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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迫自己镇定,纪悠几乎下意识地说:“付总,您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挑起嘴角,付薇冷冷地笑了下:“不出我所料啊,你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纪悠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付薇还是冷笑:“那我就来提醒你一下,或许你不知道,但全纬业建筑的人都清楚,江董有未婚妻,而且是另一位大股东的女儿,这下你知道了?”
像付薇这样能力卓越又性格强势的女人,的确会这样对待她认为的那种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干脆利落,不留情面。
“我不管你们的私生活怎么样,但我请你在公开场合和江董保持距离,请给你的新团队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要让他们一开始就质疑你的能力。”冷淡地说完,付薇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连一秒钟都没多留。
纪悠还是没有动,她还在消化刚才付薇说的话。
江念离原来有未婚妻了,那个未婚妻是一个和他家世相当的女子,这件事情不是秘密,是整个企业,或许连外界的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她突然想起了那晚和江念离初见时卓言的话。他把她送回家,然后在临走前对她说,如果江念离不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够考虑他。
那时候她还没有明确表示不愿跟江念离重新开始,也没有太激烈的言辞,卓言却几乎认定她和江念离不可能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看起来很难过,导致他出言安慰……没想到他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不是她这里的问题,是江念离根本就已经有了婚约。想到这里,她脑中还是一片混乱。
如果江念离真的已经和别人有了婚约,那么她这几天的行为算什么?
第三者?还是在短短十几天内就和他发生关系并且同居的第三者。
怪不得付薇会对她这么反感,在她眼中,她应该是那种不但以第三者的身份介入别人恋情,还为此扬扬自得,在所有场合都不避讳的人。
还是理不出头绪来,她用手遮住眼睛,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
再多的疑问,要等到下班之后,见到江念离才能解决。
如果她已经失去了付薇对她的信任,那么现在就更不能失态。
半天的时间,纪悠从来没有觉得这样难熬。
快要下班的时候,江念离依然准时打来了电话,还是笑着说:“小悠,我去接你?”
纪悠顿了顿,突然觉得看不透他的心思。
纬业建筑的大部分人,包括付薇和罗昊辰都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的事情,那么他将她放到这个公司里来,是不怕她听说此事吗?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否知道?
那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认为她不会在意他已有婚约?还是认为她爱他已经爱到不顾一切了?更或者说他就认为她是个随便哄一哄就会晕头转向的小女孩?
然而不管是哪种可能,纪悠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已有婚约的情况下,重新追求她,要她留在他身边。
她沉默了太久,江念离就又轻唤了声:“小悠?”
“哦,不用,我今天开车了。”纪悠忙回答,为了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太僵硬,还加了一句,“你在家里等我?”
她习惯称自己的住所为“家”,江念离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称呼,话筒那边很快传来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好,我等你回来。”
挂掉电话,她深吸了口气,关掉电脑,收拾好物品出门。
下班时间,纬业建筑又不像设计院那样到处都是昼夜不分的加班狂人,楼道和电梯里随处可见准备回家的同事。
纪悠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和同部门的一一打招呼,去地下车库取车回家。
她的驾照是大学时考的,毕业后就用第一年奖金买了车,不过她不爱开车,除了上班代步之外,很少去用。
一路顺利,她把车停好,上楼打开房门的时候,江念离正在打电话。
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一贯是言简意赅,纪悠听不到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只看到江念离半靠在沙发上,很久才淡应一声,就再没有其他言语。
又过了一阵,他才收线,抬起头对纪悠笑了笑:“小悠,今天回来挺早的,要吃什么?”
纪悠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说:“念离,你这次回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只愣了一瞬,江念离就迎上她的目光:“小悠,你听说了?”
纪悠紧盯着他的脸,希望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但她很可悲地发现,不管是当年的江念离,还是现在的江念离,她都看不透。
她笑了下:“是啊,我直到下午才听说,可惜付薇并不信。”
还是直视着她的眼睛,江念离没有丝毫逃避的意思:“我明白,小悠,你并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婚约,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根本就没有机会。”
他还是温和地微笑着:“你的性格,从来都是宁缺毋滥,如果我能给你的不是一份完美的感情,你宁可弃之不要。”
纪悠不知是否该感谢江念离对她的这种理解,往往比她自己还要深刻透彻。
她的笑容里带了点苦涩:“那么你觉得在隐瞒着真相,和我复合之后,再让我知道我无意间做了第三者,我就会接受了吗?”
