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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或者受伤的人,似乎总比平常脆弱了那么一点,总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可以陪在身边。
如陌望着他眼中透出的希翼,没有回答,径自拉下他的手,用被子盖住。南宫晔目光一黯,正待将头转向里侧,不愿看她离开的背影,但不料,她不但没有离开,而且在旁边的桌案前坐了下来。
纤纤玉手微抬,置于琴弦之上。她看了他一眼,指尖开始拨动,轻缓悦耳的琴音,瞬时自指尖流淌而出,充满了只有他们两人的屋子。
南宫晔意外回头,目光遽然璨亮,盛满浓浓的惊喜。原来她不是要走!也不是她不喜欢息鸣,而是想要弹琴给他听!
她的琴声,他听过不止一次,有悠扬的、悲伤的、有纵横天地大气磅薄……每一次都能打动他的心,但没有哪一次,能够像今日这样令他着迷。
曲调轻柔沉缓,有如万缕情丝在阳光底下光芒四溢,轻轻将他缠绕。他沉醉而又缓慢地闭上双眼,恍惚听到了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的声音,一种温暖的感觉自心底油然升起,霎时盈满心扉,他仿佛看到那个清冷的女子,在阳光下回眸,朝他展颜一笑。天地间,万物皆苏,暖融一片。
这一觉,睡得极舒服,醒来发觉,那么多年积聚的疲惫,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精神变得十分的好。他坐起身,微微动了动身子,胸口似乎没那么疼了。而梦里的那种温暖感觉,还萦绕在胸。
“你醒了。”如陌端着一碗粥,站在床前,面色仍旧是平常的清冷淡漠。看他气色好了不少,她将粥递到他面前。
南宫晔抬头,看着她笑,就是不接。
如陌瞥他一眼,“睡了一天一夜,你不饿?”
南宫晔道:“饿。”但那碗,他仍是不接。
如陌蹙眉,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他立刻张嘴含下,平常冷冽深邃的凤眸,此刻璀璨耀眼。想到十年前,她每每回到石屋,总是冷冷地将带回的食物扔到他面前,然后冷漠地走开,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模样。那时候,她一定想不到,会有亲手喂他喝粥的一天!
人的改变,往往就是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中。
南宫晔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伤势才慢慢好转。中间南宫傲来过几次,很有良心的没再让人送奏折过来,并嘱咐他好好休息。这些天,如陌一直陪在南宫晔身边,虽然常常脸色不太好,但也不曾丢下他离开。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万里,倾洒着大地。
南宫晔牵着如陌的手在后花园散步,微风轻拂过他们的耳畔,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甜蜜与温馨。
他不时得侧眸看她,带着温暖的笑。这些天,她每天为他上药、包扎伤口,动作轻柔仔细仿如十年前的他,竟令他心生满足之感。
“你总看我做什么?”如陌微微蹙眉。
南宫晔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面对着她,深深望她,忽然问道:“陌儿,这样的日子,你可喜欢?”
如陌一愣,这样的日子……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考虑身份,不考虑会不会有结果,简单而充实,平淡又温馨。南宫晔对她极尽温柔,好得不能再好,就像要把全世界都拿来给她。自从十年前的那个雪天过后,她就不知道什么是温暖,是什么喜悦,什么是幸福,而今,再体验这种感觉,竟恍如隔世。
她喜欢吗?
喜欢吗?
如果不欺骗自己,那应该是喜欢的!而且,害怕失去。
南宫晔从她眼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禁不住笑了,一笑起来,脸色再不复从前的深沉和冷酷,竟俊美逼人。他又问:“我们一直这样过下去,可好?”
弹琴奏曲,并肩散步,看夕阳西下,霞影漫天。
她抬眸凝视着他明朗的俊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久远的记忆。
“等我的嫣儿长大了,会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呢?”一个父亲带着极致宠溺的表情,问着他最疼爱的女儿,那是盼着女儿长大的心情。
六岁的孩子傲然仰视苍穹,面带粲然笑意,目光中有着无限憧憬,用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回答:“他要有娘亲的温暖,爹爹的宠爱,哥哥的保护,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春夏秋冬,不论快乐还是痛苦,他都不会弃我而去!嗯……最好他会弹琴,这样我就可以跳舞给他看。总之,我的未来,要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幸福!”
孩子的眼光,如同春日里最明媚的一束晨光,带着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而那向往,早在十年前,就已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今生今世,只怕遥不可及。
但她还是应道:“好,一直这样。”
笑容,在清丽绝美的面容上绽开,迎着春光,极致灿烂耀眼,而那灿烂的背后,却是无法散去的悲哀。
“陌儿!”
