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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和绝望感,蛇一般缠住了她。她仿佛正在堕入一片无底的黑暗深渊,而深渊的尽头,是死亡……
年华一把拿过身边的羊皮袋,袋子中是西荒最烈的酒,她仰头不断地狂饮烈酒,企图借烈酒忘记死亡的恐惧,借醉意减轻死亡的痛苦……
突然,房间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年华回头,看清了那个人,笑了,醉眼迷蒙:“风白……你……你回来了……”
这几天,云风白离开三桑城,不知道去了哪里。年华忙着三桑城的善后,也无暇细究他的去踪。
云风白没有说话,他走向年华,伸手点了她身上的天突,檀中,神封几处穴道。
“风白……呃!”年华的声音哽在了喉中,她的头渐渐昏沉,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场景是月上中天,天幕变成了非常温柔的烟紫色。而云风白的神色,也温柔而悲伤。
第二天,年华睁开眼时,金色的阳光透过娑罗树,洒满了整个房间。云风白正背对着她,盘膝坐在不远处,似在吐纳运息。
年华惊异于自己还活着,脏腑也不再疼痛。她伸手挡了挡阳光,发现手掌上的黑色毒气竟淡去了好多。
年华吃了一惊,翻身坐起。她的动作发出了声音,引得云风白回头。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唇色略显苍白。
“年华,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好像没事了。风白,这是怎么回事?”
云风白虚弱却安心地笑了,“其实,世上会千峰心法的人,可不止龙断雪一人。”
“你……”
“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死。”
从生到死,不过一瞬。年华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既想哭,又想笑。
云风白起身,走过去,拥住了年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死。”
年华将头埋在云风白的胸口,眼泪决堤:“我……我以为我不怕死……可是,其实我很害怕……风白,谢谢你……”
云风白垂下头,下巴抵住了年华的头,重瞳中泛起一抹妖异的金色。他再一次重复,“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死。”
时间飞逝,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年华过得紧张而繁忙,助威烈王在三桑城复位,平定战乱后的残局,与威烈王拟定具体的盟约内容……一应冗事,全都需要她亲自处理。
年华无暇注意云风白的形迹,他只在她离朱毒发的日子准时出现,为她祓毒。其余的时候,他不见踪迹。云风白祓毒的方式,似乎与龙断雪不太一样,但是年华无法察觉,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先点年华的天突,檀中,神封几处穴道,让她昏厥过去。年华心中隐隐不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因为太过繁忙,且相信云风白,也就没有细想。
年华发现,她手心的黑气越来越淡。她觉得很奇怪,以前龙断雪为她祓毒后,手心的黑气并不会消去啊……
西荒乱局已定,朔方呈上永和之表,崇华帝御驾亲临砂城,一者与朔方威烈王契盟;二者观摩西州都护营。
年华非常高兴,恨不得立刻飞回砂城。玉京一别,已经三年了,她终于可以见到宁湛了。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得到崇华帝亲临砂城的消息,年华和威烈王立刻整装待发,准备去砂城见驾。
这一天,又是离朱毒发的日子,云风白又来为年华祓毒。
年华醒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漫天云霞。
云风白背对着她,正在吐纳运息。
年华想,终是不能一辈子都让他祓毒,依靠他活下去。那样,会束缚了他的自由,让她心中愧疚。龙断雪曾经说过,黄泉谷的“鬼医”澹台婴能够解离朱之毒。那么,等和威烈王去砂城见过宁湛,将永和之盟定下后,她就去黄泉谷走一次吧。
年华一边这么想,一边起身。
云风白听见声响,没有回头,“年华,这是最后一次了。”
“欸?”年华望着云风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离朱之毒,已经彻底祓除了,再也不会束缚你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祓毒了……”
“欸?怎么会?”年华望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确实已经没有黑色了。她心中疑惑,离朱之毒,不是无药可解吗?
云风白站起身,慢慢道:“宁湛已经来到西州,我就不再随你回砂城了。正好,绯飞鹰传书,教中有事,我必须回北宇幽都去了。就此告辞。”
年华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神色复杂。
云风白即将踏出房间时,年华大声喝道:“站住!”
云风白没有停步,继续往外走。
年华起身追了出去,“云风白,你站住!”
