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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又问道:“梼杌为什么会害怕香灰?”
白姬道:“因为,这香灰是西王母座前的。”
“什么意思?”元曜不解。
白姬解释道:“梼杌曾经被西王母杀死,它惧怕西王母。如今,它复活了,但仍然保留着对西王母的恐惧。西王母座前的香灰也有西王母的灵气,这份气息让梼杌害怕。”
王贵叹道:“这么说来,幸好老朽拜的是西王母。”
天色已经不早,白姬、元曜、王维等人收拾了残局,进房休息。
王贵翻出剩下的香灰,洒在别院周围,以防梼杌再来。王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亮着灯火,痴痴地坐着,他的侧影映在窗户上,十分寂寞,十分悲伤。
朱墨给元曜、白姬分别收拾了一间客房,让他们歇息。
元曜心中既恐惧,又疑惑,躺在床、上睡不着,思绪万千。桃核墨已经碎了,陶渊明会不会就此消失了?王维看上去很伤心,希望他不要太难过。梼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袭,到时候怎么办呢?白姬说可以拿到对付梼杌的天枢弓,她会去哪里拿?拿到了,又真的能够对付那么可怕的,杀不死的梼杌吗?
元曜正在忧愁,忽然听见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不一会儿,他看见关紧的窗户上隐隐有光,光芒中渐渐地浮现出白姬的脸。
白姬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元曜。
元曜吓得一个翻身坐起,手指着窗户发抖,说不出话来。
白姬笑道:“轩之还没睡着啊。”
元曜生气,道:“即使睡着了,也被你吓醒了。请不要从关紧的窗户中伸出一个脑袋来!”
白姬以袖掩面:“我只是顺路悄悄地来看一眼轩之睡着了没有,吓到轩之了么?”
“请不要以这么诡异的方式偷看!顺路?你要去哪里?都这么晚了。”
“出去一下,有两件事情要办。”
“什么事情?”
“去凌霄庵向西王母借天枢弓。”
“欸?西王母在凌霄庵?”
“西王母在昆仑。不过,去凌霄庵祈求的话,她能够听见,可以免除跋涉之苦。”
“西王母会借天枢弓吗?”
白姬幽瞳一闪,诡笑:“会的。”
元曜冷汗。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因为西王母即使不想借,白姬也会有一千种办法弄来天枢弓。
元曜又问道:“另一件事是什么?”
“回缥缈阁让阿绯去办一件事,好了结桃核墨这段‘因果’。”
元曜道:“现在都已经过了子夜了,你一个人要办两件事情,时间恐怕来不及,小生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替你回缥缈阁带话给阿绯姑娘。”
白姬高兴地道:“这样甚好。”
白姬对元曜吹了一口气,招手:“轩之,过来。”
元曜站起身,走向窗户,另一个元曜倒下去,睡在床榻上。元曜没有开门,直接从墙壁穿了出去,站在白姬身边。
白姬笑道:“轩之,你回去对阿绯说,‘山鬼吹灯,魑魅魍魉。化入春红,桃之夭夭。花如镜影,缘尽空幻。’。”
“什么意思?”元曜不明白白姬让他带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姬笑道:“什么意思阿绯会懂的,轩之把话带到就是了。”
“好吧。”元曜道。
白姬又道:“如果缥缈阁里没有什么事,叫离奴明天也来吧。后天就是重阳节了,它独自留在缥缈阁会觉得孤单。”
“好。”元曜道。
王贵、朱墨已经睡了,王维还在书房里对灯枯坐,也许他在等待陶渊明。
白姬、元曜在马厩里牵出画马,一人一骑,离开了别院。在岔路口分别时,元曜担心半路会遇见梼杌,以及是否能够深夜进长安城。
白姬道:“无妨,梼杌看不见你,城墙也拦不住你。记住,天亮之前一定要把话带到。”
“好。不过,小生天亮之前恐怕赶不回别院了,不会有事吧?”元曜担心他的灵魂回不了身体。
白姬笑道:“别担心。这一次,我用了一点儿特别的法术。天一亮,你就回来了。”
白姬、元曜分别,一个去凌霄庵,一个去缥缈阁。
元曜骑着健马奔驰如飞,很快就到了启夏门。他穿过关闭的城门而入,没有任何阻碍,城墙拦不住他,戍守的卫兵也看不见他。但是,一左一右站在城门边的神荼郁垒却和他对上了目光。
神荼面容狰狞,郁垒神情凶恶,小书生十分害怕,急忙打马而过,不敢多看它们。
神荼望着小书生远去的背影,吐着蛇舌,道:“那书生怎么只剩一缕魂魄了?他的肉身不会被那个不能说名字的龙妖给吃了吧?”
