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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佑庭很无奈地叹气,双手合拢,有些疲乏地揉了揉脸部僵硬的皮肤,之后垂下头,擒住杜箬冰冷的眼眸,突然问:“杜箬,你想我给她什么样的交代?或者你觉得我能给她什么样的交代?我在你眼里横竖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烂人,既然已经这样,那我实话告诉你,我能够给郑小冉的交代,就是给她钱,然后让她尽量忘记那一夜!”
多不要命的回答啊!杜箬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定住,看着莫佑庭好看到魅惑的眼睛,祸水啊,真是祸水啊!这样一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可以让百花齐艳,冷起来的时候全世界都在下雪。
所以她突然就没了跟他理论的气势,只是嘴角笑了笑,冷冷回应:“果然是少爷,穷得都只剩下钱!”
遂低头打开肩上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信封甩到莫佑庭手里:“收起你的臭钱,然后滚远一点,别再去惹小冉,别以为她爱你你就可以有恃无恐,这世界总有天理报应,你伤别人一尺,总有人可以为她还回去!”
杜箬说完就转身离开,空留莫佑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是啊,这世界总还有天理报应,你伤别人一尺,总有人可以为她还回去!感情里无所谓谁是胜者,谁是输家,可是冥冥中似乎都有轮回,像是命中写好的谱,就算你再“法力无边”,总会遇到克星。
而莫佑庭的克星便是杜箬,只是他那时还不愿意承认而已。
谭梦那晚回去自然又跟谭容成告了状,而谭市长很快就又给莫世昌通了电话,自然,我们可怜又可恨的莫大少又没逃过一顿怒斥。可是那次他的反应极为平静,任由莫世昌在那头鬼叫,他却面不改色,将手机往远处挪了几寸,压在他身上的女人开始解他衬衣的扣子,双手都探进去,月色浮起,莫少开始进入当夜的欢愉……
有句歌词唱得好: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姜浩那段时间一直担着心事,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杜箬的孩子应该是乔安明的吧,但乔安明是有家室的人,两人的关系如何继续?
有想过给杜箬打个电话,可是打过去说什么?劝她放弃?他也已经没有这个立场了啊。
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他没有找上杜箬,陆霜凤却主动找上了他。
……
杜箬那段时间工作很拼命,因为在中药方面毫无客户基础,所以她必须从头开始,在毫无背景和后台的情况下,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不停地去各个中医院和药房蹲点。
忙其实也有忙的好处,焦头烂额,毫无头绪的时候,她便无暇去想那些心碎的往事,肚子里的宝宝也分走她很多心思,忙到撑不住的时候,右手会下意识地拂上小腹,轻轻转一个圈,那是她现在所有勇气的起始点。
当然,也会有伤心处。
武穆山的夜永远漫长而黑暗,白昼感觉分外远,她的良好睡眠也越来越难实现,经常独自一人平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想各种心事。
杜箬那天去找莫佑庭的事,她没有告诉郑小冉,郑小冉也从未跟她再提过和莫佑庭的事。所有情殇彼此都绝口不提,只是有次夜里,郑小冉突然就打来电话。
她开口就只问:“杜箬,你想不想他?”
杜箬当时正躺在床上看药理笔记,身旁放着一个小碗,里面是削成一片片的梨。
定了定神,将梨吞进肚子里,很淡然的一句:“想,当然想,想到我都不敢去想……”
感情的迷航,无人可以引路,伤甜都只能自己尝。
可是命里注定的劫数,她怎么挡都挡不住。
姜浩给杜箬打电话的时候话语都讲不通顺。
当时杜箬正好在市区某中医院,约了一个医生见面,医生没时间,她便趴在取药窗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刚认识的药剂师扯皮,姜浩的电话就在那时候打过来…
杜箬几乎是屏着一口气赶到市一院。
同样的场景重复演,她想起上次从武穆山赶到医院,还是坐的乔安明的车,也是这样的下午,她双腿发软地跑到病房门口,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姜浩在电话里说的是“抢救室……”
从医院门口到抢救室的那段路感觉特别长,杜箬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进电梯,再看着楼层慢慢升高……
电话里姜浩的声音含糊不清,没有讲清楚,只是说陆霜凤来问他借钱,刚好被徐晓雅撞个正着,两人起了争执,老太太一口气没接上,当场就跌了下去…
上次陆霜凤晕倒,出院的时候医生再三叮嘱杜箬,老太太血压高,不能再受情绪刺激,不然很可能就中风,瘫痪不起。
楼层终于到达目的地,“叮…”一声,杜箬急躁推开面前的人就往外跑,老远就听到抢救室门口徐晓雅和姜浩的争吵声。
两人相对而立,吵得面红耳赤,只是姜浩手里拽着一只半旧的女式包,杜箬认识,那是母亲常年带来带去的跨包。
“…姓姜的你吼什么吼?我怎么知道那老太太会晕过去,再说,要不是你瞒着我给她凑钱,我会窃听你的手机?”