“我很害怕,我害怕你知道后会觉得我是个骗子。”江念离轻笑了下,又接着说,“毕竟我原来的信誉也没有多么良好。但我还是想要你回来,小悠,这和你怎么看待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你回来。”
他看着她笑了笑:“至于婚约的事情,如果你有耐心,我可以解释。”
摇了摇头,纪悠据实相告:“我不知道……我这里已经全都乱了。”
“小悠。”轻声叫她,江念离低咳了咳,对她笑,“如果这时我再让你相信我,你会说服不了自己对吗?”
那个笑容太过温柔,纪悠把眼睛转开,不去看他:“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信任你。”
“抱歉。”他又笑了下,“让你为难。”
纪悠垂着眼睛,沉默着,这时就听到他咳了一声,而后站起来说:“小悠,我去房里休息一下,等你想说了再来找我。”
纪悠的脑袋中还是一片混乱,只是听到他说话,就本能地点头。
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想了多久,等她惊觉,窗外的夜幕早就降临了。
纪悠这才意识到,刚才让她想清楚的时候,江念离居然没离开她家,反倒去了她的卧室!
虽说这几天那间卧室也是他住的地方,但明明他有未婚妻的事情已经败露了,他为什么还能继续坦然地去她的房间休息!
这算什么!
纪悠顿时又气又急,想她做第三者已经够委屈了,还不是男人养着她,是她养着男人在家里连吃带住!现在她都发现对方有问题了,那个男人还赖着不走!他又不是没地方去!干吗这么欺负她?
平时的冷静和理智瞬间都被她抛到了脑后,纪悠猛地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推开卧室的门,打开灯,冲里面说,声音都有点抖:“谁让你留在这里的?你给我出去!”
她到底是没骂过人,就算气急了,也只是声音略高而已。
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回答,甚至连动都没动。
纪悠怒火冲上头,上前站在床边:“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快点走!”
紧闭的眼睑颤动了下,他将唇抿得更紧,却还是溢出了一声轻咳。
纪悠愣住,满腔怒火飞快地熄灭了,变成一股寒意。
盛怒之下她顾不上去打量他,现在终于看清,他额上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灯光下脸色苍白得吓人,抿着的薄唇隐隐发青。
“念离?”纪悠有些慌了,蹲下来抱住他的肩膀,想要扶他起来。
江念离心脏不是很好,她知道一些,但他这样在她面前发病,还是第一次。
呼吸急促凌乱,他压在胸口的手更加用力,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她勾了勾唇角:“还好……吃过药了……”
纪悠看到他目光都有些涣散,深吸了吸气,不敢放开抱着他的手:“好一些了吗?”
“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定,他用手紧揪着胸口的衣料,“对不起……等这阵过去,我马上走。”
他躺在床上时,恐怕是没失去意识,她吼的那几句他都听到了。
“谁要你……” 纪悠只说了三个字,就哽咽了,咬着唇再也说不下去。
她等了八年,不是等他回来短短几天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然后再莫名地消失!
江念离将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盖上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笑了下:“小悠,那你愿意听我解释了吗?”
他一直强压着喘息,这句话说完,忍不住咳了一阵,唇角慢慢滑下一道血丝。
纪悠吓坏了,忙托着他的脸颊用手指去擦:“念离!”
“没事,方才不小心咬破了嘴……”江念离微张开唇,让她看到里侧的伤口,忍不住又咳了几声,看着她,“小悠,我和心悦有名无实……我们彼此无意。”
纪悠只盯着他的脸,淡色薄唇内里,果然布满齿印,就在她看到那一瞬,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刚才她在客厅里发愣,完全没有听到卧室里传出任何声音,那时候他就在咬着唇抵抗病发时的痛苦吧,竟然将自己咬伤到这种程度。
确定他暂时并无大碍,纪悠才开口问:“心悦,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个词太刺耳,她说得有些艰难。
江念离轻点了头:“我们自小认识,婚事是我爷爷定的……虽然公布过,但我们都没有接受。”
被当事人排斥的家族联姻吗?还真是个很好的理由。
纪悠笑了下,还是带着苦涩:“所以你想说,你不爱她,只想和我在一起吗?”
