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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白的天空积聚着浓厚的青云,天地之间苍茫茫一片,万物银妆素裹。
鹅毛般的大雪从昨天傍晚开始,整整下了一夜,直到现在,天空还有细小的雪花飘洒。地面上的雪足有一尺多厚,呼啸的寒风卷起雪花,刮面刺骨。
祖宅门口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个个夜衫单薄、蓬头垢面,在冰天雪地、凛冽寒风中,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带着对生命的恐惧,凄苦而苍凉。
付大人和师爷幕僚及十几个衙役站在门口,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衣,也冻得瑟瑟发抖。衙役严阵以待,与跪在前面的几个人对峙,把付大人三人夹在中间。
“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洛、洛、洛小姐,昨晚雪太大,流民区的窝棚和小院都坍塌了,连冻带砸死伤了不少人,现、现在不知该怎么弄,我、我就想到了洛小姐。”
付大人结结巴巴答话,脸上陪着笑,呵气跺脚,一点为官者的驾子都没有,气得明珏恨不得扇他耳光。流民区的小院破败不堪,房子随时都会塌,那些临时搭建的窝棚比小院的破房子还要简陋,这么大的雪,不坍才怪。
来青州这段时间,与付大人接触过几次,感觉这人还不错,比杜大人的人品要强,民间俚巷也流传着他许多故事,是个不畏权贵不贪财的清官。
但他这个清官却清到自己简朴节约,清到老百姓一穷二白,思想挺丰富,没有实际能力,典型的清流派官员。万历年间的首辅张居正提拨官员言明只用循吏,不用清流,就是要把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拒之门外。
明珏皱了皱眉,问:“想到我?付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这……”
“好心的小姐,救救我们吧!棚子塌了,家人冻死了,我、我的孩子几天没吃、吃饭了。”带头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话音一落,引来一片哀求声。
付大人忙跟着说:“洛、洛小姐,他们昨晚到、到郡衙,我、我……”
“知道了。”明珏扫了付大人一眼,会给流民找“饭主”,付大人也是人才了。
看到众人被生活所迫,满脸悲苦,她的心猛然收紧,哀声长叹,天下可怜人何其多,凭她一人之力能救几个?不管能救几人,既然遇上,她就要倾尽全力。
“都起来,别跪着了。”明珏冲众人挥手,转向门人,说:“把大门打开。”
“九小姐,不能打开,这些人……”
祖宅大门紧闭,侧门也只开了一道逢,门人堵在门口,就怕流民闯进来。
“打开,让他们都进来避风取暖。”明珏态度很坚定,低声对丫头说:“告诉护卫守紧内院的门,时刻警惕,别让这些人骚扰到老太太,快去。”
“是,九小姐。”
付大人走近明珏,低声说:“洛小姐,这些流民有一百多人,我怕他们会捣乱生事。你、你让他们进到院子,可要千万小心,不得不防。”
明珏轻哼一声,问:“付大人,你带他们来堵我的大门,又跟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说有好几百流民吗?怎么这里才有一百多人?”