“徐晓雅你简直不可理喻,蛮不讲理!我不想跟你在这里吵,现在老太太还在抢救,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跟杜箬交代!”
“我跟她交代什么啊!姓杜的家里都是一副穷酸相,之前她来问你凑钱,当场就抢,现在老太太又来这一招,到底是你上辈子欠了杜家的,还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陆霜凤来问我拿钱也是万不得已,她都跪下求我了,我能不给?再说她给我打了借条的,你就不能大度一点?”
“不能,不能!就算那钱我捐给灾区也休想便宜姓杜的,一次次的来问你要钱,她凭什么?啊…你们都已经离婚了,在法律上毫无关系,凭什么还要来问你拿钱?再说你有什么资格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把钱给她,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你说没钱,我要进月子会所你也说没钱,那怎么老太太一开口,十万块钱你说拿就拿了…?”
杜箬站在抢救室门口的走廊入口,眼前两人激烈的争吵场面依旧在继续…可是她却再也听不见一句。
都说人生如戏,如果她的人生也是一场戏,那肯定是一场从头到尾都乱到没有条理的悲剧…
因为徐晓雅和姜浩的争吵声太大,终于有护士过来善意的提醒,姜浩要面子,收了几分怒气,摆摆手回答:“行了,我不想跟你吵,都吵烦了,这里是医院,陆霜凤还在里面抢救,杜箬…”
杜箬听到自己的名字,憋着气走到姜浩面前,姜浩一转身,刚好就触上她寒气逼人的那双眸子。
“杜箬,我…”
“滚……”如此强势的一个字,她却咬得格外吃力,声音也很低,眼波平静,全无波澜,只是眼角稍稍上扬,没有焦距地看着姜浩的脸。
以前姜浩是真的讨厌杜箬这副冷脸,似乎谁都欠了她,似乎谁都必须哄着她,一副清高到要死的样子,可是现在他是真的害怕见到她这张脸,明明怒气不重,但眼底的寒意却慑人心脾。
他觉得徐晓雅有句话说得没有错,可能自己上辈子真的欠了杜箬。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他没有办法挽回,只能压住强烈的负罪感,将身体完全转过来面向杜箬:“对不起,你妈她…”姜浩试图要解释,可是杜箬显然不想听他说一个字!
“滚,滚啊!”终于将憋了一路的那口气吐出来,咬牙切齿地吼,全身都仿佛在颤抖。
如此激烈的对话引来路人的侧目,徐晓雅见到杜箬的那一刻也有几分心虚,可是见她冷脸一摆,立刻就怒气直逼,径自拉过姜浩走到杜箬面前。
“你对着我老公吼什么吼?你妈跌倒又不是我推的,要不是她跟我抢钱,我也不会跟她起争执!”
“滚……”杜箬的牙齿已经全部咬在一起,她在用所有的教养和理智压制情绪。
可是徐晓雅是什么?唯恐天下不乱的一个疯子啊,见杜箬眼色清冷,又如此傲气的喊她滚,一口气咽不下去,挺着肚子又要开架。
这回姜浩总算骨气了一回,一把拉过徐晓雅就呵斥:“你又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丢人?她妈还在抢救,你能不能给我安生一点?”
“我安生?我这可是在帮你说话啊!姜浩你是不是当官当傻了,知不知道胳膊肘得往里拐的道理?”