江念离胸口的起伏还是没有平定下来,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轻轻摇了摇头:“小悠……我不会和心悦结婚。”
纪悠沉默了片刻,又笑了,比起堆砌空洞又无意义的说辞,比如说“我只爱你”,“我和那个女人没有爱情”之类语句,还是直截了当地给予保证,更加有说服力。
江念离真是个能把谈话技巧发挥到极致的人,就算此刻,他也把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的分寸拿捏得无比精准。
纪悠抬起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念离,你如果还是这么不坦白,我们早晚会走到尽头的。”
一直不曾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江念离笑了笑,自从选择复合以来,她似乎是什么都没有质疑,完全信任他。
但她的目光,却好像总是在指控他心思深沉,似乎忘了,她自己也通透无比,提到关键问题,往往一针见血,不留余地。
他们两个的交谈,从来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风霁月。
江念离又低下头咳了一阵,这次他用手压住唇角,不让鲜血渗出,闭着眼睛摇头:“我说过了,我不会再离开。”
晚上江念离到底没留在纪悠家里。
他刚发过病,在有护理人员和监护仪器的大宅里比较好一些,所以就叫了人接他回去。
纪悠也跟了过去,她实在不放心,而且第二天是周末,去到他那里住一晚也可以。
她匆忙收拾了东西和他一起下楼,一路上他精神还是不好,纪悠坐在他身旁,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休息。
到了后,纪悠想继续照顾江念离,但一进门口江念离就对身边的人说:“文叔,麻烦你给纪小姐安排一间客房。”
文叔颔首答应,转身去向别人交代。
他虽然被江念离称为“私人助理”,但纪悠看他更像管家,更何况他一身整洁的黑色西服,花白头发梳向脑后,一丝不苟的样子,真的挺有管家派头。
被江念离这句话弄得有点不愉快,也是在接连事件下有些脑筋短路,纪悠小声嘀咕:“有个塞巴斯蒂安很了不起吗?”
江念离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又实在是没有精神,看了看她,咳了几声就由她去了。
终究是拉不下来面子跟去他房间,但此时再闹着要回家,会显得更加小气,纪悠咬了咬牙,还是去了给她准备的客房。
这一夜她当然失眠了,辗转反侧,在黑暗中盯着房顶发呆。
好不容易在凌晨勉强睡着,她早早又醒来,起床洗漱,走去楼下的餐厅。
文叔已经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怀表布置早点,看到她礼貌地问了早安。
纪悠回过礼,暗暗感叹,他连怀表都有,还真有英伦管家的风范。
纪悠没看到江念离,就问:“念离没有起床?”
文叔点头:“江先生还在卧室。”
幸亏他没叫“少爷”,不然纪悠就感觉更穿越了,她说:“那我去叫他?”
文叔看了看她,才回答:“也好。”
不管他的答案是不是勉强,纪悠是真的想去见下江念离,这些天是她第二次因为他失眠,每次失眠她都会想清楚一些事情。
也许她昨晚的态度是真的有些生硬了。
江念离向她隐瞒了自己已经订婚的事实,这个她无法原谅。但站在江念离的立场上,毕竟无论他怎么保证,她都不肯相信,而一个外人随便几句话,就让她那么动摇,是会有些伤心吧?
上楼来到江念离的卧室前,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淡应了声“进来”,才推门进去。
江念离倚在床头支着额头,不像是已经清醒的样子,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漠。
纪悠暗叹口气,走过去问他:“胸口闷吗?要起床还是再睡一会儿?”
“起床。”半清醒状态的江念离说话非常言简意赅。
纪悠冲他笑笑,去把卧室的窗帘拉开,让阳光洒进来:“文叔准备好早点了,你先梳洗一下?”
只听到一声轻应,纪悠好一会儿没再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就看到江念离侧身俯在床边,左手紧按着胸口。
纪悠呆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冲过去,他已经抬起头,脸色虽然苍白,眼中的雾气却没有了,轻咳了咳,冲她勾起唇:“小悠。”
又愣了一下,纪悠借着阳光打量他,眼前的确是已经完全醒过来的江念离,就算神色不那么好,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温柔的,唇角微微上翘,弧度细微又优雅。
脑中浮上一个想法,纪悠过去蹲下,拉住他有些发凉的手,仰头看他:“你在我那里,每天早上就是这么让自己清醒的?”