郁垒双目如电,道:“依我看,他是肉身还在,心却早已被龙妖吞噬了。”
“唔唔,龙妖太可怕了!”
“嘶,好恐怖……”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一时没有勒住马,连人带马一起穿过门扇,冲进了大厅。健马冲进墙壁上的《百马图》,消失不见了。元曜摔倒在地上,倒也不觉得疼。
元曜站起身来,摸到柜台边,点上了油灯。大厅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切那么熟悉。虽然,在缥缈阁中,灯火照不到的幽暗之处总有魑魅攒动,货架上的每一件宝物中也都栖息着诡异的妖灵,但元曜还是觉得莫名地安心、温暖,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元曜拿着灯火走向后院,在经过里间时,他进去叫离奴,但离奴不在里面,连寝具都没有铺在地上。
离奴去哪里了?元曜纳闷地来到后院,眼前的情景让他张大了嘴。
月光下,原本赏心悦目的庭院变得乱七八糟,不知是谁挂了满院子的白色招魂幡,点了满院子的香烛,草地上还画着奇怪的阵符。
白幡随风飘摇,香烛烟火熏天,草地上鬼画桃符,祭品堆积,说不出的阴森吓人。
一只黑猫倒在回廊下呼呼大睡,翻着圆滚滚的肚皮,四脚朝天。它的额头上系着一条太极图案的布条,爪边放着一本《论语》。
离奴在干什么?后院怎么会被弄得这么乱七八糟?
元曜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没工夫理会,他艰难地踏过乱七八糟的庭院,走到了绯桃树边。
元曜整了整衣衫,礼貌地道:“阿绯姑娘,白姬托小生给您带一些话,她有事想请您帮忙。”
桃叶纷纷散开,阿绯从桃树上探出身来,华艳而美丽。
阿绯以袖掩唇,温柔地道:“元公子请讲。”
元曜摇头晃脑地道:“山鬼吹灯,魑魅魍魉。化入春红,桃之夭夭。花如镜影,缘尽空幻。”
阿绯听了,开始有些疑惑,但侧头想了想之后,似乎明白了。
阿绯问元曜道:“白姬还让您带了什么话吗?”
“她让小生叫离奴老弟一起去摩诘家过重阳节。”
阿绯笑了,道:“明白了。请转告白姬,阿绯一定办到,到时候以桃花为记号。”
元曜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道:“好。小生一定转告。”
阿绯笑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元曜又艰难地踏过各种障碍回到走廊下,叫醒离奴:“离奴老弟,快醒醒--”
黑猫睁开了眼睛,看见元曜,一跃而起。
“咦,书呆子回来了?!主人呢?主人没回来吗?”
白姬如果回来了,看见后院变成这样,估计会生气地把离奴吊起来抽一百鞭子吧。元曜在心里道。他把王维家发生的事情简要地向离奴说了一遍,并转达了白姬的话。
离奴大怒,道:“太可恶了!梼杌居然敢咬主人?!待爷去把它撕碎了吃掉!”
元曜道:“那梼杌撕不碎的,离奴老弟还是不要莽撞行事,白姬好像有办法对付它。话说,离奴老弟,你在干什么?怎么把后院弄成这样一副阴惨惨的样子,怪吓人的。”
黑猫瞧了元曜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
“爷在从黄泉地府中招魂。”
“招谁的魂?”元曜奇道。
“招书呆子你爹的魂。”
元曜大惊,道:“你招家父的魂干什么?!”
黑猫挠头:“之前,爷不小心把你的《论语》烧了,你很生气,说书里有你爹的亲笔批注,爷就去买了一本新《论语》,打算招你爹的魂来再写个批注,然后还给你。爷不愿欠别人的东西。”
元曜如遭雷击,一下子愣住,半响之后,反应过来,他低头望着地上的《论语》,浑身颤抖。
从封面上看,这本《论语》还是崭新的一本书,完全没有写过字的痕迹。
黑猫在一边解释道:“你爹可能已经投生去了,爷没招到他的魂。”
元曜的面色渐渐铁青,他生气地去掐离奴的脖子,大声道:“即使家父还在黄泉,也不许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去打扰他老人家!”
