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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摩,真的是你!”她盯着他喃喃道。我的心里也是一惊,怎么,婆须蜜竟然认识目莲?尼摩,他原来叫尼摩?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大堆的问号。
目莲依旧神色自若,只是淡淡说了句:“是我。”
婆须蜜的脸色煞白,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你……好吗?”
目莲浅浅一笑,“我很好。”
她上前了两步,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你,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看不见了?”
目莲微微侧了下头,没有说话。
我呆呆地在一旁看着两人,这两人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婆须罗想再上前一步,却又犹豫了一下,只是那么一瞬,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小隐,我们该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回头望了目莲一眼,他阖眼微笑,仿佛知道我在看他,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婆须蜜什么都没说。
“那个,你和目莲他,认识吗?”一直到入睡前,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年前,在曲女城提起尼摩大人有谁人不知?他出身高贵,一掷千金,终日流连于风月场中,曾经是我师父的恩客,那时,我,也是——”她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我还没有成为加尼卡……”
她没有把话说完,我已经被shock了,想不到那犹如莲花一般的人以前居然是个风流公子,到底是什么事情令他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想到他那在风中绽放的笑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风流这个词联想起来。
“他现在变了很多,虽然容貌没变,却已经不再是那个我认识的尼摩大人了。目莲,这个名字很适合现在的他。”她沉默了一会,又笑了起来,“好了,也不用在意那个人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只是一时感慨。”
看着她变幻不停的表情,我的心里也是混乱一片,难道目莲才是她的宿命之人?可是也不像啊,他既不是她的客人,额上也没有什么菱形的标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小隐,那摩罗大人他……”她看起来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摩罗大人,他是个好人。”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喜欢那摩罗大人吗?”我也忽然脱口而出,看婆须蜜对待那摩罗的态度,似乎和别的客人都不一样,好像特别不在意他,却又好像特别在意他。
婆须蜜微微一笑,“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你只要记住,他是一位好客人就是了。”
“我是说,如果……”
“小隐,有些事,永远没有如果。”她把我想问的话堵了回去。
如果,有人真心喜欢你,想要带你走,你会答应吗?我默默地在心里说着,总有一天,我会把这句话问出口。
带着满腹的疑问,第二天我就想去恒河边找目莲,问个清楚。一出门,迎面就看见了身穿一袭蓝衣的那摩罗。
“这么早去哪里?”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
“去哪里用不着你管吧。”我没好气地答了一句。
“好大的胆,竟敢对大人无礼!”他身边的侍卫立刻凶神恶煞地吼道。
“退下。”那摩罗微微皱了皱眉,那侍卫立刻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听说婆须蜜会将你的试练提前,到时你可要好好表现。”他挑了挑眉,扬唇浅笑。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那也不关你的事,我……”当我的目光掠过他的额头时,后半句话因为诧异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老天,我想我没有看错,他的额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浅红色的菱形图案!
“你,你……”我指着他的额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忘了,这可是你做的好事。”他顺势捉住了我的手,轻轻放在他的额上,道,“你那一下可砸得不轻啊。”
我做的好事?仔细一看,我“啊”的一声脱口而出,这个果然是个疤痕,可是世事怎么有那么凑巧,偏偏就留下一个菱形的疤痕?难道……我的思想忽然豁然开朗,难道婆须蜜的宿命之人就是我砸出来的?那摩罗就是我要找的人?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好像松了一大口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样说来,只要他愿意带走婆须蜜,我就能结束这痛苦的日子,很快就能回去了!
“你也不用高兴成这个样子,到时也要看你的表现如何,不过也不用担心,你会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经验和——乐趣。”他的话又飞快地把我从狂喜中拉了回来。
“什么?”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刚刚你都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听清。”
他盯着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就这么高兴再听我说一遍你的试练对象就是我吗?”