……
依旧是高分贝的尖锐争吵声,本来氛围冷肃的急救室走廊,因为徐晓雅如此喧哗的声音而显得更加噪乱。
刚才那名护士终于仍无可忍,直接走过来语气恶劣的提醒:“嘿嘿嘿…这里是急救室,不是菜市场,你们要吵出去吵,别影响到医生和病人!”
姜浩也早就被徐晓雅那泼辣脾气唬得完全不想再呆下去,再见杜箬依旧是面色清冷,想着这样的情况下也不适合解释,于是只能转身对那护士说了声抱歉,再对着杜箬交代一句:“你妈还没有出来,我不会走,医院里我有熟人,我去打声招呼……”说完就将手里的跨包塞到杜箬手里,自己转身往楼梯口走,可是徐晓雅见姜浩的口气由冷到柔,立刻就醋意大发,快步追上姜浩,一把站在台阶上拽住他的手臂。
“你这么积极干什么?老太太又不是你推的,你去打什么招呼?”
姜浩狠狠忍住,吸口气:“能不能稍微懂点道理?都已经到这份上,我去打声招呼又能怎么样?”
“不准,不许,反正我就是见不得你对她好!”徐晓雅踱着脚开始耍孩子脾气。
姜浩直接无视,嘴里嘀咕了一句:“不可理喻”便抽过自己的手臂往楼下走,可是徐晓雅依旧穷追不舍,想再去拽姜浩的胳膊,岂想手心抓空,脚底却一滑,直接就从台阶的第一层滚了下去……
真正是一场闹剧啊,仿佛所有的怒恨都从那一刻消失,却又从那一刻滋生出新的恨意。
杜箬依旧站在原地,手心紧紧拽住包带,看不见楼梯下面的具体情况,但是她清晰地听到姜浩急促尖利的声音响起:“晓雅,晓雅——你怎么样?医生——医生……护士……帮我去叫医生啊…”
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因果报应,祸福都已经算好,一个都逃不掉!
杜箬永远记得那个初春的下午,市一院的抢救室走廊分外热闹,几个护士领着医生往走廊那端走,病人家属也都走过去围观,姜浩的声音由一开始的尖利变成最后的无助,很快就有医生用职业化却冷漠到近乎残忍的声音回答:“孕妇下体流血,很有可能伤到胎儿,我们医院没有产科,必须把她转到妇幼保健医院,赶紧给120服务台打电话……”
杜箬的脚往后不自主地倒了几步,总算扶住墙面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手心下意识地盖上自己的小腹,大批的护士推着担架车往走廊尽头赶,喧嚣到躁乱的走廊因为担架车车轮声音的远去而渐渐安静下来。围观的家属也渐渐散开,一边往回走一边互相交流。
“那孩子估计挺大了吧,看肚子得有5个月以上了。”
“嗯,估计5个月都不止了,可是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滚下去,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哎…造孽啊,挺好的孩子就突然这样没了…”
杜箬听着人群的议论声,闭起眼睛慢慢地平顺呼吸,再挪着无力的脚步往走廊尽头走,那里早就是人散声消,空留一滩血迹沾在楼梯的最后一阶,新鲜的红色,又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陆霜凤一直到下午4点才被推出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还未醒,直接进了加护病房。
杜箬一路追着担架车往病房走,医生早就离开,只剩同车的两个护士。
“请问我妈怎么样?要不要紧?”
“病人暂时昏迷,先进ICU,具体情况你要去问主治医生。”冷硬的回应,护士哪里会来管你病人家属的问题。
为了弟弟,杜箬从小就跟着父母出入各大医院,所以对于护士这样冷漠的态度早就司空见惯,知道从她们嘴里问不到什么,于是也不再问,只是脚步紧跟地一直跟到了病房。
将陆霜凤转到病房上,立刻就有护士来提醒杜箬赶紧去办理入院手术和交费,杜箬手里还拽着母亲的包,一路小跑着往一楼缴费处去,跑到一半想起肚子里的孩子,立刻放慢脚步扶着楼梯扶手往楼下走。
陆霜凤很早就已经辞职在家照顾弟弟,所以自然没有任何医疗保险,这也就意味着她所有的治疗和住院费都必须自费。
杜箬交了押金,再一路慢慢往病房走。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起,杜箬打开手机发现是父亲的电话,她按了键接起来,父亲急促沙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霜凤,姜浩的钱给你了吗?医院下午又下了催款通知,你明天上午什么时候到宣城?”