今夜,白姬施了一点儿特别的法术,一缕幽魂的元曜不能如往日夜游时那样触碰到东西,他虽然怒发冲冠,但怎么也掐不到离奴的脖子。
离奴见状,脖子一伸,闭上双眼,道:“好吧,只要书呆子不生气了,爷今晚不还手,让你掐好了。”
元曜掐不到离奴,便不理它,向着院子里的香烛和招魂幡跪拜了一番,算是向父亲的亡魂致歉。
黑猫挠头,仍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见天色不早了,元曜准备回王维家。离奴让元曜等它一会儿,等它收拾完后院之后一起走。元曜还在生离奴的气,不肯等它,准备先走。
离奴眼珠一转,拿了一支香,将元曜的袍角插在地上。元曜无法动弹,自己也无法拔香,只好等着离奴。
离奴一边收拾后院,一边絮絮叨叨:“太麻烦了!爷以后再也不读书了!会识字也没什么了不起,爷不识字,也开开心心地活了一千五百年。那些识字的,每天自寻烦恼,未必活过一百年。你说是不是,书呆子?”
元曜被香钉在原地,苦着脸坐在地上,他还在生离奴的气,故意不理它。
离奴也不在乎,继续一边收拾,一边自言自语。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尽管被香钉住,元曜也消失了身影。
元曜这才明白,白姬怕他天亮时回不去,早已施了回魂术。
离奴看着元曜消失,叹了一口气,道:“唉,白留了。原来,主人早施了回魂术。”
元曜消失在缥缈阁的同时,已身在王维家的客房中。--他的魂魄与身体合为一体,像是昨晚没有离开过别院一样。
元曜起床,推门而出。
天色已经亮了,清晨的风十分舒服。
王贵和朱墨也起床了,一个在打扫院子,一个在厨房做饭。
元曜望了一眼书房,书房中十分安静,王维好像还没起床。
王贵道:“郎君坐了一夜,哭红了眼,刚睡下。昨晚,鬼好像一直没有出现。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出现。”
元曜听了,心中有些怅然。
元曜洗漱之后,去找白姬,发现她还没回来,不禁有些担心。吃过早饭之后,元曜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痴痴地发呆。
元曜不经意间侧头,看见一名皂衣男子站在菊花丛中,好像是陶渊明。
陶渊明朝元曜笑了笑,眼神悲伤,继而消失不见了。
元曜急忙站起身,奔去菊花边,道:“陶先生,是你吗?”
一阵风吹过,金菊翻舞,如同波浪。
一朵盛开的菊花中,露出一块比指甲略大的桃核墨。
菊花中怎么会有桃核墨?难道是昨夜掉落的?
元曜十分疑惑,他拾起桃核墨的碎片,打算等王维醒了以后交给他。
别院外面,石桥之上,一名白衣女子骑马而过。她驻马桥头,向别院中张望,马背上挂着一张漆黑的巨弓,弓背上纹绘着朱色的蝌蚪文,和日、月、星的标志。
白姬望见元曜坐在院子中喝茶发呆,眼珠一转,笑了:“不如,试一试天枢弓。”
白姬伸手取下天枢弓,左手挽弓,右手平摊在阳光下。
阳光在白姬的手掌上凝聚成一支光箭,光华灿烂,如水流动。
白姬搭箭上弓,对准了元曜的发髻,但她想了想,怕元曜生气,还是将弓箭压低,对准了他手边的茶杯。
“嗖--”光箭离弦,飞射向茶杯。
光箭穿透茶杯,茶杯“砰”地一声,碎成齑粉。
茶水熊熊燃烧起来。
元曜大吃一惊,无缘无故,茶杯怎么碎了?茶水怎么燃烧起来了?茶水又不是油,怎么会燃烧起来?!
元曜张大嘴,傻傻地坐着,直到火焰蔓延上他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甩袖灭火。
“嘻嘻。”白姬在桥头偷笑。
元曜听见笑声,侧头一看,望见白姬在石桥上诡笑,顿时明白了什么。
元曜跑到竹篱笆边,生气地对白姬道:“你又捉弄小生!”
白姬骑马走近,笑道:“我是在代替老天爷惩罚轩之。”
元曜一愣,道:“小生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为什么要惩罚小生?”