“老弱病残的安置在难民棚里,有一百多人堵在郡衙门口,还有一些人堵了城里其他富户。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小心些,这些流民里有刁民。”
“付大人,你也设身处地想想,能吃饱穿暖,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你愿意去当刁民吗?做土匪强盗也是有代价的,你只看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吗?”明珏白了付大人一眼,不想跟他客气,也没大道理可讲。
付大人讪讪陪笑,“水木先生的高足果然、果然与众不同,在下……”
“把大门打开,让他们到一进抱厦暂避风雪,叫厨娘起火,熬姜汤米粥。”
众多流民听说让他们进去,又有姜汤米粥喝,都很兴奋,你推我挤,乱哄哄向大门口涌去。门人和护卫忙拦住在门口,不敢让人进去,门口闹成一团。
明珏站到门口的台阶上,清了清嗓子,高声说:“不要挤、不要乱,互不相让,谁也进不来,大家一起在外面挨饿受冻,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许吵、不许闹,胡闹乱遭者一律不许进。”付大人也跟着大声吼呵。
冰天雪地中,明珏清傲的神情比冰雪还清寒凛冽几分,不怒而威,带着震慑人心的气质。然而,表面如此沉凉的人却有一颗热心,肯让他们进院避风,肯给他们一口热汤热粥。众人都注视着明珏,慢慢安静下来,听她指挥。
“梁成,吩咐下去,让萧攀马上送几车石碳到青州郡,在前院搭炉灶,让人去买几口大锅,几百副碗筷。再让人把青州郡粮店的米面和店铺的棉衣棉被全买下来,至少要几百套,青州郡不够,就到青州城去买,买好之后,尽快送回。”
“是,九小姐。”
“乡亲们,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安置你们,会让你们吃饱穿暖,有避风遮雪的地方,还会给你们找活干,让你们用自己的双手赚钱谋生,不要总靠别人施舍。”明珏停顿片刻,又说:“按顺序进去,老弱妇孺优先,十个人一间房子,每间房子里挑出两个管事,负责指挥,谁指挥得好,我会留下他另给差事。如果你们进去惹事生非,付大人在这里,他自会处置,付大人,有劳你安排。”
付大人连忙点头,满脸感动,“我代乡亲们谢过洛小姐,多谢。”
流民又要跪地,被明珏拦住,她跟交待付大人交待了几句,又嘱咐了门人和护卫,到抱厦里转了一圈,查看情况,安排妥当,才回到内院。
听说每十个人中选两个管事指挥,谁指挥得好,就能有差事做,众人都安份下来,按顺序进门。想当管事的人积极踊跃,想好好表现,谋份差事,不想再做流民。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当管事的人也服从命令听指挥,至少进去有饭吃。
把一个阶级分化成两个阶级,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前途,都得到好处。不用真正的管理者操劳,这些人就能自己管自己,再多的人也容易管理。
明珏回到内院,跟洛老太太说明情况。洛老太太很支持她的做法,吩咐在内院伺候的婆子都出去煮粥,又让几个小丫头跟在明珏身边听调派。
“九小姐,你也赶紧吃早饭吧!”
洛老太太嗔怪道:“懒丫头,什么时辰了还没吃早饭,把鸡肉粥端来让她吃。”
明珏吐了吐舌头,“嘿嘿,我早晨才不愿意起床。”
丫头端来一碗温热的鸡肉粥,四碟小菜,四块枣面发糕。明珏闻了闻喷香的吃食,拿起一块枣面发糕塞进嘴里,刚要喝粥,朱艳慌慌张张跑进来。
“怎么了?”明珏知道又有事,皱着眉头问。
“二、二太太一家在大门口,闹起来了。”
“闹什么?”明珏暗暗咬牙,洛家二房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洛明玫还没放出来,其他人又跳出来了,不好好治他们,真是对不起他们了。
“三公子和六公子带着洛家宗族的人堵在门口,不让流民进,说祖宅是清净之地,不允许腌臜人沾污。二太太和三奶奶还有几个女人在门口哭闹,说他们一家也没钱吃饭了,九小姐不管,偏要救济外人装善人,连门人和护卫都打了。”
“还有谁?二老爷呢?”
“奴婢听门人说还有族里的人,奴婢也不认识,二老爷没来。”
“带我去看看。”洛老太太气得直敲拐杖。
“祖母,你别去,还是我去吧!”明珏拦住洛老太太,又问:“付大人呢?”
“付大人走了,只留了几个衙役,听说是洛家人,衙役们也不敢管。”
“我去,你吃饭,我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明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吩咐小丫头给洛老太太拿来棉毛斗篷,又让大丫头贴身伺候,让婆子抬来轿舆,安排妥当,才让洛老太太带人出去。
“朱艳,你过来。”明珏附到朱艳耳边吩咐几句,催促她快去快回。
洛老太太带人出去,明珏无心吃饭,但想想一会儿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事,或许还有更激烈的战斗,勉强喝了一碗鸡肉粥,其它吃食再也吃不下半口。
明珏抱着手炉在暖阁里挪动脚步,脑海里思虑着很多事,千头万绪,还有一些可恶无聊的人来捣乱,令她心里好象堵了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谁在外面?”
“奴婢凝菊,九小姐有什么吩咐?”