……
劫难重生,所有苦厄都一次找上门。
杜箬身体不稳晃了晃,扶着墙沿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爸—”她虚虚的声音喊出,尾音都有些颤抖:“小凡怎么了?为什么医院又下催款单?”
杜良兴听到是杜箬的声音,一时有些接不上,似乎在那头猛咽了一口气才支吾问:“小箬?怎么是你接的电话?你妈呢?”
“你先回答我,到底小凡怎么了?”
电话那头长时间的静默,杜良兴猛抽了几口烟才开口回答:“小凡出现排异,治疗费用太高,你之前汇回来的钱已经用光了,所以你妈…”
“所以妈就来问姜浩要钱,对不对?”
“你都知道了?”杜良兴的声音由刚才的低戚而变得突然有些高昂:“其实也不算是要,只是想先借一点而已,家里的亲戚都借遍了,没人愿意再借,你妈又不想让你负担太重,于是就想瞒着你去找姜浩试试…”
杜箬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进去。
她以前憎恨有钱人,却从未憎恨自己是个穷人。她始终认为希望在前方,只要自己够努力,就算希望很渺茫,至少也还有希望,可是这一刻,听着父亲悲戚的话语,想着刚才姜浩说的那句:“她都跪下来求我了,我能不给吗?”
杜箬狠狠吸了一口气,支起半弯曲的上身抬头,夕阳浓烈的光线射进走廊,洁净的大理石地面赤红一片,像带血的海洋。
“爸,要多少钱?”
“具体金额不知道,但是听你妈讲,姜浩愿意先借10万。”
“好,我知道了,钱我这两天就带回去。”
“那你妈呢?你妈还不回来?”
杜箬慢慢沿着墙壁往加护病房走,有泪要从眼眶冲出来,她却死死憋住抬头迎上夕阳。
“……妈再陪我几天,到时候我跟妈一起回宣城。”
母亲住院的事杜箬还是没有忍心再跟父亲讲,父亲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年过50,依旧在机关替领导开车,有时候一天要跑几百公里,如果碰上领导出远门,一个晚上不睡觉开车是常有的事,现在小凡又出现排异。
杜箬清楚,母亲骨子里也要强要面子,她在一身硬骨头有很大一部分是遗传母亲的性子,而现在他居然愿意为了钱去求姜浩,可想小凡的病情已经多么严重。
就这样仿佛全世界都要坍塌的当口,她怎么还忍心告诉父亲母亲入院,昏迷不醒的事。
就当她是一根柱子吧,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总得一个人撑下去。这是她生来就有的一副硬架子,风雨都捱过,大不了从头再来一次。
可是10万块啊,她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凑出来?
杜箬抱着母亲的包走进病房,晚饭时间,有家属或者护工在病床旁边喂病人吃晚饭。杜箬走到母亲病床旁,氧气管依旧插着,还是没有醒。
杜箬捏着挎包的带子,有些失神地往护士台走,刚好有巡床医生过来,杜箬情急就迎上去问:“请问003号病床的病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醒?”
医生看了眼手里的病例,用职业化的疏淡口吻回答:“脑梗塞,高血压引起,如果情况不严重,明天早晨就能醒。”
“那如果明天还不醒呢?”杜箬追着又问了一句,医生眉头皱了皱,冷漠到几乎敷衍地回答:“如果明天还不醒,说明情况很严重,需要重新检查看是否有做手术的必要。”
杜箬脚底一软,差点就直接倒下去。
医生也觉得眼前女子的神情震然,总算良心发现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病人抢救得还算及时,如果病人本身的意志力和体质较好,那么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自己醒,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再等等吧,一般明天就能醒了…”
杜箬微吁一口气,人生最无助的时候,总愿意去相信那些最好的打算,她觉得母亲一定会没事,明天太阳升起,她便能够醒过来。
加护病房里不准陪夜,晚上8点就不能有家属进去探视。
杜箬是被护士赶出去的,尽管心里一万个放不下,她还是只能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走廊等。
等什么?等母亲醒,等着第二日的朝阳升起,也等着她所有的苦厄慢慢都过去,可是怎么会那么轻易过去?