“什——什么!”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胡,胡说八道,你可是我师父最欢迎的客人。”
他无谓一笑,“就是因为我是婆须蜜最欢迎的客人。”
我愣了愣,连忙让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让那摩罗带婆须蜜走,至于试练不试练,这里又不是巴格达,也没有那么多妖魔鬼怪,想占我的便宜根本是做春秋大梦。
“可是这样的话,大人不怕婆须蜜姐姐伤心吗?”我忽然想起了婆须蜜昨天含含糊糊,莫明其妙的话语,婆须蜜对他,似乎也是有好感的。
“伤心?”他仿佛听见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般大笑起来,“婆须蜜她……也有心吗?从成为加尼卡的第一天起,她就抛弃了她的心吧。”
“你不是她,你又怎么知道她想些什么,是,在人们眼里,加尼卡就算拥有再多的技艺,会写再美的诗歌,也不过是床-上的玩伴,有趣的玩具。可是加尼卡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就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吗?难道在出卖身体的时候也要出卖自己的心吗?告诉你,她不是丢了心,只是不敢拿出来,当然,恐怕来这里的男人,也包括大人您,”我上前一步,抬头望住了他,“都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吧。至于她的心,又会有谁在意。”
他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盯了我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又有一丝新的烦恼涌上我的心头,那摩罗究竟有多在意婆须蜜?究竟会不会如我所愿带着她离开呢?看来我还要再加把劲不可。
在恒河边找到目莲的时候,看着他一脸的安逸,我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了。
他笑了笑,“我想她一定对你说了我的过去。”
“你还记得婆须蜜?”
“婆须蜜,她还是叫做这个名字,我记得那时她似乎还是个小女孩。”他淡淡道。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我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逼你。”
“目莲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雪白的娑罗花瓣轻轻飘落在他的肩上,又滑落到了地上。如果他不说话,这里就好似如一幅随意勾勒却意境淡雅的画卷。
“我本名叫做尼摩,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婆罗门族族长,母亲是他的表亲,听说为了争取到这个位置,父母也牺牲了不少人的生命。从出生开始,我便一直被众人呵护,长大成人后,不但一事无成,还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在疼爱我的父母过世后,我还是照旧一掷千金,丝毫没有收敛,直到我的师父出现,他说我父母的这一世作孽太多,死后已经堕入了炼狱,日日夜夜受尽折磨。”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我自然是半信半疑,师父替我开了天眼,让我看到了父母在炼狱中受苦的情形。”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了一丝罕见的复杂的神色,“身为人子,又怎么忍心父母沦落至此,于是我便在师父的指点下潜心修习佛法,终日诵经,希望能替父母赎罪,早日转世为人。”
“可是你的眼睛……”我犹豫着问道。
“师父说,天眼一开,再难以封住,父母受苦的情形日日在我眼前浮现,为了专心修习佛法,我便自毁了双目。”
“什么,你的眼睛是你自己弄瞎的!”我大惊失色。
他微微笑了起来,“隐,你知道吗?有时闭着眼,其实可以看得更清楚。在这恒河边日复一日地感受着生命的诞生和死亡,我的心里也越来越透彻,不论是婆罗门,还是首陀罗,不论是富有还是贫穷,不论是美丽还是丑陋,喜悦还是悲伤,一切都要归于死亡,死去之后,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这样,生存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可争取的呢。”
“可是,目莲,你不就在争取吗?”我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争取什么?”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笑了笑,“争取你父母的下一次生命啊。如果真的看得开的话,你也大可以不理你的父母,反正即便他们再轮回为人,也是要归于死亡的,生存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了,万一投胎为人,又做错了什么,死后说不定又要受到惩罚,你能管他们生生世世吗?”
他转过头,眉宇间弥漫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我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听我说,花不是为了凋零才盛开的,星星不是为了消失而存在的,同样,人的一生,也不是为了死亡而走这一趟的。”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柔滑的发丝随着微风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面颊,温柔得仿佛是情人的抚摸,一阵极淡似无的莲花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从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他低低说了一句,唇角却勾起了个浅浅的弧度。
“摩诃至那国,一定是个特别的国家吧,所以,才会有你这样特别的人。”他笑了笑。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也顾不得他有没有看见,“当然,摩诃至那国是个十分伟大,十分特别的国家,可惜路途太遥远,不然你也可以去见识一下啊。不过……”我转了下眼珠,“算了,见识了又怎样,照你的说法,见识了再多的东西又怎样,反正等死了一切都消失了,下一世投成个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呢。”
他哑然失笑,轻轻对我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和婆须蜜……”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因为我,很快就会成为加尼卡了。”
“加尼卡?”他似乎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会想要成为加尼卡?”