年华一把拉住云风白的手,云风白以袖风扫过,逼退了年华。
年华不甘心,再一次拉向云风白的手。云风白出掌相抗,年华没有躲开,准备生受他这一袭。可是,云风白没有伤她,收回了掌力。年华也顺势拉住了他的手。
云风白的掌心,乌黑如墨。掌纹间蔓延的黑气,是离朱之毒。
年华心中一紧,一瞬间,她竟无法呼吸。
“不是千峰心法……你给我祓毒,不是用的千峰心法。千峰心法,只有龙断雪一人会。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为我祓毒,为什么你的手上……”年华抬头望向云风白,这才发现他的重瞳中带着一抹妖异的金色,嘴唇也呈淡淡的乌紫色。
年华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为习武之人,她知道云风白中毒了,且毒已入膏肓。
“你将离朱之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年华颤声问道。怪不得,他每次祓毒时,都会让她沉睡过去,他怕她发现他祓毒的方式与龙断雪不同。怪不得,他总是消失不见,他怕她发现他中毒的异兆。他根本不会千峰心法,为了救她,他宁愿把离朱之毒引入自己体内,代她去承受脏腑糜烂,等待死亡的痛苦。
云风白收回了手,淡淡道:“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与你无关。”
云风白转身离开。年华拉住了他,“不许走……不要走……我们去黄泉谷,马上去……”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悲伤地望着年华:“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西州距离北宇幽都有几千里之遥,十日内根本不能赶到……”
年华道:“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
“宁湛正在砂城等你,你不是一直盼着见他么?还有与朔方的永和之盟……”
年华打断云风白,“这些都不重要,去黄泉谷最重要……”
年华下令,准备四匹千里马,路上换乘。她将白虎营交给田济,也不顾田济的劝阻,连夜带着云风白离开了三桑城,赶赴黄泉谷。此时此景,世间的任何事都不及云风白的生命重要。如果,他因为她而死。她必将愧疚一生。
两人飞速北上,赶赴黄泉谷。一路上,两人几乎脚不沾地,每到一个地方,则换马而行,累死了数匹千里马。饶是如此,十日后,云风白毒发时,两人离黄泉谷还有三日的路程。
云风白靠着灵犀玉脂,和精湛的内力勉强压抑着离朱之毒,但却是痛苦之极。可是,他没有后悔。两人又日夜兼程地行了两天,终于到达了黄泉谷外。此时,云风白已经神志不清。年华扶着他,穿过长满金色龙牙草,遍布白骨骷髅的荒野。
夜空明净而莹澈,仿如一片洒满碎钻的蓝紫色丝绒。
云风白望了一眼星空,唇色乌紫,眼神已黯淡:“年华,我曾对你说过,北宇幽都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星空,还能看见美丽的极光……”
“嗯,我记得。”年华道,声音有一丝哽咽。虽然抵达黄泉谷了,可是延误了三天,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救?更何况,“鬼医”澹台婴性格残虐乖戾,他肯不肯施援手还很难说。
云风白平静地道:“死了,也无憾了……”
“你胡说什么,我不许你死!”年华生气。
“能和你同看这片星空,我死了也无憾了。”云风白伏在年华肩头,声音渐渐低下,头也渐渐垂下。
眼泪一滴滴落下,年华急忙伸手擦干,咬牙:“风白,你不会死,我一定会让澹台婴为你解毒。”
黄泉谷外,有四名澹台婴的门徒把守着。年华说明来意,“我的朋友身中离朱之毒,危在旦夕,我想求见黄泉谷主,请各位通传一声。”
四人不肯放年华进去,阴阳怪气地道:“又是一个来求医的?”
“你当黄泉谷是悬壶济世的医馆么?”
“哼,先在谷口跪着吧,等谷主哪日有心情了,再传你进去碰碰运气吧。”
云风白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年华心急如焚,懒得再啰嗦。圣鼍剑倏然出鞘,黑光潋滟间,四名门徒依次倒在血泊中。
年华带着云风白进去黄泉谷。一路上,又有不少门徒出来阻拦,他们尽数倒在年华剑下。年华一手提着滴血的圣鼍剑,一手牵着驮着云风白的千里马,向黄泉谷的大厅走去。门徒们逡巡不前,谁也不敢再阻拦。
年华叹了一口气,她本想礼貌求医,可是一路上打听来的信息告诉她,黄泉谷不是一个讲情理的地方,澹台婴不是一个可以晓以情理的人。在一个没有情理的世界中,武者为尊。谁若是阻拦她,她就杀了谁。
年华一路杀进去,抓了一个门徒,逼问出澹台婴在药室,并让他带路。行到药室外,年华将昏迷的云风白扶下马,让身形高大的门徒抱着他,闯进了药室。
药室中,松枝燃烧,弥漫着一股怪味。甬道两边的药架上,摆着许多琉璃、水晶制成的器皿,盛着半透明的药液,浸泡着人的眼珠、手指、耳朵、舌头、内脏之类的东西,让人心里发悚。
年华发现,容器中浸泡得最多的东西,是手指。从大拇指到小指,从左手到右手,应有尽有。这些手指的形状极优美,皮肤白腻如生,指甲浑圆红润。断指以固定的姿态浮在容器中,带着一种残缺而诡异的美。
澹台婴坐在一张书桌后,他双目漆黑,唇若涂丹,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其实已经年过期颐。他如果与澹台坤站在一起,他反而更像是“子”,而非“父”。
澹台婴抬头,望向闯进来的年华,脸上没有表情:“你是何人,胆敢闯入黄泉谷?!”
说话间,澹台婴广袖一拂,一股疾风狂卷而来。年华提剑相阻时,手腕一麻,圣鼍剑脱手掉落在地上。澹台婴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年华心中一寒。
年华望着澹台婴,“玉京风华将军年华,请澹台谷主慈悲为怀,救一个人的性命。”
“风华将军?你就是坤儿提过的风华将军?怪不得能够闯入黄泉谷……”澹台婴打量年华,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与贵公子澹台坤,共为圣上效命。”
“你要本谷主救谁?”
年华指着云风白:“他。”
澹台婴望了一眼云风白,冷笑:“原来,是云世侄。说起来,黄泉谷和无色、界倒是近邻呢。”
“既然是故交,那更请谷主慈悲为怀,救他性命。年华一定倾尽所有,厚谢谷主。”
澹台婴走到云风白身边,观察了一下他的颜色,又翻开了他的眼皮,冷笑:“他中了离朱之毒,且已延误了几日,毒已入膏肓,已经没救了……”
年华心中一凉,只觉得如堕冰窖,心冷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