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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了吧。”林喜儿故意拖长了声音,“我本来是要带你去见沈静微的。”
纪念立即睁开眼,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真的?”
林喜儿点点头:“我们约在Rose见。”
Rose,本市最老的西餐厅,坐落在并不繁闹的静江区,两层旧楼,外面长满爬山虎,从外面看,貌不惊人。Rose不设包厢,都是雅座,用屏风隔着,装修风格偏向于北欧,简单却不失格调。
沈静微在二楼,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群山连绵,视野极佳。
林喜儿喊了声:“静微姐。”
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坐。”
她们几年不见,沈静微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更沉静了。
纪念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静微姐,谈宗熠就是Able,对不对?”
“不。”沈静微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答。
“我不信。”她不懂迂回。
沈静微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说:“不信又如何?”
纪念愣怔,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半晌,她咬咬唇,一脸坚毅道:“我会一直查一直查,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为止。”
沈静微收起了笑意,目光渐渐变冷,她静静端视着纪念。
许久后,沈静微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不再掩饰脸上的讥讽和厌恶,她看着纪念问:“关于他,你究竟知道什么?除了和他风花雪月之外,对于他这个人,他这一生,你究竟知道多少?”
纪念的脸一阵白,心口有些疼,她静默良久,然后开口:“所以,我现在想办法知道也不算晚,对不对?”
“不用想什么办法,我现在就告诉你。没错,他的真名是叫谈宗熠,谈林的嫡亲外孙。”沈静微决定对纪念说出一切,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知道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自杀。谈宗熠八岁之前,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日子,虽然他的父亲在他尚在襁褓时就去世了,但他有外公和妈妈的疼爱。他外公是个很出色很厉害的人,让他生活得比一般小孩都要富足无忧。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九岁那年。那年,他妈妈又结婚了,嫁给一个各方面都并不出众的男人,据说,那个男人是谈宗熠亲生父亲生前的朋友,一直以来,都对谈宗熠的妈妈关心有加。
“谈宗熠妈妈婚后的生活,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大家都看得到,那就是谈宗熠的妈妈越来越不快乐,整个人开始变得抑郁沉默。
“谈宗熠与他的继父,也就是高信达,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但碍于母亲,他也并没有与高信达发生过什么大的争执。但有一次谈宗熠无意中听见他强迫自己的妈妈,让她和他搬出去单独住,谈宗熠很生气,冲进去对他说:‘要走,你自己走。’
“谈宗熠十二岁那年,他的外公从楼梯上摔下来,因此成了植物人,至今未醒。同一年,谈宗熠的母亲自杀。”
沈静微无视林喜儿和纪念的惊愕,她看着她们,十分平静地说:“谈宗熠是亲眼看着他妈妈死在自己面前的。”
“那天,谈宗熠的妈妈一反常态,要带他去海边野餐,谈宗熠很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去了。
“车开到盘山公路时,突然停下来,他妈妈说车胎好像爆了,让他下去看一下,谈宗熠打开车门准备下去时,他妈妈从后座椅上拿出一个书包给他,并对他说,里面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他先背在身上。他不疑有它,背上书包就下去了。”
“然后呢?”林喜儿迫不及待地问。
沈静微说到这儿,脸色已由开始时的冷漠变成了心酸不忍:“谈宗熠下车后,他妈妈突然就发动了车子,方向盘猛地一打,车子笔直地撞向公路旁的护栏,公路下十几米处便是汪洋大海,人和车一起冲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这一切,就发生在谈宗熠眼前,转瞬之间。”
听沈静微缓缓说出这一切,纪念的手变得冰凉,微微发颤。
沈静微的话像一枚炸弹投在她的心里,击起惊涛骇浪,她胸口像压了块铅石,沉甸甸的,令人无法呼吸。
这样的事,连听的人,都觉得惊痛万分,十二岁的他,是如何挨过去的呢?