白姬道:“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如此大好的时光,轩之却愁眉苦脸地发呆渡过,这未免太可恶了。虚掷光阴,是世间第一大罪,应该受到天罚。”
“啊?!”元曜抬头四望,但见溪水明如玉,山野遍金黄,远处的田陌中有农人正在辛勤劳作,村落中炊烟缓缓升起,田园风光一片温馨静美。
元曜有些惭愧,认为白姬说的有理,这样美好的秋日确实不该在愁闷中渡过。
元曜道:“多谢白姬提醒,小生确实不该愁闷地虚掷光阴。”
白姬走进院子,将马缰递给元曜,道:“那么,轩之就去做事,来充实光阴。先把马牵入马厩,再沏一壶香茶,顺便去厨房给我拿一些吃的点心来,然后再去取一些朱砂,一支毛笔,一个箭囊。如果没有朱砂,家禽的血也可以。”
元曜的脸青了,道:“请不要用随意使唤来充实小生的人生!”
“嘻嘻。”白姬诡笑。
元曜把马牵入马厩,请朱墨沏了一壶茶,又去拿了一些点心给白姬,然后去找来了朱砂、毛笔和箭囊。白姬坐在院子中悠闲地吃点心,元曜忙完之后,在她对面坐下,望着那一张漆黑的弓。
“白姬,这就是天枢弓吗?”
白姬点头,道:“对。”
“箭呢?只有弓,没有箭吗?”
白姬喝了一口茶,道:“日、月、星三箭都非有形之箭,肉眼看不见。”
元曜挠头,道:“看不见的箭?”
白姬笑道:“对,看不见的箭。”
喝完了茶,吃完了点心,白姬开始用朱砂在地上画符阵。符阵画好之后,她把箭囊放在符阵中央,就去客房睡觉了。
“啊,太累了,先去睡一觉。”
元曜望着朱砂符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符阵中的阳光格外刺目,仿佛所有阳光都聚集在了符阵中,如流水一般汇入箭囊。
下午,离奴提着菊花酒,背着重阳糕,还拎了一条大鲤鱼来了。
离奴对元曜笑道:“书呆子,爷来过重阳节了。”
元曜还在生气,不理会离奴,挥袖走开。
离奴“嘿嘿”了一声,也不放在心上。
傍晚,太阳下山时,白姬收了朱砂符阵中的箭囊。她将皮革箭囊扎紧,好像生怕箭囊中的东西溢走。
元曜问道:“这箭囊中装着什么?”
“日光。”白姬答道。
“日光?”
“对,晚上没有日光,所以白天把日光收集起来,供晚上用。”
白姬收好箭囊,拉元曜去吃饭:“走吧,轩之,吃饭去了哟。”
昨晚没有等到陶渊明,王维的神色十分悲伤,看上去很颓然。他没有胃口,几乎都没动筷子。
白姬见了,淡淡一笑。
王维望了一眼木案上的菜肴,皱眉道:“今天的菜肴怎么都是鱼?”
朱墨侍立在一边,苦着脸道:“今天的菜都是白姬姑娘的仆人--那个叫离奴的家伙抢着去做的,他就只做了鱼。”
元曜冷汗。
厨房中,一只黑猫蹲在灶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烤鱼,喝着鲜美的鱼汤,十分满足和惬意。
吃过晚饭之后,王维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他坐在灯下写一些什么。
弦月升起,星光闪烁。
白姬望着夜空,十分满意:“今夜有星有月,很好。”
白姬进入王维的书房,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她再出来时,陶渊明也走了出来。陶渊明的身影十分淡薄,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将它吹散无痕。
元曜见书房中没有动静,灯也熄灭了,心中感到奇怪:“摩诘呢?”
白姬道:“睡着了。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有些危险,陶先生不希望王公子去。”
陶渊明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书房,虚弱地笑道:“我不希望摩诘遇到危险。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了。”
刚才,白姬在书房中对王维说,她可以让陶渊明出现。王维拿出了仅剩的指甲大小的一块桃核墨,白姬在砚台中研开,陶渊明出现了。
白姬说,她将去杀死梼杌,希望陶渊明作为诱饵随行,引梼杌出来。
王维不愿意让陶渊明冒险,陶渊明却答应了。因为如果能够杀死梼杌,王维就安全了。
王维坚持要和陶渊明一起去,陶渊明不答应。
白姬也不想让王维去,就让他睡了过去。
陶渊明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也许再也见不到王维,就用桃核墨写下了一首诗,作为与王维的告别。
“白姬,你要去哪里?”元曜问道。
“去杀死梼杌。这一次,太危险了,我就不带轩之去了。”白姬笑道。
白姬拿了天枢弓,佩戴好箭囊,就和离奴、陶渊明一起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