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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起,潺缓宛转同流水,悠扬飘忽似浮云。
女子一身白裙以轻盈的舞姿穿梭于千色桃花林,身轻如燕,长袖飘洒,所到之处落花飞舞,如同下了一场旖旎的花瓣雨。
她在这落花之中,轻舞飞旋,水袖凝成一道道美丽的弧度将她包围其中,而这白弧之内,她如天人一般,柔美得令人屏息。
南宫晔看得愣住,她不仅精通琴艺,舞也跳得这样好,出乎意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样冷漠的女子,跳起舞来竟然满身灵气,偶然一个回眸,嫣然魅惑,让人移不开双目。这样的她,美到极致,却又似乎不像是她了。而她前后的转变,突然又蹊跷,一瞬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一瞬跳舞表谢意,这舞,当真为他而跳?为什么他觉得,她这一舞,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哀伤?就连意潇的箫声,也突然多了一丝悲凉的味道。
冷意潇定定望着桃花林中女子起舞的身影,眼光飘渺,记忆中一些深埋的碎片不听使唤地涌入脑海。
“哥哥,我的舞,跳得好不好看?”
“好看。这世上女子,就我们嫣儿最好看!”
“哥哥骗人,娘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哦对了,爹爹说今天给我刻木簪子……娘中午要做梨糕,我去找爹娘……”
箫声戛然而止,毫无预兆。
冷意潇握着碧玉箫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桃花林中仍在起舞的如陌动作顿了一下。
“意潇,何事?”南宫晔疑惑问道。
冷意潇垂眸,淡淡应了声:“无事。”随后又抬手,依旧是听似悠扬的曲调缓缓在桃花林中荡开,其中暗含的忧伤情绪慢慢沉淀到三个人的心底。
如陌继续舞着,忽觉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她,她微一拧眉,闭上眼睛,用多年来在黑暗中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感受到危险的讯息来自西院墙外,她立刻旋身而起,足踏落花,穿过漫天花雨,就在那一刹那,一道闪烁着寒光的暗器自西院墙外破空而来,迅疾无比,她目光一闪,面纱后的红唇冷冷一勾,旋身之际,避开胸口,将左肩迎上。
“噗”的一声,利器直入左肩,令她原本轻灵舞动的身影如落花般飘然直坠,以哀伤绝美的姿态为这支倾世之舞画上了最后一笔。
如此惊变,令亭中观舞的两名男子面色大变,几乎是在同时,南宫晔与冷意潇二人自亭中飞掠而起。
“如陌!”
南宫晔稍快一步,将受伤的女子接在怀里。
“什么人?!”他厉声喝问,瞥见重重花影之外,一个玄色身影一闪即逝,不禁沉目叫道:“长风,追!”
园内沁贞在这时也急急追了出去。
如陌靠在南宫晔怀里,一阵碎心般的剧痛自左肩传开,她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但没挣扎,也没叫疼,只是抬眸,定定望住抱着她的男子,望着他一向沉着此刻却略显慌乱的神色,她微微笑了,那笑容凄艳绝美,似悲伤,似遗憾,又似诀别。
“南、宫、晔……”她笑着叫他,而后,闭上眼睛。很久以前,在一个漆黑的石室内,有个少年对她说:“我叫南宫晔,你叫什么名字?”
“如陌?!”看到她合上双眼,南宫晔心头一紧,摇晃着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
左肩伤口处有黑血渗出,很快便浸透了纯白的衣裳。
“暗器有毒!”
南宫晔面色一变,立即封了她各大要穴,抱她起身,头也不回地对冷意潇说道:“我先带她回王府。”
冷意潇没有跟过去,只愣愣站在原地,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黯然垂目。如果他的嫣儿还活着,也有她这么大了,也会跳这么好看的舞,会弹得一手好琴,无人能比。
嫣儿……
辰王府。
南宫晔在一众下人疑惑、诧异的眼光中抱着昏迷的女子直入朝翔苑,急声吩咐:“速传齐澈!”
