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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皇宫。
冬日微薄的阳光透过凉白的窗纸照进满室奢华的皇帝寝宫,将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高大男人的身影深深印在跌坐于地上的白衣美妇的身上,那美妇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手中紧紧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瞪大眼睛防备地望着对面的皇帝。
皇帝顿住脚步,死死盯着她布满血丝的眼,脸色阴沉无比,目光钝痛而复杂,几乎是咬牙道:“岑心言,朕最后一次问你,你究竟愿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不愿意!”岑心言想也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金翰,你别再浪费心机,不论你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已嫁人生子,与他人有白头之约,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背叛我的丈夫!”
“你……!”金翰闻言大怒,额头青筋暴起,却怒极反笑,想他堂堂一国之皇,有哪个女人不是趋之若鹜,可偏偏眼前这个女人对他不屑一顾,屡次拒绝于他!他突然握紧了拳头,嘴角的笑容一瞬变得冷酷,沉声问道:“那个男人,真的值得你为他牺牲一切?”
岑心言扬着下巴,异常坚定道:“是!他值得我为他去死!”
提到心爱之人,她的目光变得十分温柔,眼底还燃起一道金翰从未曾见过的奇异亮光,他不禁冷笑道:“好,很好!十二年,朕为你虚设后宫,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心言,朕已给足你机会,你就别怪朕无情!来人,带她去刑场。”他说完一拂袖,冷冷地背过身去。
门外立刻走进几名侍卫。
岑心言不屑地望了一眼,放下匕首,竟淡淡笑道:“不过就是一死!”
金翰缓缓转过身,陡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死?朕怎么舍得让你死!朕只是要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岑心言一愣,蓦地睁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谁?你抓了谁?”
望着她满含惊惧的眼,金瀚残忍笑道:“你怕了?朕以为,在你眼里,除了那个男人,其他人你一概不在乎。”
岑心言看着眼前男人冷酷的笑意,心底一颤,一股不详的预感立时掠上心头,惊起透骨的寒意,她刚想开口证实点什么却已经被侍卫迅速拖走了。
刑场,历来都是血腥之地,却总有那么多人围观。
岑心言被侍卫带着穿过人群,扔到监斩台的位子上,见底下刑场上密密麻麻跪着的男女老少,至少一百多人,她不禁神色大变,面如死灰。而底下的那些人一看到她,便激动地跳起来骂道:“岑心言,你这个贱人!违逆圣旨、私自逃婚,害我们全族因你而丧命!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岑心言,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场面一时混乱,周围守卫连忙上前镇压,将他们按跪回原处,那些人激烈反抗,哭骂声震破耳膜。唯有被绑在柱子上的一男一女始终没有吭声,只默默望着已然瘫坐在监斩台上的岑心言,二人眼中含泪,却无责怪,亦无愤怒表情。
“爹!娘!”岑心言突然激动大叫,刚站起来就被左右两名侍卫大力按回到椅子上,整个人被制住,她无法动弹。无力的泪水,自她布满血丝的双眼之中奔涌而出,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金翰,竟然要用她全族人的性命来作为她拒绝他的惩罚!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她只是不想背叛她的丈夫,不舍得离开她的两个孩子,她有什么错?她的父母族人又有什么错?
“时辰到,行刑。”主斩官无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立刻惊恐叫道:“不!不要!”
无人理会。
一百多个侩子手同时举起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岑氏族人的脖子。
血箭冲天,人头翻滚,整个刑场,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令人闻之作呕。岑心言张大嘴巴,心跳有片刻的停顿,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穿过血雾朦胧的半边刑场,看到被绑在粗实石柱上的她的爹娘,还活着。她尚来不及庆幸或者猜测什么,主斩官无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将此二人凌迟三千刀!”
犹如五雷轰顶,岑心言浑身僵硬,一时失去了反应,直到刑场上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声,她才猛地回转意识,拼尽一切地挣扎叫道:“不——!住手!住手……不要伤害我爹娘!你们快住手……秦大人,我要见金翰!我要见金翰!”