我放开了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金色的阳光被打碎了洒在水面上,一时间,分不清天上人间。“我和目莲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有我想争取的东西,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有我想要达成的目的,所以……”
我望了目莲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我心里一动,其实目莲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想要保护的人呢。
回去的时候,又是乌尔沃西传授舞蹈的时间,那些繁杂的手势和动作,我学了就忘,无奈之下只得画下来,照着做姿势,乌尔沃西见了我也只能摇头。“小隐,你要抓紧时间学了,因为过几天我就会离开了。”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仔细地翻动着脚下的一大堆竹竿。
“你要离开了吗?”这还真是个古怪的美女呢,似乎除了收集竹竿,她再没有别的爱好,也不爱说话,真不知她是怎么和婆须蜜成为朋友的。
“是,我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她站起身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失望。
既然她这么喜欢竹竿,那么在她临走之前,我也去找几根送给她作为离别的赠礼吧。
“小隐,你见过婆须蜜小姐吗?”婆须蜜随身的侍女达玛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见到我,似乎脸上闪过一抹释然的神色。
我摇了摇头,道:“怎么了?”
达玛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我到处都找不到她,那摩罗大人已经等了她半天了。”
“不能让别人先陪他吗?”我皱了皱眉。
“那摩罗大人说了今天只要婆须蜜小姐作陪,或者,”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了下句,“或者是隐小姐。”
我盯着她,半天没说话,转而一想也许正是拉拢他们两个的好机会,便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去顶一阵子,你赶快再去找找,一定要找到她。”
一进入婆须蜜的房间,我就闻到了一股醇香的酒味,是这个时代特有的苏摩酒的芳香,那摩罗正斜倚在那张大床边,似醉非醉地望着我。他那双棕色眼眸因些许的醉意而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恍若晨间的露珠闪烁在他的眼底。
“婆须蜜呢?”他的口齿还十分清楚。
“她很快就会来的。”我自顾自地在一边坐了下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你都学了些什么?这就是未来的加尼卡的待客之道吗?”
“你也说了是未来的加尼卡了,所以那摩罗大人,我还没到接待客人的时候。不过你是我师父最为重要的客人,所以我才过来先替师父招呼你,也仅仅是招呼而已。”我微笑着说道。
“过来。”他笑了笑。
“什么?”我一脸的警惕。
“过来帮我按按肩膀。”他颇为好笑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他望了我一眼,唇边忽然勾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顺势捉住了我的手,一拉一拽,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唉……”他居然先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我瞪着他,现在这个姿势好像是我比较吃亏吧。
“看你的反应和块木头没什么区别,怎么能让男人有欲望。”他还摇了摇头。
“如果你还不起来,这块木头一定会让你有哭的欲望。”我冲着他挑了挑眉。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往上的弧度,低下头来,俯身在我耳边道:“这样下去,你永远都超越不了婆须蜜哦。”
“那么,大人,您喜欢她吗?”我连忙问道。
“那样的美人儿,谁不喜欢。”
“那么大人,你会连同她的心,一起喜欢吗?”虽然现在这个姿势很是暧昧,但我还是继续问着我想知道的事情。听到我问这句话,那摩罗顿时敛了笑容,站起了身。他的目光无意地掠过我,停在了床边那个绘着优钵罗花的小枕头上。枕头下露出了半张纸,那摩罗略一思索,弯腰抽出了那张纸。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
听他轻轻地念了出来,我也有些惊讶,想不到婆须蜜一直记着这首诗。
“这首诗……”那摩罗的脸上似乎有些动容。
我低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只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应该是为了那摩罗大人写的。”
那摩罗的手指轻轻一颤,顺手将纸放进了自己的怀里,久久没有说话,良久,才说了一句,“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她是个加尼卡。”
我不由得想起了婆须蜜说过的话,加尼卡无论在表面上得到多少赞美,却依旧消除不了人们隐藏在内心的轻视,在众人眼里,加尼卡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床-上的玩伴而已。
“就算是加尼卡,也有喜欢别人的权利,而且,”我抬起头,牢牢地盯住他,“大人,你有能力可以让她不再成为加尼卡。”
他的目光一敛,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只要你愿意前进一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会——消失。”
他的神情复杂难辨,看了我一会儿后,转身向门外走去,快走出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像是下了决心般说道:“替我告诉婆须蜜,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一定会消失的。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
我呆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面前,我才反应过来,顿时心花怒放,看来今天的收获不小,只要那摩罗愿意带走婆须蜜,那么一切都结束了!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正打算离开,忽然发现枕头下还有一张纸,心里一动,顺手将那张也抽了出来。
纸上没有字,只有一幅画,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眉眼容貌像极了目莲,只是比目莲更年轻,更有朝气,尤其是那双神采飞扬的双眸,让人心里不自觉地愉快起来。
只是——当我将目光聚焦在画上的一处时,登时觉得口干舌燥,脑袋一片空白。
那貌似目莲的男人的额上赫然有一个菱形的图纹!
我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莫非是我搞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