他将如陌轻轻放到寝居内的大床上,看着她紧闭的眼,他没有摘下她面上的白纱,而是先撕开她左肩的衣裳,伤口旁边,一枚殷红色如落花般形状的胎记映入眼帘,南宫晔眼光一亮,果然是她!当年石屋里的那个女孩,他寻了整整十年的人!
他抬手抚上她的眉眼,淡眉如秋水,美眸似星辰,玉肤似凝脂,青丝如墨染。
“王爷!”齐澈来得很快。
南宫晔忙让到一边,急急道:“快给她看看,所中何毒?”
齐澈上前,看了看伤口,血色乌黑,伤口旁的肌肤泛着青紫,一般毒症,看不出特别,齐澈伸手,刚想触碰仍插在她左肩的那枚暗器,岂料,手还未至,那截露在外头的银光色暗器手柄蓦地掉了下来,金属质地的手柄掉落在床边地上,竟然碎成片片……
齐澈一愣,南宫晔脸色大变,脱口问道:“碎心?”
齐澈点头,脸色瞬时凝重,“是的,王爷。”
碎心之毒,凡中者必在一个时辰内心脉俱碎,无药可解。
南宫晔心底一沉,眉头紧拧,手抚上她耳边的发丝,柔软光滑的触感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有些微的疼。这个女子,他寻了十年,终于再相见,竟然就是死别!
“齐澈,查探下她的脉象,看看可还有救?”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齐澈听命为女子诊脉,女子的脉象所传递出的讯息令他大吃一惊。
“如何?”南宫晔皱着眉头问。
齐澈看了眼静躺不动的女子,又看了看面色紧张的南宫晔,摇头叹了口气,南宫晔眼光一暗,心瞬时沉到谷底,但这时,齐澈却忽然起身道:“王爷不必难过,这位姑娘不会有事。”
南宫晔一愣,立刻问道:“她所中之毒,不是碎心?”
齐澈道:“是碎心。不过,这位姑娘的体质与常人有异,百毒不侵。普通的毒对她完全不起作用,如碎心这种厉害的毒也只能在她体内停留片刻,便会自动化解,她很快就会醒过来。”
“果真如此?”南宫晔听后,松了一口气,喜形于色,“她……竟然百毒不侵!好,你们先退下,剩下的,本王自己处理。”
他命人打了水来,快速帮她清理伤口,果然如齐澈所言,很快,那伤口周围的青紫色逐渐褪去,伤口流出的血也变成鲜红色,他为她巴扎的动作一如十年前那般轻柔。又命人拿来一套干净衣裳,然后才坐到床前,细细打量她的眉眼,这眉眼……怎觉得越看越熟悉?
他疑惑地将手伸向她的面纱,想要摘下,却发现面纱的四个角皆被系了死结,竟无从摘取,看来,她很不希望别人看见她的容貌。
为什么呢?
他暗自疑惑,又盯着她的眼看了许久,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浓密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心下明了,微微笑道:“我们……是否已经见过了?”