被叫做秦大人的主斩官朝她看过来一眼,没说话。刑场上正在进行的残酷极刑没有因为她的凄惶无助的哭喊而停止半分,她看着她爹娘的血肉一片又一片在空中翻飞,血淋淋的落在她的眼前,她浑身颤抖,疯了般地要挣脱桎梏。
“秦大人,求您……让他们住手,带我去见皇上!求求你……告诉他,我愿意做他的皇后,只要他放过我爹娘,我什么都答应……”
胳膊扭不过大腿,她一个平凡女子,怎敌得过皇权给予的强烈报复。
终究,认输。
然而,秦大人却叹了一声:“晚了。皇上不会再见你。”
岑心言终是绝望,连挣扎都已无力,只能瞪大昔日美丽如今却已失去所有光彩的双目,眼睁睁看着父母的身体现出森色的白骨。足足三千刀,每一刀都像是刮在她的心口,让她痛到无法呼吸,她却固执地不愿意闭一下眼睛,她就是要记住这血腥的一刻,记住父母因她而承受的痛苦折磨!想起十三年前的那场相遇,她以为那个俊朗的男子会成为她一生的朋友,却不料,一时心软,酿就今日惨祸。
是她害了爹娘,害了族人。
“金翰,你……竟如此残忍!”
十一月的天,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寒风猎猎,将女子苍白面孔上残留的泪痕结成冰花。
七日七夜,她跪在冰天雪地里,独自挖坑,将父母族人埋葬。最后,紧紧握住无字墓碑,看了许久才缓缓起身,面对皇宫方向,攒紧手心,用无比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金翰,你灭我族人,凌迟我的父母,却独独让我活在这世上……你要我一生悔恨、愧疚,再不得幸福,活得生不如死,可我……偏不如你所愿,即便被鲜血诅咒,我也要活得幸福无比!而你,今日对我所作所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千百倍奉还!”
“岑心言,在此立誓!”
掌心的鲜血滴到冰冷的雪地里,溅开一朵血花,仿佛是为应证她此刻的誓言。
回家的路途,如此遥远。她在那遥远的途中,几乎是一路爬行,每每倒下,无力睁眼的时候,耳边就会传来深情而焦急的呼唤:“心言,你去了哪?为何还不回来?”
“母亲,嫣儿想你了,你快回来……”
“母亲……”
“冷迟……潇儿……嫣儿……”她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又有了力气。她不能死,要回家,那里有她的丈夫,他们约好一生不离弃;有她的儿子,十二岁已名满京都城的小才子;还有那如精灵般聪慧美丽的女儿……她的女儿总是骄傲的对她说,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
终于露出许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她不能倒下,要回家,只有家里的温暖才能让她的心不再那么痛。
一个多月,终于抵达封国京都城。
那一日的将军府,门口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在遍地雪白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刺目。
岑心言站在将军府门口,已是形销骨立,早已看不出往日的风华绝代,她发丝凌乱,面孔苍白,一身白衣污泥遍布,血迹斑斑,完全失了本色,路人见她皆绕道而行。
“哪里来的疯婆子,赶快走开!今天我们将军大喜,闲杂人等不准靠近。”一名侍卫皱着眉头赶她,一脸的不耐烦。
岑心言愣了愣,大喜?“谁的大喜?”
“当然是我们大将军!今天是将军迎娶长公主的日子,此时正在拜堂,你快闪一边去。”
岑心言脑中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她望了望门头的红绸,突然飞快地朝里头冲了进去,侍卫始料未及,想拦她却是晚了。
将军府的大堂,一片喜气。
新郎、新娘正在无数观礼之人的见证下行夫妻对拜之礼。
岑心言呆呆地站在门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一身喜服的英俊男子,脚步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这就是她拼着性命也不愿背叛的人吗?
