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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腕表,七点差十分。
肩头披着件咖啡色薄软开衫,秦纵遥立在门口,缓缓举起左手,五指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始终没有按下门铃。
他的犹豫动作和素日雷厉风行之感截然不同,一道前来的陈雪林亚不由的对视,也不好开口。
眼前暗红色的防盗门厚重且隔音,大概正因如此,在自己制止守在外头的保镖按门铃后,里面的徐唐和另外两个保镖并没有听到动静儿立刻赶来开门。看似沉静如昔的墨眸内风云变幻,思绪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梭巡,一帧又一帧画面在脑海里如同无声电影,流水般的放过,时而是黑白色,时而是彩色,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朦胧如梦的色彩,自己像个旁观者,看到曾经倔强执拗的自己和盈盈笑语的止盈,聪慧柔婉的尽欢与还有如今已成人夫即为人父的自己……
一门之隔,经年岁月之隔。
一门之隔,一生一世之隔。
许久,翻滚如潮的思绪复而一点点归于沉寂。
左手食指落在门铃键上,清脆的叮咚顿时如水纹般荡漾开来。
“来了?”
身穿黑色居家服徐唐前来开门,看到他们三个,稍颔首算是礼貌招呼过。
这套公寓大概两百来平,是经典精致又显错落有致复式楼型,里面的装修风格采用简约现代风,一架盘旋楼梯从客厅通往卧房的右方通道处蜿蜒而上,里面家具一应俱全,全是新的,只不过因为暂时还没有人搬进来住,放眼望去,东西显得特别少。两个保镖正坐在餐厅位置吃送来的外卖,秦纵遥朝他们点头,遂看向徐唐:
“你们吃过饭了么?她在楼上?”
“吃过了,他们是换流换岗所以有点晚。”
示意如影随形的陈雪林亚止步,徐唐领着秦纵遥登上一尘不染的旋转梯:
“她也吃了点,不过,还是没什么胃口。之前请过来医生,建议给她稍用点镇静剂,昨晚她睡得还好。”
“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一架六层的水晶吊灯在梯旁垂落,洒落星光万点。
秦纵遥可以放慢脚步,鉴于之盈目前的状况,他认为还是问清楚徐唐比较妥当。
“没有说太多,只是告诉她,秦慕清快不行了,这些年一直非常惦记她,甚至不惜为她报仇而试图将你和曾煜杀死,希望她能去医院看看他。另外还大概说了说林咏从中毒事件开始到设计她,再到这些年的罪行,还有秦曾两家的官司,希望她能坚强一点,不仅让林咏伏法,还要把清心茶收回来,继续发扬光大。另外,还告诉了她欧卉和尹天诚生了一个女儿……”
“她……”
两人上到楼梯口,久远又欢快的画面让秦纵遥胸口微涩,他低低道:
“她是不是问,欧卉的女儿叫什么?”
徐唐是后来才成为他的特助,对他们之前三个的相处并不是十分了解,不由诧异道:
“你怎么知道?对,她难得的比划着有了反应,我连忙找来平板,教她用手在上面写字,她问我,欧卉女儿的名字是不是叫不悔?”
“这……”
上下滑动的喉头如同被强制性塞进去许多棉花,痒痒的,偏又堵得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左手大力按住楼梯的暗金色金属扶手,他望一眼房门紧闭的主卧,淡淡解释:
“这是她和欧卉之间从前的一个小约定,欧卉想要个女儿,名叫不悔,她……想要个儿子,取名不羁。”
“原来如此。”
徐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本来还觉得奇怪,自从来到这里,欧之盈一直是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什么反应的状态,就像梁泽说的,她差不多就是一只人形布娃娃,成日成日的靠在床.上,好像一株正在慢慢失去生机的植物。自己想到哪里说到哪,好几回讲得口干舌燥,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结果说到欧卉的女儿,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人,灵魂出窍的她总算动了动眼珠,两只同样布满荆棘刺伤痕迹的手比划起来。
当他在平板上头写出“不悔”两个字,她忽然间流泪,泪水蜿蜒爬过两块硕大伤疤,刺目惊心。
他趁热打铁,赶紧告诉她欧卉和尹不悔失踪了,据估计应该是被林咏挟持为人质,同样为人质的,还有尽欢的堂弟何小良。
她愣愣望着地面发呆,单薄瘦削的身子在日光里犹似一抹剪影。
良久,像是意识到何尽欢是什么人,她又写了一句:
纵遥过得幸福么?
