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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来不及思考夏冬奇怪笑容背后的真正含义了,我几乎是不敢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向了夏冬正在走去的方向。
因为,越过夏冬矮小的身影,我看见了不远处,那一幅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场景。
牯牛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力气最大的一个。
在我的生活圈子里面,不论是谁,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和牯牛掰手腕的时候,能够听他喊过一二三之后,还可以坚持不倒。
当年,在九镇的舞厅,第一次见到牯牛,他为雷震子出头,仅仅只是单手轻轻一推,就将勇猛过人的何勇推翻在了地上。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牯牛会被人在短短十来秒的时间之内彻底放倒,最关键的是,对方可以说空手,牯牛还拿着刀。
这绝不可能!
但现在,一直坚信的不可能却变成了眼前活生生的现实。
几秒之前,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悟空之间千钧一发生死难测的纠缠之上,我以为是太过专注的缘故而导致我完全没有听见身后其他人的搏斗声。
我错了。真实的情况是,搏斗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就算是发生了,那也一定被控制在了极短的时间。
牯牛为什么叫作牯牛?第一个原因就是他的长相。
他长得并不好看。额头光洁,眼球突出,鼻梁塌陷,鼻头大且多肉,鼻孔浑圆,再配上两片肥厚外翻的嘴唇。一眼看上去,给人的印象亲切讨喜,蛮头蛮脑的就像头牛犊。
第二个原因呢?
是他的天赋。
上帝毕竟是公平的,他老人家给了牯牛如同牛一样难看的相貌,但也同时给了他牛一样强壮的身体与力量。牯牛不高,一米七一七二的样子,不过,他的肩膀却极为宽厚,就算是大冬天穿着厚棉衣,也能看见胸膛上两块紧梆梆高高隆起的肌肉。周星驰先生在电影《鹿鼎记》里面说的“身高八尺,宽也是八尺”这句话,基本形容的就是他了。
本来,这样的身材,哪怕是不算高,也应该很有健壮威武的男人魅力。
只可惜,牯牛的身材比例不好,躯干偏长,四肢短小。尤其是他的两只胳臂,平常人胳臂下垂大概是到自己大腿一半的位置,但牯牛的双臂再怎么努力往下抻,也只能摆在胯骨两侧。
这个样子不是有些滑稽?但是,我却敢保证,无论是谁,真正亲眼见到牯牛手臂的时候,都一定不会觉得好笑。
因为,牯牛有两只非常非常独特的手。
同样是周星驰,他在电影《功夫》里面也说过另外一句话:“沙堡那么大的拳头,你见过没有?”
我见过!每天都见!
牯牛的手掌宽大到与他整个人完全不成比例,掌心厚实多肉,却又因为常年的劳作变得粗糙不堪;十根手指又短又粗,指关节发达得有些畸形,就像是一把蒲扇上面被人插了十根小铁棍。
这样的手,你如果拿去弹钢琴,一指头下去,至少都要敲响两个音符;但如果是握一把刀,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够抢走这把刀。
但现在,这把刀已经被人抢走了。
抢走这把刀的人,正是片刻前送悟空回来,并且在我们发动袭击之后,一马当先替悟空杀出了一条生路的陌生高大男人。
隔着悟空家那道门,光凭这个男人的声音和悟空言语中对他的礼遇,我就察觉到了这个人的不凡。但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真正见到了这个人。
有些人的长相需要详细描写,需要仔细端详,这样才能被人记住。
但有些人不用。
有些人,就算你只是见过他一面,就算八百年之后,他站在千万人的中间,你却还是一眼就能够认出他来。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就是这么不可一世。
今天,我终于见到了这样的人。
牯牛瘫坐在地上,脸上鲜血淋漓,左手掌托在已经明显变形的右臂肘关节位置,面部的表情痛苦至极。那个男人则站在牯牛后方一步处,两只修长的长腿,一只顶在牯牛的后背上,另一只斜斜分开而站,右手提着原本是属于牯牛的那把砍刀,笔直前伸,遥指着对面正试图往他围拢过来的铁明鸭子和缺牙齿三人;左手下垂,顶在牯牛的脑袋顶,手掌中拿着的居然是今晚动手之前,我交给缺牙齿的那把改装发令枪。
男子没有半点扭头跑掉的意思,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渊渟岳峙,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望着我们的眼睛在街灯的反射中闪闪发亮。
在狼狈不堪的牯牛的衬托之下,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越发显得不可一世。
看着这一切,我突然就产生了一个联想:如果说牯牛是一头皮厚骨壮的蛮牛,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一只虎。
一只彪悍霸道,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散发出强悍无匹的爆发力的猛虎!