姜浩的电话是在临近10点的时候打来,那时候加护病房的走廊已经静到几乎可以听清空气流动的声音。
手机突兀的彩铃响起,尽管是一首很悠扬的曲子,依旧在这个压抑冷寂的空间里搅开一道口子,杜箬有些失神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胸口一紧,颤抖地开口:“喂…”
“杜箬…孩子没保住,晓雅刚被推进去做引产手术…”
人生的路,一段清朗,一段模糊,命中都已经算好,福求不来,祸也挡不住。
当初姜浩死逼着杜箬离婚的时候,估计是怎么都没有想过,他有天会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都是“钱”造的孽啊,杜箬一只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握紧手机,将整个上身都靠在长椅硬凉的椅背上,闭起眼睛,一字一句说:“真像一出戏,我妈到现在还没醒,脑梗塞,医生说如果明天还不醒就有可能要做手术。小凡还在医院里等着我带钱回去……”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
姜浩蹲在妇幼保健医院手术室门口的角落里狠狠抽烟,吸一口,吐出来,呛浓的烟味很快就模糊掉眼前雪白的墙壁。
世事都有因果报应,如果陆霜凤没有来问他借钱,徐晓雅就不会摔下去,如果徐晓雅大度一点,陆霜凤就不会进医院,谁对谁错,哪里还分得清。
姜浩一直对杜箬保留着一分歉意,虽然他自己不愿承认,但是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亏欠,而这份亏欠里是否还存着其他情绪,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感情的事微妙而神奇,嫌弃或者珍惜,一小段时间而已。
姜浩一直维持着那个蹲姿,小腿麻木,就挪了挪身子。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他便将烟蒂踩在脚底熄灭,站起来坐在椅子上问:“杜箬,还在听吗?”
杜箬眼睛睁了睁,轻轻“嗯”了一声。
姜浩暗松一口气,慢慢开口:“如果你妈真有什么事,希望你别怨恨晓雅,现在孩子没了,她还躺在手术室,醒过来的日子,不会比你好过…你妈来找我借钱,是为了小凡对移植骨髓排异的医药费,金额有些大,她跟我透露大概需要二十万,后期治疗费用还不知道,她之前跟我通电话,说不想再增加你的负担,所以瞒着你来求我…”
杜箬一直没有接话,很平静地听姜浩讲下去,这是他们离婚之后,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
姜浩的情绪似乎也被全部抽离,整颗心都像是被埋入深寒的海底,气压过重,他有些喘不过去,只能将语调放慢放低,一点点说出心里的话。
“…你爸妈为了小凡过得很辛苦,你自己也是,这么多年看着你为了你弟弟这样挣扎,其实我心里很不舒服。血癌那种病,就算换了骨髓,复原的概率也只有50%,再加上排异,再加上日后复发,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放弃?”
杜箬微吸一口气,心里痛苦,但嘴上依旧驳斥:“姜浩,这些话你离婚前已经不停的跟我讲了两年,现在还来讲?我弟弟的事我自己清楚,我也不会再问你要一分钱,如果我妈要做手术,我也绝对不会赖在你身上。因果报应,我相信天意…”
她不是这样迷信的人,可是经过婚殇,经过乔安明,她还有什么资格不去相信天意。
姜浩深知她的脾气,便也不再劝下去,只是又抽了一支烟点上,顿了很久之后,有些沉然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妈是在什么情况下来找我借钱,但是我想这20万,对于乔安明来说,不算一个大数目…”
杜箬突然胸口一疼,整颗心脏像是从中间被贯穿,毫无预兆的一句提醒,残忍得杜箬都不愿去听。
她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乔安明”这三个字了?分来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痛苦太重,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盖在心口,把所有情绪都罩在里面,任由心间波涛汹涌,她脸色依旧平淡如昔,内伤啊,外人看不见,但自己知道已经伤及经脉,很难恢复。
可是如今苦难重重,她的盖世英雄在哪里?