南宫晔动情地唤她,温柔的眸光流转在她的面庞,他捧起她的脸,低头便吻了下来。柔软的触感,令彼此的身躯皆是一颤,如陌不由自主地屏息,心如擂鼓般怦怦直跳。她直觉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裳,内心挣扎不安,明知这样放纵自己,只会沦陷得更加彻底,但她控制不住。
南宫晔起先只是温柔的试探,见她闭上了眼睛,他心头一喜,吻渐渐深入起来,狂肆热烈,欲罢不能。最后几乎把持不住自己,想立刻回屋要了她。可终归还是忍住了,怕吓着她。
第二次上待月亭,是在一个晚上。
南宫晔见她似是无聊,问她想不想出去转转?如陌随口道:“这府里都已经转遍了,还有哪里可去!”
南宫晔想了想,起身拉着她就走。然后就来了这待月亭。
月光下的圆形宝顶,光泽诡秘,奇亮异常,将重檐檐角垂悬的十六只精美铜铃都映上了浅白的蓝光,其中七只青碧水色,光纹独特。乍一看去,彷如七星映月,好不特别。
如陌心中一动,看来机关就设在这宝顶和铜铃上了!
她转头,发现南宫晔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颗碎石子,他扬手一掷,七颗碎石分别击中光纹独特的七只铜铃,先后顺序不一。
铜铃轻响,有如乐曲鸣奏,煞是好听。
南宫晔又将剩下九颗碎石掷了出去,同时击中余下九只,铜铃齐响,似曲乐收尾,余音寥寥不绝。短短一曲,有头有尾,竟完美的让人无可挑剔。如陌怔愣,只见铃响过后,圆形宝顶上非金非银的金属外壳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南宫晔纵身往宝顶一跃,伸手取过夜明珠,亭中石桌发生轻响,朝一旁挪去。二尺见方的密室入口,顿时呈现在如陌的面前。
如陌心中震惊,如此精妙的机关设置,若不曾亲眼见到,任谁也无法破解。那十六只铜铃的先后顺序,但有一个错了,想必就会令十六只铜铃同时发出有如那晚的刺耳警鸣。
“整个王府,只有这一个地方,你还没来过。”南宫晔笑着牵了她的手,走下台阶。而这个笑容,她感觉不到前些天的温柔。
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这是秘密监牢。
阴暗潮湿,光线昏暗,气味难闻。南宫晔领着她,来到密道最深处的一扇石门前停住。
石门开启,一个蓬头垢面被铁链锁住四肢和颈项的老人,瘦骨嶙峋,肌肤溃烂,身上血水浑浊,浸湿了破烂不堪的衣衫。一股难闻的浓烈腐腥臭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如陌微微皱了皱眉,不自觉别过头去,这种场景与气味,让她一瞬间想起很多年以前,她被逼杀人,在满地腐烂腥臭的尸体中艰难求生的日子。心头猛地掠过一阵不适,她极力平缓压制,努力不表露出来。
南宫晔走进石室,面无表情看着因溃烂而模糊不清的脸,微微冷笑道:“叶恒,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慢慢腐烂的滋味,如何呀?”
如陌一怔,竟是叛相叶恒?原来真的被囚禁在此!
叶恒听到声音,身躯一震,散发着恶臭的躯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抬头,原本无神的双眼,在触及南宫晔的刹那迸发出浓烈的憎恨以及凶狠的怨毒,他骂道:“你这贱种!老夫真后悔……当年没能把你一块儿处置了!不过你也别得意,说不定你要找的那个贱女人跟孩子,早已沦为娼妓被万人践踏,比老夫还惨!哈哈哈哈……”
叶恒大笑,似乎骂得很过瘾。但那笑声才刚刚响起,很快变成凄厉的惨叫。
南宫晔抄起墙角摆放的一盆盐水,哗一下朝叶恒腐烂的身躯当头泼下。
“南宫晔,你不得好死!”
南宫晔冷笑道:“在本王不得好死之前,一定会先让你尝尽各种生不如死的滋味。说!你究竟把本王的王妹弄到哪里去了?如果你再不说,你唯一的一个后人,本王会送来跟你作伴!”
“你!哼,老夫的后人,不早就被你斩尽杀绝了吗?”
“哦?是吗?”南宫晔眼角微挑,笑得冷酷,“可是本王听说,你还有一个私生子!”
“胡说八道!”
“半个月前,本王故意让人将你被囚禁在此的消息散播出去,你那好儿子,立刻就派人来救你。真是孝心可嘉,感人至极!不过可惜,他不自量力,人没救成,派来的人还将他们的藏身之地招供了出来。”南宫晔嘴角的笑容很是愉快,但眉梢眼角,却全是凛冽冰寒之气,又道:“你不承认没关系,很快,本王就会送他来陪你。”
“南宫晔!”叶恒突然发狂,扭得铁链铮铮作响,一双突起的眼珠子死死盯在南宫晔身上,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南宫晔冷笑道:“说是不说?”