是幸福,而不是快乐。
显然,心思依旧不改聪敏的她猜到何尽欢就是秦纵遥如今的恋人或妻子,而且,她明显更偏向于对后者的推测。
徐唐不敢说他们昨天已经领证,生怕刺激到她,因而只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他有自己的背负,这,你是知道的,所以,这么多年,真正快乐的,或许也就这一两年。至于现在么,林咏不受到应有的制裁,他的心里也是悬着一块大石头的。之盈,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林咏身上,造成了他太多在乎之人的痛苦,你,尽欢,他自己,秦氏集团那些中毒甚至死亡的人,还有何文与詹明,甚至包括秦慕清……”
或许是这番话带来某种触动,在又陷入毫无反应很久之后,他送晚饭进去正想悄然退出时,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做得很好,谢谢。”
对之盈来说,在刘小宝和刘望逝去后,她最牵挂的人,自是欧卉和自己莫属。
欧卉落在林咏手里,早见识过她手段的之盈,又如何能继续无动于衷,沉浸在逃避当中呢?
徐唐咧嘴淡笑,走到主卧门口,轻轻叩响,温声道:
“之盈,纵遥来了。平板在床头柜上,已经充满电,你可以用的。”
说完这句,他拍拍好兄弟的肩,转头走下旋转楼梯。
——*——*——
手紧紧握住门柄,推门的动作却是轻得不能再轻,秦纵遥推开主卧房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床,床.上铺着整整齐齐的清简蓝灰格床单被褥,两个床头柜上,左边的摆放着一盏垂落水滴型珠帘的精致小台灯,右边的则是搭配着其它细小蓬勃绿色植物的天堂鸟,明亮奔放的黄,昂首优雅的鸟颈花蕾形状,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再往前,有一扇通往阳台的磨砂玻璃推拉门,奶白色的框架上有一处处水仙的暗花纹,煞是好看。
他朝阳台看去,那里没有开灯,摆着两把白藤座椅和一张小小的藤艺园桌。
想到她的容颜被毁,他悄然无声走到推拉门处,深呼吸两口,沉稳道:
“之盈,我来了。”
一道小小的身影立在阳台右端的角落里,他不敢立刻上前,却是借着透过磨砂玻璃的朦胧光亮看到那抹黑影颤了颤。
心头掠过阵阵难受,他又往前跨一步,站在和推拉门齐平的位置,声音亦不知不觉放柔: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
黑影继续颤抖,双肩部分剧烈晃动,隐约间,秦纵遥瞧见她的右手似是抬了起来,像在拼命压抑着啜泣。眉心不由深深拧起,他的叹息在心湖间荡漾开来,然而始终不敢让它们溢出唇畔。越是痛苦难言,越是只想在无人处舔舐伤口,这种心情,自己何尝不理解?思及于此,他握紧左拳压了压挺拔鼻梁,沉厚而不失柔软的嗓音在夜色中徐徐散开:
“我……不仅仅是我,包括慕清和曾煜在内的所有人,我们一直以为你死了,直到……”
他从西裤口袋内掏出一只淡粉色丝绒首饰盒,单手打开,里头静静躺着那对水滴型的金镶玉耳环:
“直到这对耳钉出现。之盈,你还记得它们么?你曾经告诉我,它们是你的家传之物,不值什么太多金钱白银,但在你眼里,意义重大,千金不换,正如同……清心茶,它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市场和价值的象征,在你眼里,却是欧氏家族的传承,是你的责任与义务。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你当时说这些时的表情,认真,热烈,虔诚,那时……我就在想……”
隐隐约约的啜泣逐渐变成无法控制的痛哭,多年来累积的痛苦和伤感在瞬间到来,尽管岁月更迭,它们依然具有毁灭性的力量。
不得不用双手拼命按住实木栏杆,借此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几日来如同死水般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受伤的兽发出濒临绝望的呼号,同夜间的晚风一道吹入耳廓,秦纵遥听得难受,眼角亦忍不住稍微泛出几许不为人知的湿润。他端着耳钉走近,将锦盒搁在她的左手附近,道:“那时我就在想,传承啊,这个词多么沉重,你一个人背得动么?后来……后来发生那样的意外……对不起,如果当时我立刻跳下去救你,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时间仿佛又回到坠入抚琴河的那一天,夕阳如血,河水映红,水下温度很低,水流湍急,自己随水而下,心想,不如死了倒干净。
想不到……
她再忍不住,蓦然转身,扑进秦纵遥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如同抱住过去的自己。
【二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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