其实他妈妈很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她交给谈宗熠的书包里有一张银行卡,以及护照、签证、身份证,还有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除了这些,还有一封简短的信,信里写着:
阿熠,妈妈对不起你,不奢求你原谅,但求你好好生活下去。现在就离开这里,不要再找妈妈,不要惊动任何人。速去机场,坐最快的航班去美国,机场外,会有人接你,在你不能保护好自己前,不要回来。
得知他妈妈出车祸后,高信达与警队展开搜救,搜救进行了一天一夜,最后,找到了车子和他妈妈,但没有找到谈宗熠。
于是,高信达又四处登报贴寻人启事,但最后仍一无所获,于是,所有人都以为谈宗熠已葬身大海。此后,高信达正式以谈家人的身份接管APL。
“他就这样变成了Able。”沈静微叹了口气,停顿片刻,然后抬头看着纪念,接着说,“他外公的事,母亲的自杀,这其中细节,谁都不清楚,但一个人的母亲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自己的孩子,绝不是件易事。至于到底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说完,静默许久,纪念与林喜儿也沉默着看着窗外。
天阴了,乌云遮盖住了太阳,黑压压的,无端就让人觉得压抑,不远处,群山连绵,视线里,望不见尽头。
“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是闪电在天空中劈开了一道光。
纪念被吓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忘了,直到胸口被胀得生疼,她才张大嘴巴开始喘气。
忽然间,眼泪滚滚落下,为了不让沈静微和林喜儿发现,她用手遮住脸,心痛、自责、愧疚、难过……很多情绪在翻涌。
“他曾说,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十二岁时的自己。可是,你受的那点伤,怎可与他相提并论?你还自以为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沈静微不肯放过她。
林喜儿看着纪念抖动的肩膀,有些不忍,于是皱眉喊了声:“静微姐。”
沈静微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纪念无声无息地流泪,满脑子里都是Able的脸,温柔笑着的、沉默时的、生气时的,还有陷入沉思时的。一个人怎么能在受过这么大伤害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呢?这背后,要付出的艰辛和努力,绝非常人可比。原来,她一直在享受着他给予的爱和慰藉,却未曾替他分担过丝毫。
“静微姐,谢谢你。”纪念忍住悲痛的心情,转过头对沈静微说。
“不需要你对我说谢谢。”沈静微平静地看着她,“纪念,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远离他,不要再用你自以为是的爱给他造成伤害。”
纪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他从不曾住在一个地方超过三个月,目的是不被某些人发现,因为你,他在剑桥住了整整四年。让医生宣布死讯,除了是想要避开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你,你是他的软肋,会成为别人控制他、伤害他的利器。”说这些时,沈静微不是不心酸的,她自知纪念在他心里的位置,因为太重要,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保护。
纪念好不容易忍住的情绪,被沈静微这样一说,又开始在心底翻腾了,她眼底蓄满泪水。
她不想只做被保护的那一个,爱一个人,不仅是太平盛世时的风花雪月,也应该是战火满天飞时的努力守护和并肩承担。
“不,我想要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承担。”纪念看着沈静微。
沈静微有些怒了,她原本以为说完一切,纪念就能够分得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想到,她仍然执迷不悟。
“承担?”沈静微冷笑质问,“你能承担什么?你有什么能力承担?纪念,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吧。”
林喜儿护短,听沈静微这样说纪念,顿时不乐意了,立即反驳道:“还有我呢,林家虽不如名门望族的沈家,但也是有些人脉和能力的。”
“林家和谈家素无往来,何况,你不能代表林家。”沈静微冷冷道。
她说的都是实情,林喜儿一时间也无可辩驳。
“静微姐,我知道你能给予他的远比我多,比我有用,可我爱他,我想要给他我能给的全部,我想要站在他身边,陪他面对他要承担的一切。我想,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失去我,不让他失去我,这就是我能做到的。”纪念说得很慢,像小孩子刚开始学说话时的样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电闪雷鸣后,一场暴雨突然而至,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人的视线渐渐模糊。
纪念坐在车上,心里一片清明,未来的道路,她已经知道该如何走了。
“送我去西宁路。”她转过头对林喜儿说。
“去那儿做什么?”林喜儿问。
随即,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谈宗熠家住在西宁路。
“你都想清楚了?”她问纪念。
纪念点头,笑得很温柔,目光明亮。
车子开到西宁路,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清新洁净,落在叶子上的雨珠滑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