“派人出城叫李山来一趟,顺便把张嫂子夫妇也叫来。”
凝菊应声而去,明珏又派了一个小丫头时刻盯着门口的情况,及时回报消息。
她前些日子又在流民区买下了五座小院,加上最初买张嫂子家那两座,现在一共有七座小院,还有一片空地,这些加起来能占到流民区的四分之一。
祖宅里现在有一百多名流民,加上他们受伤的家眷,大概有二百多人,大概能占到全部流民的三分之一。若能把这些流民妥善安置,把他们的窝棚占地收过来,那么,整个流民区她就控制了一半,另一半怎么收归己有,还需仔细考虑。
流民区占西城郡的四分之一,全部重建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投资也很大。可以先建一半,若另一半不建起来,建起来的房子或租或卖都会有麻烦。
明珏思虑半晌,决定给谭金州写封信,她虽说是水木的寄名女学生,皇上都承认跟她有同门之宜,谭金州也一定听说过她的“事迹”,正常情况下不会冷落她。况且她安置流民是帮官府的忙,索取一个流民区做报酬算什么?
流民区建成巨大的商业区,对青州郡乃至于中南省都有好处,这也是谭金州做政绩的机会。官商勾结好赚钱,遇上她这么智慧忠厚的商人是当官者的福气。
她寻思片刻,提起笔刚写下一行字,就见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进来。
“九小姐,二太太把老太太推了一个跟斗,老太太晕过去了。”
“那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明珏一点也不吃惊,洛老太太非要出去,想以长辈的身份震慑洛家二房和洛氏宗族的人。洛家二房和宗族的人是为银子而来,根本不怕洛老太太放在眼里。
“大门被洛家宗族的人堵住了,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买了东西也进不来。”
“去看看。”明珏气得脸色泛青,她扔下笔,扯起毛氅就往外走。
洛家二房纯粹是没事找事,一点情面都不能给他们留,也该下狠手了。洛家宗族的人她从来没见过,一定是二房勾结来了,这次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刚走出垂花门,就见几个丫头婆子把洛老太太抬回来了。洛老太太尚处于昏迷中,明珏没多问,让两个婆子从后门出去,尽快去请大夫。
明珏来到抱厦,看到几个护卫守在抱厦门口,里面很安静。护卫说有九间房子住上了人,也就是说现在只安置了九十人,还有几十人在门外。这些人安置不好,她的事情也会耽误,必须马上解决,先让外面的人进来。
房子里都生起了炉火,几架大锅里熬着滚热的姜汤,散发着甜辣的气味,只因没有碗筷,不能吃。每间房里的管事都很负责任,对各自房里的人也很照顾,见明珏走近,他们表现更加积极,都带着屋里的人出来谢恩。
“你们在房里暖暖和和,外面的人还在受冻,那里面也有你们的亲戚朋友吧?你们说怎么办?”明珏脸色寒凉,眯着眼睛扫视众人。
“听、听说堵门的是主家,他、他们不让进,我们……”一个管事嚅嗫出语。
“他们是主家,我是谁?主家为什么要呆在门外?”明珏见众人怔住了,冷冷一笑,说:“解决了问题,把外面的人迎进来,中午有肉包子吃。”
明珏给护卫使了眼色,护卫把几个看上去精明的管事叫到一边说明情况。没等明珏吩咐,管事们就挑了几十个身体强壮些的男女,又找来木棒,做好准备。
祖宅的大门紧闭,门人护卫小厮婆子守在门口,时刻保持警惕。门外传来叫骂声和吵闹声,砸门的声音越来越高,衙役的斥呵根本起不到作用。
“开门。”
“九小姐,二太太……”门人见明珏脸色沉凉,忙把大门打开。
门外除了几十个流民,还有洛氏宗族的二十多个男子,由洛明玮和一个中年男子带领,挡在门口不让流民进去。几个衙役也堵在门口,一脸怒气,正与洛明玮等人对峙。张氏带着几个女人堵在门口又吵又闹,衙役根本无法阻拦她们。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明珏走出大门,门外的人不由后退几步。
“贱人、贱货,把祖宅交出来。”张氏年岁不小了,跳脚骂街还很强悍。
“我再你们最后说一遍,祖宅被洛二老爷卖出去,又被我典回来的。现在这座宅院不是洛家的祖宅,而是我的宅子,你们凭什么要回去?”