“血压低加上习惯的缘故,我早上会有一段时间比较失态。”勾了唇解释,江念离笑笑,“这样按一下,会更快清醒。”
明明是疼醒的吧?心脏负担本来就大,还那样压迫着,供血不足的疼痛可以让任何人醒来了。
这么想着,纪悠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仿佛自己的心脏也在疼痛。
她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眼睛有些酸涩:“念离,和我在一起,是需要这么痛苦的事情吗?”
深色的双瞳闪了闪,江念离停了片刻,冲她笑:“可能只是想尽量在你面前表现好一些。”
纪悠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涩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答案,像经过了精心准备一样。念离,这样的你让我觉得有些遥远。”
看着她的眼睛,江念离抬起手掩唇轻咳了几声,才笑笑:“看起来这个问题,我又回答错了。”
纪悠站起来退开一些:“我去楼下等你。”
就在她转身离去,将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可以再回答一遍吗?”
她转过身,静等他说话。
在白色的逆光里,他勾起唇:“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片刻,我也不想浪费。”
这一刻,纪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仿佛觉得那双深黑的眼睛里盛满了一种她不知道的东西,如此之多,也如此之亮。
却始终没有流淌而出。
又过了一阵,江念离才从楼上下来。
厨房准备的也是中式早点,只不过和纪悠起床后快速准备的那些比起来,精致程度大大不同而已。
江念离坐在纪悠对面,脸色还是略显苍白,从头到尾,没抬头说一句话。
纪悠默默吃着东西,只当这是在自己家里用餐。
吃过早饭,江念离没有出门,坐在客厅里翻看报纸。
纪悠没什么事情,索性也在客厅里坐下,抱着从江念离书架上抽下来的翻译小说来看。
昨晚刚发过病,江念离还是有些虚弱,时不时就会低咳几声。
纪悠听到也没有什么表示,还是安静看书,甚至连目光都没投过去一下。
这样到了十点钟,有人来访。
那个人被文叔从门外带进来,他还没走到客厅,江念离就将手头的东西放下,站起来迎接,带着笑说:“裴医生还是这么准时。”
那个人看了眼江念离,说话也没客气:“不遵医嘱,你很喜欢静脉注射?”
还没听过有人这么对江念离说话,纪悠愣了一下。
那边江念离早笑起来:“还可以吧,比静脉穿刺好点。”
那个人挑了下眉:“这笑话真冷。”
看江念离不打算跟她说话的样子,文叔就替纪悠作了介绍。
那个人叫裴知味,是个颇为知名的胸心外科医生,也是江念离的多年好友。
纪悠边跟他握手,边趁机打量他,一般来说他这种名气的外科专家年纪都不小了,但裴知味看起来至多三十岁出头,英俊面容上看不出神色,纪悠不自觉地就想到了一个词——“冰块脸”。
裴知味没说什么闲话就直奔主题,带着江念离去那间准备了不少医疗器械的房间里作检查。
除了家里请的护士也跟着进去之外,纪悠和文叔就留在了外面。
纪悠总是有些不放心,不时看向休息室紧闭的门。
看到她的样子,文叔顿了下,开口说:“纪小姐请放心,江先生这次发病不算严重,应该没有大碍。”
这句话在宽慰她的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病发状况,还曾经有过更严重的时候。
她忍不住问:“这几年来,念离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大概八年前,江先生做过一次手术,之后一直康复得不太好,所以江先生很少在国内,通常都在瑞士休养。” 文叔淡淡地解释,“当时为江先生主刀的就是裴医生,这几年江先生在国内发病,必定是要请裴医生的。”
怪不得他们两个看起来像是早就熟悉了。
纪悠注意到一个时间,迟疑了下才又问:“八年前曾经做过手术……是念离读大三那年吗?”
“是啊。”文叔给的答案不出意料,“江先生因此把留学的时间推后了半年,从夏季到第二年春,都在这里休养。”
江念离大三那年,夏天到第二年春,正是她知道自己被江念离抛弃,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
那时候她以为他早就去往国外,连试着联系他的想法都没有,别人眼中新鲜有趣的大学生活,在她这里只是每天机械地上课下课,如同行尸走肉。
这时一个念头浮现在纪悠的脑中:如果当年江念离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不得已跟她分手,那么当初她的轻易放弃,是不是也是他们分开这么多年的原因?
