平日里接触外人也少,出使的任务不是人人轮上,有些人在神殿一辈子都没出过门,出了门,在这政教合一神权至高无上之国,也是人人逢迎事事如意,所以神使经验历练,大多都十分薄弱,拓跋明珠看来也是如此,此时心心眼眼只关注着如意郎君,哪里还记得规矩方圆。
“哎呀……我真醉了……”拓跋明珠贪恋情郎温柔,打蛇随棍上,干脆醉到底,支着肘,翘起纤指,在空中轻轻一挥,“……劳烦公子你代我看了吧……”
长孙无极不再推辞,露出“愿意为姑娘效劳”的神情,拆开火封取出纸卷,略略一看,笑道:“哦,西邻东昌国近日内乱,有一批乱军从大荒高原偷过国境,潜入我国之内,天部指令说,已经下令各地神使注意访查此类人等动向,以防他们在我国内生事,乱我国纲。”
“哦,东昌那个不受教化的异教之国,屡屡有挑衅我国神威之意,若是发现,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拓跋明珠神色中满是憎恶,“我这就知会各地分坛,并将手下都派出去侦缉查探。”
“指令的意思是秘而不宣,知会各地在下看不太合适。”长孙无极微笑,“姑娘你安排属下用心便是,也不必和他们说得明白,毕竟这是天部指令,涉及军事机密。”
“你说的是。”拓跋明珠立即赞成,嫣然一笑,“是我孟浪了。”
“天部指令说,此件看完即毁。”长孙无极将纸卷递过来,对她笑,“姑娘还是自己看看再毁吧?”
那一笑神光离合,拓跋明珠魂都飞了一半,毫不犹豫接过,伸手就将纸卷递上火烛,一边微带讨好的笑:“我不信谁,还能不信你?”
长孙无极注视那纸卷在蜡烛上燃成灰烬,笑意微微,他半边脸掩在宫灯光影里,午夜优昙一般芬芳神秘,拓跋明珠挥去灰烬,隐约闻见他身上香气特别,痴痴笑着靠近来,低低道:“你身上什么味儿,真是好闻,咦……”
长孙无极突然站起来,含笑俯脸看着她,道:“姑娘,你醉了。”
“我……”拓跋明珠摇摇晃晃也站起来,神色有几分迷糊,隐隐也有几分骚动,盈盈看着长孙无极,似在期盼今夜他能主动些,一夜风流定下名分,然而良人只是微笑看她,那眼神让人心旌摇动,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她借了几分酒意再大胆,也绝对没办法去拉着男人共赴温柔乡,无奈之下还想说什么,长孙无极却已轻轻来搀她,她便迷迷糊糊被搀出门去。
“你家神使醉了,好生伺候着。”长孙无极吩咐等在院子里的使者们,立在阶上看着那女子被搀走,犹自频频回首,唇角笑意淡淡。
随即他道:“看够了么。”
“紧要关头,戛然而止。”屋檐上飘下孟扶摇,叼着根草笑吟吟,“真是可惜。”
“如果不止才叫可惜。”长孙无极牵她进去,“我数年追逐就会付诸东流。”
孟扶摇笑而不语,却问:“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
“就是那样。”长孙无极答得轻飘飘,知道孟扶摇不会信,却也没想费尽心思去编什么能让她信的谎言。
孟扶摇转过头,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无奈的叹气,道:“假如我现在吃醋啊什么的,你会不会把纸条内容告诉我?”
“不会。”长孙无极回答得很让人郁闷。
孟扶摇瞪起眼睛,半晌噗嗤一笑,道:“哎,以前看小说,那啥啥狗血的误会啊虐啊折磨啊错过啊没完没了,看的时候痛苦万分,看完之后觉得脑残,现在我倒希望,我能真的脑残一回。”
“误会是建立在信任不足的基础上的,而我不认为,我们经过这许多事,还会出现不信任。”长孙无极深深看她眼睛,“扶摇,我爱着你的坦荡明朗,你是我一生里绝不会看错的女子。”
孟扶摇沉默下来,半晌轻轻道:“哪怕我负你?”
“你负我,我亦甘之如饴。”长孙无极抚摸着她如缎的黑发,手指在那般润滑如流水的发间泻下,像是三年多岁月刹那而过,她在红尘彼岸,而他涉水而来,为这一场惊心而绵邈的邂逅,不惜迎向此后阴霾层层的未期。
“扶摇……”他揽她在怀,轻轻叹:“宁可你负我,胜过擦肩不识,此生错过。”
孟扶摇亦叹息一声,抬头看无星无月的天际,喃喃道:“二十年前我刚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也是这样黑沉沉的天色,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我不知相遇是对是错,总觉得,和我在一起,是将你们带入那属于我的浓重黑暗里……”
“不,子夜之时,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很快就是黎明……”长孙无极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似是想起什么,问,“扶摇,你刚才说,二十年前刚睁开眼,就是这个时辰?”
孟扶摇怔了怔,一时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刚才那句话其实很有些奇怪,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天色?
她从未和长孙无极说过自己的夺舍,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在哪里都是禁忌,也不想和他提起自己的心愿,她没有勇气去当面和长孙无极说——我要离开你。
以他的绝顶聪慧,想必早已猜出端倪,何必从自己口中说出,再伤他一回呢?
长孙无极久久不见她回答,又追问了一句:“真是这个时辰?”
孟扶摇这才觉得不对,长孙无极在意的好像不是她出生的可疑,倒是对时辰十分紧张,紧张……什么样的事,能令他紧张?
时辰?
她疑惑的看向长孙无极,脸上神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长孙无极眼神微微一沉,一瞬间暗如此刻天色,随即又恢复正常,伸手按住孟扶摇的肩,轻轻笑道:“我是惊讶你记性真好……不早了,去睡吧。”
孟扶摇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掉开眼光,“嗯”了一声,道:“你也早点休息。”
她转身离开,长孙无极注视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突然抬手,半空中金光一闪。
一个男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恭谨弯腰:“主……”
“没有人跟着你么?”长孙无极截断他的话。
“没有。”
“让你的人立即化整为零,给我回去,盯紧所有动向,另外帮我做几件事。”
男子细细听了,躬身应下,随即身子一晃,轻烟般消失。
身影消失,影子却不灭,不知何时他刚才站立的屋檐下,一道淡淡黑影铺在地面,和树影花影参差在一起,月色淡淡升上来,那人的轮廓亦如月色模糊。
这回长孙无极脸色中终于有了几分讶异,回身道:“你竟然在这里。”
那人静静看着他,只答了一句话:“回去吧,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长孙无极默然不语,浅紫长衣软云般飘拂在穹苍夏夜依旧雪凉的风中,良久他道:
“她在,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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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忙了,实在没空,把远道而来的客人失礼的丢下,抓紧时间写了几千字……唔,所有事情全部赶在一起,忙过这两天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