叶恒疯狂叫道:“我说过很多遍,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根本不是老夫弄出宫的!如果是老夫,只会让她变成一个死婴,不会费那么大的劲把她弄走!”
南宫晔道:“不是你会是谁?”
“老夫不知道!”
“那当年追杀本王母后的那些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那个贱人是咎由自取!背叛王上,与人私奔,没杀了她,老夫真是遗憾。”
“你住口!休要信口雌黄,逞口舌之快,你信不信,本王还有一百种法子,能令你比现在更痛苦百倍?”手中铜盆,猛地掷在地上,咣当作响。南宫晔握紧双拳,眼中愤恨的光像是千把利刃,要将人凌迟一般。如此激烈的情绪涌动,如陌还是第一次见。
压抑的气息,彷如大山般将人紧紧笼罩,如陌跟着南宫晔走出这间石室的时候,心里沉重得几欲窒息。
南宫晔对待仇人的手段,残酷得令她这个见惯了各种残酷手段的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她利用十年前的交情刻意接近他……那他将会怎么做?
浑身一冷,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心底缓缓透出,渗入四肢百骸。
“你怎么了?”南宫晔终于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转头问道。“吓着你了?你应该不是那么胆小的人?”
如陌抬眼,看着他眼中尚未退去的凌厉和冷酷,不自觉开口问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对所有敌人的手段,都这样残酷吗?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对我?”
南宫晔脚步蓦然顿住,猛地回头,沉声问道:“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如陌皱眉道:“我说如果。”
南宫晔凤眸微凝,晦暗冷冽的光在深沉的眼底一闪,他低头看她,“谁都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因为你是我南宫晔心里最爱的女人,也是我生命中的温暖,如果一个人的温暖……也会背叛他,你说他会怎么做?”他抬手缓缓抚上她清丽的脸庞,手底下传来的冰凉触感令他微微一怔,他凝目看她,目光极端认真,又道:“所以陌儿,千万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是害怕,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害怕。
如陌心底一沉,抬手握住抚在她脸上的他的手。微微叹道:“不会。”
南宫晔满意地牵着她的手,来到另一间相对干净的石室。在这间石室里,关着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多岁的年纪,灰衣黑鞋,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正她一直要寻找的人。
沙仲,魔宫三大长老之一。十年前见过一面,如今记忆犹新。
与叶恒相比,沙仲的待遇简直太好了。既无铁链锁身,且还有一张不算宽的床供他休息。他就坐在那张床上,目光呆滞。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反应。南宫晔松开如陌的手,上前几步叫道:“沙仲。”
沙仲抬起头,木然地望过来,看到南宫晔,他没什么反应,又朝如陌看去,如陌微微侧脸,沙仲呆滞的眼光仿佛忽然有了一丝波动,很快便消失不见。南宫晔眉心一蹙,正要说话,沙仲突然起身冲如陌冲了过来,激动叫道:“语衣!你回来了吗?”
南宫晔神色一变,眼见沙仲就要抓住如陌的肩膀,南宫晔拂袖一挥,挡在沙仲面前。如陌微愣,语衣?似乎是南宫晔母亲的名字!
“你看清楚点,她不是!”南宫晔沉声喝道。
沙仲顿住,睁大眼睛,仿佛要将她看个仔细,看过之后,他眼中骤起的惊喜倏然暗下,连连退后道:“不是?怎么会不是呢?那语衣……她去了哪里……”涣散的目光没有焦距,一阵低喃,一阵癫狂,转过身抓起床上的衣物使劲地撕扯起来。
如陌愣住,他这是……疯了?
她心头大震,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石壁,冰冷透骨。沙仲竟然疯了吗?!那毒经……
她蓦然感到了一丝绝望,听到南宫晔对沙仲沉声冷喝道:“够了!少在这儿跟本王装疯卖傻,本王容忍你已经十年了!你再这么装下去,本王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哪天忍不住要了你的命!快告诉我,母后……究竟去了哪里?说!”
南宫晔狠狠揪着沙仲的衣领,逼问。
沙仲却仿佛感受不到眼前之人的滔天愤怒,径自呢喃:“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南宫晔挫败地放手,既恨且怒,盯着疯癫的沙仲看了半响,最后拂袖而去。离开的时候,如陌忽然感受到身后似有一道异常凌厉的目光将她盯住,她猛地回头,看到的却仍是沙仲呆滞的眼神,不禁眉心一凝,举步离开。
出了密室,南宫晔脸色极差,情绪非常低落。如陌此时的心里也很乱,沙仲疯癫,究竟是真是假,她一定要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