为了他,她牺牲了全族一百三十八条性命,眼睁睁看着最疼爱她的爹娘遭受那千刀万剐之刑……而他,这个她深爱不疑的男人,回报她的,竟然是……将另一个女子娶进门!
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这一路上,支撑着她顽强走过来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先前的一切坚持,突然变得可笑至极。而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痛苦,全都没了意义。
岑心言突然发笑,凄凉而绝望的笑声惊得屋里一众宾客皆是一抖,纷纷回头来看。
“冷迟!你竟然背叛了我!”她咬紧牙,一字一顿。
冷迟听到她的声音,心底一震,身躯陡然僵硬,行到一半的礼再也行不下去。
新娘蓦地掀开盖头,一脸怒容,大声叫道:“你是谁?竟敢破坏本公主婚礼!来人,将她拖出去……”从门口追上来的侍卫,连忙去拖岑心言,冷迟面色一沉,连忙喝道:“退下。”
冷迟快步朝门口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子走去,双手扶住她纤细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问道:“心言……真的是你吗?你这么长时间去了哪?怎么弄成这样?你受伤了?要不要紧?是谁伤的你,快告诉我!”
一连串地询问带着焦急还有心疼,但岑心言却再也不会感觉温暖。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在她面前张扬着无尽的讽刺。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血光中父母因无法忍受极刑所带来的痛苦而扭曲的狰狞面孔……
“心言……”
“不准你叫我!”岑心言突然发狂,那刮在爹娘身上的三千刀像是同时扎进了她的心里,令她心痛欲死,理智全无。她抬起头,死死盯着她的丈夫,目光一瞬充满了怨恨,声音冷厉而决绝道:“冷迟,你背叛了我!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她说完大笑着离去,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是值得她珍惜的。她要报复,倾尽一切的报复,毁掉那个男人最珍爱的一切。
那日下午,狼崖山。
已经失去理智的岑心言带着七岁的女儿往山顶而去。那孩子看着突然离开又突然回来却变得十分陌生的母亲,不安地问道:“娘,你要带嫣儿去哪里?”
若是往日,她的母亲必定停下脚步,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温柔的笑着回答她的问题,但今日,母亲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在前头。
她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内心巨大的悲痛,忽然往前跑了几步,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昂着小脑袋,坚定地对母亲说道:“娘,不管爹爹娶了谁,娘永远都是嫣儿最爱的人,也是嫣儿唯一的母亲!”
岑心言身形一顿,有瞬间的僵硬,但仍然没有回头,并且很快便甩开了女孩的手。
山路雪滑,女孩跟在她的母亲身后,艰难地往上爬,在半山腰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头撞到凸起的岩石一角,额角有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被寒冷的空气冻结,凝固在小小的额头,身上的棉袄被带刺的枯枝割破,露出一瓣似落花形状的殷红色胎记,在左肩靠前的位置。
她的母亲回了头,却并没有向她伸出援手,而是站在高处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母亲冷漠而空洞的眼神,令她心里有些害怕,也很委屈。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小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雪和泥土,被干枯的枝丫划破的掌心有细密的血珠渗出,她犹豫着在身上擦了几下,然后继续往山上爬。当到达山顶的时候,额头、手臂、掌心……全都是伤,血迹蹭在鹅黄色的小棉袄上,四处可见。她昂起头,凝视着母亲冷漠的面孔,泪水蓄满了眼眶,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片刻后,冷迟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冷意潇也来到了山顶,看着最疼爱的女儿和心爱的妻子站在悬崖边,冷迟脸色大变,心刹那间被恐慌所笼罩,不由大声喝道:“心言,你要做什么?”
此时的岑心言,已经被满心的怨恨蒙蔽了心智,她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让背叛她的人悔恨终生。
“做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岑心言残忍的笑起来,一转身竟将身边的女儿狠狠地推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啊——!娘……”
凄厉而仓惶的叫声瞬间划破苍穹,狼崖山,悬崖底下,七岁的孩子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