早已醒来的如陌闻此言心中一惊,立刻睁开眼,目光警惕,眼底透出的凛然寒气正对上的却是床前男子既疑惑又温柔的眼神,与她半月前在王府内所感受到的刻意和虚假完全不同。那种真实的仿佛发自内心的温柔,几乎是在瞬间便溶解了她眼底的寒气,化作一阵绵密的春雨,一阵紧似一阵地落在人的心里,将她包裹住内心的坚实外壳瞬间浸软开来。
无可抑制地,她心头一慌,立刻坐起身来,谁知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左肩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令她吸了一口凉气。
南宫晔忙制止她的动作,笑道:“慌什么?躺着别动!我又不是怪物,不会吃了你。看你在千色园的时候,胆子不是比天还大?”明明是责问的语气,但他一双深邃凤眸却盈满笑意。
如陌不自然地撇开眼,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南宫晔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到床上躺好,见她伤口处又有血液渗出,染红了新包扎的纱布,不禁沉目,叹道:“你这一动,方才我白忙活了。”说着,又将染血的纱布打开,将伤口重新细细地处理了一遍,动作愈发轻柔,没有一丝不耐,一如当年。
如陌垂眸,望着他细致而轻柔的动作,内心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酸涩感,仍是不语。
南宫晔做完这一切,在她身边坐了,定定望她,目光由温柔慢慢变得深沉起来。
如陌被他看得不自在,还是想要起身,南宫晔这回不阻拦,拿了枕头给她垫背。仍旧紧紧盯着她看,似乎在等她开口给他一个答案。
如陌始终不吭声。
四周寂静的出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共处一室皆默然不语的时光里,只不过,那时候,是简陋的连张床都没有的隐秘石室,如今这是奢华有度的辰王府。
两个人都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如陌扭头,看窗台上映照的光影,这里,这样明亮,阳光透着温暖,不似那石室里的昏暗、潮湿和阴冷,可是,那时的她,虽然悲伤绝望,却尚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想到此,她眼光一暗,看了眼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平静地打破沉默:“我要换衣裳。”
南宫晔眼光不动,伸手拿了叠放在床头的干净衣裳,放到她面前,面不改色,依旧盯着她看。
如陌微微皱眉,转眸看他,“你还不出去?”
南宫晔眼角一挑,不带笑意地反问道:“以前你换衣服从不避讳,怎么现在反倒拘谨起来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眼光直接,似乎她想要避讳的行为真的很奇怪!
但现在怎能和以前比?以前她还小,而且,那里只有一间石室,室内昏暗无光,无需避讳,也无处可避。
“这里不是当年的石屋!我们也不是当初的你我,你出去。”她皱着眉头说,说完看到南宫晔面色陡然一沉,似有恼怒的问她:“你终于承认你就是当年石屋里的那个女孩了?”
如陌淡淡道:“承不承认……又如何?”
南宫晔道:“你说如何?肯承认就行!换衣裳,我帮你。”不等她反应,他迅速解开她的衣带,如陌一怔,立刻拦道:“谁要你帮?我自己可以!”
他还是那么自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如陌飞快地推开他的手,将散开的衣衫重新拢在一起,脸上腾地一下红了,毕竟年轻,未经情事,如此被一名男子解衣,如何能够自在?她慌乱地低下头,心里怦怦跳了几跳,有些恼。
南宫晔望着白纱背后透出的红润,以及她闪躲的眼眸,心下一阵愉悦,不但不退,反而倾身向她,与她越靠越近,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要靠近她。虽然这是十年后第一次相聚,但是面对她,他一点也不觉陌生。大概是这十年里,他心里一直惦念着的缘故。
靠得如此近,呼吸都喷薄在她的脸上,如陌想躲躲不开。从来都不惧任何人,不惧酷刑,不惧生死,此刻却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的靠近。
“南宫晔……”她皱眉,刚想让他离远点,他却突然问道:“为什么要离开?不是让你等我吗?”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语气似是在责问一个不听他话的孩子。
如陌心头一沉,抬眸反问:“等你做什么?”
“等我接你。然后,”他顿了顿,又朝她凑近一分,神色倏然暧昧起来,如陌心头一跳,戒备地望他,便望见了他眼底的一抹捉黠,她正要恼,却听他接着又道:“娶你!”
南宫晔的神色陡然变得十分温柔,深邃的凤眸透出的流光溢彩,在迎面照来的暖色光线中,粲然灼目,仿佛能照亮世间的一切,包括生命的枯井。
如陌愣住,自十年前至今,她身处于一个黑暗的世界,习惯残酷,适应冰冷,突然面对这样明亮温暖的眼神,一时竟难以适应,顿觉无措。
南宫晔唇角微勾,似乎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轻轻笑道:“好在,你现在出现,也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些,也许我就娶了别人!”