我和夏冬终于赶到跟前,颇有默契地一左一右站在了铁明他们三人的身边,形成了一个范围更大的合围。刚刚站稳,隐忍已久的缺牙齿迫不及待的愤怒喊叫声也随即响了起来:“狗杂种!放人!你放不放?”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满口白牙给他本就豪放的笑声更添了几份慑人的风采,在笑声中,男子右手猛然往回一收,一刀就剁在了牯牛的肩膀上。
“呃……”猝不及防之下,牯牛痛呼了半声,却又忍了回去。
我们几人纷纷移动脚步,怒喝着正待往前冲去,男子的右手却又抬起指向了我们,左手往下一压,枪管在牯牛的脑袋上重重一顶。脸上笑容消失不见,极为镇定,却又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味道,说道:“再跑一步,老子就打死他!”
每个人都停了下来。
男子脸上再次出现了极为轻蔑的笑容,下巴抬起,挑衅地看着缺牙齿说:“小麻皮,是你骂的我吧?你骂一次,老子就剁他一刀。你,信不信?”
“小缺,莫动!”在快要气疯的缺牙齿彻底失去理智之前,我即时地喝住了他。
“呵呵,不错,一群乡里的小麻皮,还有个长了脑壳的人在啊。”男子闻声看向了我。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我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但是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被这个可怕的陌生人掌握了。无奈之下,只得按下各种冒险一搏的念头,颇为示弱地问了一句:“你想怎么搞?等下警察就来哒!”
“呵呵,警察来哒又怎么了?没有见过警察的啊?”男人毫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声之后,立马话锋一转,对我说,“老子问你,刚刚追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你把猴哥怎么了?他死了没有?是你们哪个开的枪?”
我没有办法回答。
我不能说没死。
今天过来的每个人都知道,办悟空,是一定要下死手的。假设是我没追上或者悟空自己命大,那都没关系,那是能力问题,是天意。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我追上了,我也下了手。我不是神,下了重手的话,我怎么知道悟空一定命大不会死?我如果肯定回答说悟空没死,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我没下重手,我放了水!
这样的话,我今晚瞒着唐五小心翼翼做的一切就白做了。
可我也不能说死了。
鬼才知道,这个人听到悟空死了之后,会不会真的豁出去了,让牯牛当场偿命呢?
我不敢冒这个险。
“我开的枪,怎么了?单挑?”
“没有死,他跑得快!我亲眼看到的。”
正在我举棋不定的当头,鸭子和夏冬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魂飞魄散之下,我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了夏冬。夏冬却动都没动,就像不是他说的话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继续看着对面的男子。
但是,他毫无异常的表情落在我的眼中,我却心如寒冬,最后的一丝侥幸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破碎。
夏冬,真的看到了片刻之前,我做的所有一切。
心灰意冷的感觉夹杂着某种无处发泄的愤怒,瞬间涌了上来。
“那就好!小麻皮,你有种,单挑是吧?我记着你的,你最好莫让我遇见。”
说完这句话,男子身形突然一动,猛地一脚踹在了牯牛的后背,把他踹翻在地上,一脚踏在牯牛的腰间。双手姿势不变,两眼游动,缓缓看了我们每个人一眼之后,张口说道:“后头的事有机会找你们算的!老子现在就走,你们哪个不怕死的敢追,只管来!”
说完,男子左手飞快举过头顶,“啪”的一声,凌空打了一枪之后,将那把改装发令枪随手一抛,嘴里念了一句:“什么鸡巴破枪!”边说,脚掌边离开了牯牛的身体,右手依然平举对着我们,一步一步开始往后缓缓退去。
也许是枪声吓人,也许是男子的气势太过慑人,也许是觉得牯牛还没彻底逃开危险。
总之,男子刚开始后退的最初几步时,我们谁都没有动。
直到男人退出了两米左右的距离之后,我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那股邪火,一咬牙,大喊了一声:“办他!”就要往前冲。
“算哒!!!”
就在所有人的脚步都开始随着我那声怒吼而启动的刹那间,耳边传来了夏冬的狂喊。
夏冬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们兄弟在一起的时候,他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待在旁边,从来不会擅拿主意,自做决断。
但是现在,他居然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着我们说话。
我顾不上诧异,我只是觉得更加愤怒,愤怒到让我连他都想打了。
但无论如何,他反常的喊声,还是喝住了我们所有人。
我扭头看向了身侧。
“这个人搞不得!”
我当时的脸色一定非常不好看,因为我已经顾不上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是夏冬好像完全没有看见我的表情一样,飞快站到了我们所有人的正前方,甚至张开双手,做出了挡住我们的样子。
缺牙齿说出了我想说还没来得及说的话:“他是哪个?搞了有个鬼啊?”
感觉中,这一秒是那样的漫长,我们所有人都在一片安静之中等待着夏冬的回答。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我清晰地看见夏冬的嘴角肌肉微微扯动了两下之后,显得无比艰涩地吐出了两个字:
“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