这么想着,她突然就觉得手脚冰凉。
“纪小姐?”耳旁传来文叔的呼唤。
纪悠连忙抬起头,才看到裴知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这时候看了她一眼。
纪悠忙趁这机会问他:“这么快就好了?念离怎么样?”
“在这里能检查的项目不多。” 裴知味说话还是淡淡的,“像他这种情况,最好去医院,医生要是万能,要仪器干什么?”
江念离也跟着他走了出来,笑笑说:“抱歉,我有医院恐惧症。”
纪悠以为裴知味会趁机揶揄他,结果裴医生显然没有耐心在这里浪费时间,很快告辞离去。
送走了裴知味,江念离才转头对身边的纪悠开口:“小悠,下午我约了人,你陪我一起去见吧。”
这是早饭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纪悠下意识地问:“谁?”
“宋心悦……”停顿了片刻,江念离才又笑了下,缓缓将那几个字吐出来,“我的未婚妻。”
他的目光太过坦然,纪悠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沉默一下说:“好。”
总归是要面对的,那么早一点去,也没什么不好。
午餐还是在家里吃,餐后休息了一段时间,江念离和她一起出门。
车没有开往市区,反而向更加偏远僻静的地方开去,直到临近市郊西山的地方,才拐进一片居住区。
这片居住区和江念离住的那一区古典大气的建筑风格又不相同,基本全是线条简洁、设计感十足的Townhouse。
车停在一栋僻静的建筑前,白色的小楼前栽了一片竹子,一条小路曲径通幽。
“心悦的爸爸是我家的世交,她是一个自由画家,专攻油画。”怕她不清楚,江念离先是笑笑对她解释,“心悦不喜欢被打扰,于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江念离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件宽大的工作服,乌黑长发束在脑后,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们,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样:“江念离?啊,对,你刚刚约我了。”
将他们请进来,宋心悦没顾得上倒水,先去换衣服。
纪悠趁机打量这所房子,与其说这里是住处,不如说更像工作室。
客厅里只有简单几个座椅,茶几上更是干净得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远处就是一个大架子,架子下凌乱地摆了不少颜料瓶。
宋心悦换下了宽大的白色工作服,带了一套茶具过来,微勾唇角,算是微笑:“失礼了,工作起来就忘了。”
就算以挑剔的目光来看,她也是个美女,现在穿了一件丝质灰色衬衣,大大领子下肌肤白皙,下面是亚麻宽松长裤,隐约显出臀部的优美线条。她将头发放了下来,瀑水般的柔顺长发垂在肩头,清丽又不失温婉。
纪悠接过茶杯,笑笑:“宋小姐您好,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纪悠。”
“嗯,江念离念念不忘的那个。”宋心悦点头,“我们都知道。”
她气质略显清冷,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眉目间也总是带着些孤傲的味道。
但纪悠却不讨厌这种感觉,可能她自己也不善交际,相比第一次见面就能跟人打得火热的那类人,她倒觉得外表清高的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接触,并且往往自重身份,不屑玩弄手段,偏爱直来直去。
果然,连寒暄都没有,宋心悦就直奔主题:“江念离带你过来,是想让你确认下我的态度吧?没错,我们的婚事是双方长辈定的,我不爱江念离,他也不爱我,我们更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话说得这么直接,纪悠笑了笑:“谢谢,你这么说,是让我放心跟念离交往的意思?”
宋心悦淡淡看她一眼:“我只是说明事实而已,至于你放心不放心跟他交往,与我有什么关系?”
很久之前有人对纪悠说,艺术家往往有种异乎常人的敏锐透彻,那时纪悠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这一刻却一下体会到了。
只要她足够坚定,那么她和江念离之间的感情,的确不取决于任何人。
纪悠笑:“是我多虑了,抱歉。”
宋心悦挑了下眉,接下来的话就转向了江念离,不外乎问他最近身体怎样,打算住多久。
从进来后,江念离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听到她问之后,就笑着回答,当被问到这次准备在国内住多久时,他笑了下:“我等小悠。”
这句话说得很自然,言下之意,却是如果纪悠不离开这里,他也不会再离开。
说了几句话之后,宋心悦就有些心不在焉,捧着茶杯独自发呆。
看她没兴趣和他们深谈,没有坐多久,江念离和纪悠就告辞出来。
走到竹林小径的尽头,刚才停在这里的车已经不知去向,寂静的路上空无一人。
江念离对纪悠笑了一下:“我们走一走?”