“你不是已经娶了吗?”如陌问。
“那个不算。没拜堂,也没洞房,不算夫妻。”南宫晔说着凑近她耳畔,用极暧昧极低沉的声音缓缓又道:“我身边的位置,一直为你留着。”
灼热的气息透过微薄的面纱尽数喷薄在她白玉般的面庞,灼得她肌肤发烫,她身躯微微一颤,仓惶躲开,双眉紧拧,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不需要!”
语气冰冷,暗含退怯。
南宫晔被如此直接的拒绝,也不生气,似早有所料般地叹道:“你一点没变,还跟十年前一样,倔强,软硬不吃。但,既然当年我说过等你长大后会娶你,那么我一定会实现诺言,娶你为妻。你什么都不必想,只管好好养伤,等三月之后,做我的新娘。”
“如果我不答应呢?”她不喜欢这样被人强硬的安排,尤其此刻南宫晔一副说到做到不可违逆的表情,看得她很不舒服,不禁冷漠道:“当年救你,不过是无心之举,为你受伤,非我所愿……”
“我知道。”南宫晔接道:“最初,你并非有心救我,你只是被那些人当成是我的同伴,迫于无奈才与我并肩对抗。但那之后,你完全可以把我扔在迷雾林里,让我自生自灭,或者,你也可以不带我去那个隐秘的石室,这样,我很快会被他们找到。又或者,你收留我在石室,不给我伤药,别每天给我送吃的……无论哪种,我都会死。但你并没有那么做,你救了我!不过……我娶你,并不为此!”
“那你为什么?”她心里清楚,南宫晔,绝不是那种会为还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许的人!所以这个问题,她一直想知道答案。
但南宫晔却没有说,只是退开少许,看着她的眼睛。
如陌又道:“不管为何,我都不会嫁你。”前一次,只是一种交易,她这样告诉自己。
南宫晔道:“你不嫁我,你要嫁谁?”他问完笑起来,笑得神采飞扬,又道:“你忘了,一个时辰前,我才在千色园说过,你是本王的女人!不出一日,整个京都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以后,除了我,没有哪个男人敢接近你,更别说娶你了!”
原来从那时候,他就已经打好了主意!如陌看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庞充满无比自信的笑容,心里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南宫晔在这时候起身,面色温柔地对她说道:“你换好衣裳,休息一会。我先出去办点事,晚点再来看你。”
说着转身就走。如陌愣道:“南宫晔。”
“嗯?”南宫晔回头,凤眸含笑地问道:“不舍得我走吗?”
如陌对他的调笑视而不见,只凝眸问道:“你真想娶我?不怕我是丑八怪吗?”
南宫晔道:“你不会丑。十年前我就说过,你长大后,必定倾国倾城。除非……你脸上留了疤?”说到最后一句,他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来,又回到床边,伸手就要撩开她的面纱,却被如陌拦住。
她目光清冷,警告望他。
南宫晔收回手,忽然笑道:“真的留疤了?也好。这样一来,除了我,更没人要你了。”他笑得轻松,似乎她是美是丑,他全不在意,只要是她,便好。
如陌怔怔望他,直到他离开,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忽然不知道,这一趟来,究竟是对是错?这样的南宫晔,与她记忆中的少年慢慢重叠,让人无法拒绝。
而出了寝居的南宫晔,面上的温柔和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阴鹜和深沉。
书房内,长风与齐澈早已等在那里,南宫晔进屋,往主位上一座,便对长风问道:“没追上?”
长风回道:“刺客轻功极好,属下追到院墙外,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南宫晔没说什么,将目光转向齐澈。
齐澈道:“王爷既知‘碎心’,想必也知道‘碎心’出于何处。那枚暗器,属下也检查过了,与‘碎心’之毒同出一处。”
“魔宫?”
齐澈点头,长风面色变了几变,确认道:“是江湖上最神秘莫测的地下组织——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