所以就那么一瞬间,杜箬无比憎恨乔安明!这种恨里还带点酸意,只是再恨又能怎样,她也只能握紧手机,一直平靠在椅背上的上身慢慢曲下去,两边手肘撑到膝盖上,一只手掌捧住自己半边脸,呼口气回答:“别跟我提乔安明,他只是我的老板,没有其他任何关系……或者就算以前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话里这么明显的意思,姜浩已经听明白,大抵是杜箬被乔BOSS玩了一把,曲终人散,各归各的位置。
真傻啊,杜箬,你哪里会是那种男人的对手。
姜浩又抽了一口烟,呛得很,碎碎轻咳了几声才开口:“他不比我,不可能认真。他那种人,有家室有背景,女人对他而言最多就是消遣,你的性格我了解,认死理,心又不细……”
“停停停…”杜箬连连喝了几声,她的事还轮不到姜浩来说三道四:“我不想听这些,况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果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姜浩听出她话里的疲倦,又叹息了一声,依旧不愿挂电话:“你总是这副样子,但是你弟弟那20万你打算怎么办?依旧自己扛着?别太直性子了,尊严有时候比命值钱,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如果你不打算去问乔安明要,我还可以给你挪一点,要不…?”
杜箬咬了咬下唇,捏紧拳头回复:“谢谢,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为了那点钱我妈进了医院,你老婆引产,所以你觉得我还会去问你借那笔钱?”
“那你打算怎么办?乔安明他…”
“打住,别再跟我提这个人可不可以,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当初小凡做骨髓移植的时候你没搭理我,现在就更不需要管了,就这样吧,挂了!”
杜箬愤愤说完最后一句,很果断地挂了机。
可是挂了电话之后怎么办?20万的缺口,这是实实在在要去解决的数字,且她还瞒着父亲,小凡还在病床上等着她带钱回去。
再去问莫佑庭借?不可以,她之前的30万才还了10万而已,况且她前几天才为了郑小冉跟莫佑庭吵过,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她都懒得再去花他的钱!
问乔安明?更不可能,尊严有时候是比命重要,但是他曾经跟她讲过,“尊严是不值钱,但是尊严是灵魂,如果连灵魂都没有了,那么躯体就是行尸走肉!”
杜箬想到这里,双手展开全部拢到一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真是作死,他的话她居然每一句都记得,尊严是不值钱啊,可是她与乔安明那么多的回忆里,柔情蜜意一夕忘记,也就还剩这点不值钱的尊严,如果连这点都失去,她还有什么勇气自己怀着他的孩子撑下去。
所以姜浩说得很对,她就是认死理,关键时候总是一根筋地往死角里钻。
最后杜箬谁都没有求,只是拨通了郑小冉的电话,郑小冉一听到她借钱就知道是小凡出事,只是她哪里来二十万,杜箬也没有多为难,很平和的挂了手机。
手机的屏幕在暗沉的夜里显得太亮,杜箬微眯着眼睛,顺着通讯录的名字一点点往上翻…最后一个不算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里,脑海闪过一张无赖笑着的面孔。
“反正都是出来玩的,莫佑庭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我翻倍给你!”