不用说,司机一定是得到江念离的指示,将车开到远处去了。
这一区因为远离市中心,居民不多,除了整排的建筑之外,周围都是山林,的确是散步的好地方。
纪悠也觉得需要和他谈一谈,就说:“好。”
江念离又笑了下,侧身握住纪悠的手。
被他还是略显冰凉的手拉着,慢慢走向前方,纪悠轻轻回握了上去。
八年前当他们还在一起,只要是两个人并肩走着,江念离就一定会握住她的手,为此她还开玩笑地问过他,都不嫌麻烦吗?
那时江念离只是笑着,回答她说:“更怕你走丢了。”
像这样的细节,假如回忆起来,一定比比皆是。
她从来不怀疑,那个时候的江念离是爱着自己的,话语不可相信,但长达两年的温柔付出,她没有全部推翻的理由。
“念离。”寂静中,她率先开口,“当年你离开我,一定还有理由,对吗?”
江念离垂着眼睛,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却并不说话。
她又接着说:“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对当年的事不置一词,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既然重新和你在一起了,有些事情,你需要让我知道,然后我可以替你分担。”
这次她说完,又等了很久。
他们牵手走着,直到走出了很远,江念离才抬起头看着她,唇边的微笑仍旧温柔到无懈可击:“那年,我写下那封信要求和你分手的时候,身体还算健康,我以为没有你,我仍旧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不幸的是,我很快意外发病,严重到需要做手术。没能去国外,又在病床上躺了半年,让我觉得,我还是需要你,并且思念着你。不过那时候的我,已经没有颜面再去要求你什么了。这些年来和你分开,我又想了很多,最近我终于想通,如果再次回到你身边,需要我正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那么我宁愿承认当初那个我的愚蠢。”他说着,目光安然地望着她,“一切都怪我年少轻狂,没有珍惜,小悠,那是我的错。”
纪悠看着他,既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个错误又合乎一般情理,并且不是不可原谅——谁都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冲动下犯的错,并非不可理解,也没理由成为否定他整个人的依据。
可是纪悠却还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一面对江念离,她似乎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只能跟着他安排好的节奏,一步步走入他希望的结局之中。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黑色宾利安静地停在路旁,等待着他们到来。
纪悠松开江念离的手,冲他微笑:“对不起,念离,现在的你,我或许看不透。但我非常清楚,当年的你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个谎话,太拙劣了。”
直视着他的眼睛,纪悠的语气非常坚定:“我同意和你重新在一起,却不意味着我能够接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这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必然关系,仅仅是你不能让我信任罢了。我想和你暂时分开几天,彼此都冷静一下。”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转身上车,不再看他。
下午她直接被送回了住处,一路上江念离都没有再开口,她下车的时候,他才放下玻璃,冲她微笑:“小悠,我等你联系。”
他即使没什么表情,唇边也总像带着笑意,更不用提现在微微弯了眼角的样子,一双黑眸如同盛满了星光,让人移不开目光。
纪悠却只觉得有些疲惫,笑了笑挥手说:“再见。”就走进公寓。
上楼打开灯,她换好鞋来到客厅,低头就看到江念离用过的薄毯摆在沙发上。
昨晚他们走得急,所以那块毯子并没有来得及叠好,凌乱地放着。
其实不止这块毯子,沙发边的茶几上还摆着他用过的杯子,门口鞋柜里也放着他的拖鞋,其他诸如衣物和日用品就更不用说了。
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纪悠自嘲地笑了下,这几天他们两个相处的空间,似乎一直都没有出这个公寓。
也许她对别人说,这几天她偷偷包养了一个男人,也会有人相信。
觉得有些累,她干脆打开电脑试图工作,目前所有工程都处在研讨阶段,她没有需要完成的东西,无非是把资料都调出来再看一遍,然后随手画几张图。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这样平淡地度过了,期间江念离并没有再联络她。
接下来从周日开始的一周时间里,他都没有任何音讯,仿佛是在践行他那句“等你联系”。
纪悠闲下来,会想到他的这句话,还有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眼底有隐约可见的宠溺。
可是,当所有的话语都是谎言堆积,那么她又怎么能说服自己去相信?
他的话是真是假?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感情又是真是假?纪悠已经不能准确地判断了。
僵持似乎要一直延续下去,纪悠却接到了外派的通知。
是付薇下的命令,要她和另外一名资历较浅的建筑师一起去外市调研。
现在都到了确定具体设计方向的关头,哪里还需要什么调研?付薇这么做,无非就是架空她参与项目的权力,给她个下马威而已。
明知道自己被这么对待不公平,纪悠还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收拾好行李按时出发。
走之前她没有通知江念离,她的工作手机随时保持着畅通,如果江念离想要找她的话,应该也不会找不到。
她和那个名叫张瑜的年轻男设计师被派去的是中部名城,气候适宜,风景也秀丽。
他们到了后,负责接待的是纬业建筑当地分公司的人,除了必要行程之外,还空出了一天给他们自行安排。
纪悠和张瑜商量了一下怎么利用这一天,她想去看下市郊古塔,张瑜则更愿意去参观新落成的大剧院,于是他们决定分开行动。
前一天向分公司借了辆车,纪悠本来打算自己看地图摸索着开去,但第二天早上快出发的时候,分公司负责接待的部门经理很为难地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位客人临时决定也要去那个景点,问她能不能顺带把那个客人带上。
虽然只是举手之劳,纪悠却不免疑惑,偌大一个公司,难道连再调一部车的能力都没有,非要和她凑合?
尽管这么想着,她还是应了下来,那个部门经理大大松了口气,庆幸的语气隔着话筒都听得一清二楚:“太好了,那位客人就和您住一个酒店,我把您房间号告诉他了,待会儿您等他过去就好。”
对方说完,飞快地说“再见”就挂了电话,搞得纪悠连谴责他随便向别人透露自己房间号都来不及。
放下电话,她正有些啼笑皆非,门铃声很适时地响了。
纪悠只有无奈地走过去,隔着门问:“您哪位?”
门外响起一个她绝对没想到的声音,称不上很熟悉,但绝对不陌生,那好听华丽的嗓音里还带着笑意:“纪设计师您好,我是卓言。”
这下纪悠总算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安排到底是为什么了,估计那个部门经理也是被卓公子逼着,迫不得已才这么干的。
纪悠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唇角含笑的卓言。
在那天晚上告别之后,这还是她近一段时间内第一次看到卓言,如果不是和江念离的和好太过突然,又加上调入纬业建筑后一系列变故让她没有精力考虑别的事情,她也不会这么多天都没有联系他。
卓言进到房间,微叹口气,带点夸张道:“一旦发现我有烂桃花,你就冷酷地把我抛弃了。”
想到这段时间对他的疏忽,纪悠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至少应该给你打个电话的。”
“也有我的不对,我没想到小圆已经盯上你了,那晚要不是念离叫我过去,我还真不知道给你惹麻烦了。”卓言随意地靠在她房间的吧台上,笑得很有些阴谋得逞的意思,“不过,你要是太愧疚,今天就陪我一天,算作赔罪吧。”
本来一个人出去游玩多少有些无聊,纪悠很爽快应下来:“没问题。”
卓言托着下巴用近乎欣赏的眼光打量她,也不怕引起她不满,感叹说:“怪不得念离惦记了这么多年,的确是有理由。”
面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大少爷,纪悠只有无奈了:“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当然是夸你。”卓言笑,“人生苦短,值得被记住这么多年的人,一辈子能有几个?”
这句话还真跟她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了,人生短暂,那些在她生命中留下过痕迹的人本来就少,能那么长久地让她思念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所以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她真的不想再蹉跎岁月。
纪悠也笑了,不过想到和江念离最近发生的事情,笑容中不免带上了些苦涩:“谢谢你,可惜最近几天我又和念离闹了些不愉快。”
和江念离冷战以后,她从来没向任何人诉过苦,一来知道他们又在一起的人本来就少,二来她不习惯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告诉第三者,所以她这几天一直都把话憋在心里,现在看到卓言,就忍不住说了。
“又和念离闹了些不愉快?”出乎她意料,卓言脸上的神色,说不上来是惊讶还是其他,“前段时间,你们复合了?”
卓言微眯着眼睛,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将话告诉给她,最后终于还是说了:“念离难道没告诉你,他这次回国,是为了和心悦确定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