《圣经》里有句被用得很俗烂的话是这样说的,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也给你打开了一扇窗…
杜箬将“潘玮”两个字渐渐刻入心里,人生凉薄,命和尊严,她有什么权利去好好做选择。
初春的夜是真的很凉,空气冷到骨子里,又是无人的走廊,杜箬双手抱臂的蜷缩在长椅上,脑里浑浑噩噩地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天光亮起,白昼浮升,有早班的护士来换班,空荡了一夜的走廊渐渐有了人声。
杜箬将那一夜所有的情节都刻进脑海里,苦难时候的记忆通常会被记得尤为深刻,因为痛意太明显,一点点捱过去,冷涩的空气,无助的情绪,甚至连“时间”都会成为劫难的帮凶。
陆霜凤是第二日临近中午的时候醒的,头稍稍一偏,就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杜箬,老太太牙根一咬,眼泪就一颗颗地往下掉。
她是实在走投无路才去打电话给姜浩,可是谁曾想姜浩的手机早就被徐晓雅窃听,他们约好了见面拿钱的地点时间,徐晓雅“正好”出现,“证据”确凿,当场就抓了现形。
陆霜凤一开始的态度很好,虽然骨子里性子硬,但是她是奔着钱去的,只要拿到钱,叫她做什么都可以,所以她一面求姜浩,一面说“对不起”,可是你的尊严和苦难在别人眼里那么不值钱,徐晓雅的话又讲得太难听,最后陆霜凤心一横,直接就拽着钱往外面跑,徐晓雅追上去,场面有些乱,她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气往上窜腾,脚底一软,眼黑就倒了下去……
之后的事陆霜凤已经不需要问杜箬就已经猜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这样躺在病床上,家里还等着她把钱带回去。陆霜凤这满脸的泪,不是为了自己受的那份委屈,而是为了杜箬,这丫头是在怎样的压力和情绪下熬到现在。
陆霜凤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推了推床边的杜箬,杜箬瞬间清醒,看到床上的人,眼角撑开,情绪波动地站起来问:“妈,你醒了?医生…护士……我妈醒了,003号床,醒了…”
……
谢天谢地,命运对她也没有残忍到极致,太阳照常升起,医生也告知杜箬:“老太太还算硬朗,轻度脑梗塞,在加护病房再观察一天,如果第二日没问题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
杜箬大松一口气,情绪激动得话都有些讲不连贯:“谢谢,谢谢医生…”
“但是毕竟有过脑梗塞的病史,以后你们家属要多留意病人的情绪,有轻微现状就要进医院看,这次是运气好,不代表以后都能这样顺利过关…”医生似乎也被杜箬的情绪感染,今天的态度是格外的好。
杜箬连连点头,握住医生的手又是一番道歉,身后躺在病床上的陆霜凤却挣扎着爬起来问:“医生,能今天就转去普通病房吗?”
“今天不可以,就算你没有中风现象至少也得呆到明天才能转。”
“可是我觉得我没有任何问题了,出院都可以啊!”
“这不是你说了算,医院的规定,每个病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到时候你出了问题不还得追加医院的责任!”医生的话很是在理,可是陆霜凤偏还想争执。
杜箬赶紧回头压住母亲的手:“妈,你干嘛啊,身体还没复原干嘛急着出院?”
“我…这不是加护病房太贵吗,反正我没事了,干嘛要花这份冤枉钱?”
杜箬心口一酸,吸了吸鼻子扯皮:“我们单位有商业医疗保险的,员工的家属也可以享受,所以你住院不必花多少钱,你就再安心住两天吧。”
“那小凡怎么办?你爸还等着我回去呢。”
“爸那边我已经讲好了,说你会过几天跟我一起回宣城。”
陆霜凤垂下眸,双手捏着被子,好久才抬头问:“小凡的事你都知道了?姜浩跟你说的吧。”
杜箬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一声长长的叹息,陆霜凤又直了直身子才继续:“那么多钱,你打算怎么去借?上次借的手术费还没还上吧,我本来是打算去问姜浩凑的,你当初离婚的时候净身出乎,他欠你的,凑这点钱也是应该。”
“妈…”杜箬突然凑近陆霜凤的脸:“别再提姜浩了,当初我既然选择净身出户,就没打算要他的钱,以后小凡出事你别瞒着我行不行?我是她姐姐啊,这么多年也没少为他操心,为什么这么严重的排异你都不跟我讲?”
陆霜凤没有再接话,所有悲伤的情绪都哽咽在喉咙口。
杜箬哪里不明白母亲的心思,意识到自己口吻太过激,放软调子,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继续:“好了,爸如果再给你电话,你就说你过几天回去,钱的事我可以搞定,也就20万,我可以去问单位先预支一点,小冉还可以借我一点,没有问题…”
杜箬故作轻松地扯了笑容,仿佛那20万的数字,不过是区区一点小事而已。
陆霜凤见杜箬笃定的表情,也没有多问,只能无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