岳氏跳出来,说:“宅子是死老太婆典回来了,凭什么给你?”
“死老太婆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说宅院不是老太太典回来的,就算是,她是我的祖母,而是你们嘴里的死老太婆,你们凭什么要回去?”明珏冷笑几声,又说:“都给我滚,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滚不干净,别怪我不客气。”
张氏和岳氏又要跳过来吼骂,被宗族中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他冷冷扫了明珏一眼,说:“就算宅子是你典回来的,你也应该把你的叔婶哥嫂接回来,让他们侍奉老太太。你父兄不在了,你也应该孝敬叔婶,哪有这么对他们的?”
明珏暗哼一声,强忍怒气,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是你父亲的堂弟,嫡系旁支,你应该叫我三叔。”
“哦!三叔,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洛三叔捏着短须,装模作样,说:“把你的叔婶哥嫂都接回祖宅来住,他们在青州城的宅子遇到了一些小问题,你出一千两银子,让他们把问题解决了。”
“我要是不呢?”
“那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和你的叔婶对你行家法。”
“好,那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明珏给衙役使了眼色,示意他们把流民赶到一边,让门人打开大门,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洛家二房和宗族的人还没反映过来,就有几十个男女手持木棒冲出来,堵在大门口。听到明珏一声令下,他们冲上前,和洛家宗族的人厮打在一起。
“不想替洛家二房卖命的,给我赶紧滚,谁留下来,就跟他们一起进大牢。”
有几个洛氏宗族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四散逃去,洛三叔比谁跑得都快。
“洛九小姐,这是……”几个衙役围上来询问情况。
“他们阻止你们办差,应该教训,你们也看好了,别打出人命来。”
洛家宗族的人跑掉了一多半,留下的人更不是这些流民的对手,被打得浑身是血,在雪地里爬来滚去。远远看到付大人带着一队衙役走来,明珏呵令流民住手,门口的衙役也来阻止。停手之后,洛家那些人也被打得爬在地上起不来了。
明珏让流民们回院子,又让人按原来的程序把剩余的流民领进抱厦。她迎着付大人走过去,说明情况,付大人很生气,当即让把洛家二房和宗族的人收监。
“洛小姐,你的宅院还能安排多少人?那些乡坤富户都不让流民进去。”
“让进去才怪呢?”明珏轻哼一声,问:“还有多少人没安排?”
“还有四五百人。”
“一共有多少流民?住在流民区的。”
“流民有五六百人,还有一些受雪灾的穷人,也无家可归了。”
明珏皱了皱眉,寻思片刻,问:“城里还有没有典押给官府的宅院?”
“有是有,只怕有人听说是流民住过的宅院,就不愿意买了。”
“你现在应该考虑你的乌纱帽是不是保得住,而不是考虑宅院以后是否还有人买。”明珏顿了顿,又说:“你先把流民安置了,宅院没人买,就全卖给我。”
付大人连连点头,擦了一把冷汗,叫来衙役、幕僚和师爷,按明珏的意思去办。明珏出人出力出钱出物,协助付大人救灾,当天下午就把流民基本安置了。
明珏派人了解流民的情况,并全部做好了记录,以备查用。这些流民,有的是佃农,有的是工匠,有的是大户人家的仆役,其中不乏有可用之人。
她仔细观察了几天,从中挑出了不少合适的人,有的留在宅院做了仆从,有的到庄子上去做佃农,还有人去了豆腐坊和矿井做工。这样一来,明珏一个人就解决了二三百名流民的安置问题,占到了全部流民的一半。
凡她安置的流民都有了固定的住所,也有事做、有钱赚了,当然不愿意再回到流民区住窝棚,那些窝棚的占地理所当然也就归明珏所有了。四分之三的流民区到手,剩余的就是用钱去买,也花不了多少钱,更不是难题了。
她跟付大人说想重建流民区,罗列了一堆对青州郡和付大人本人的好处。付大人很高兴,高举双手双脚支持,并积极主动给明珏开出许多优惠条件。
没用明珏多说,也没给付大人多少好处,付大人就让人把流民区的契约拿来了,并积极给明珏出谋划策,在与明珏交谈的过程中,屡次提到谭金州。明珏知道付大人的意思,也话里话外承诺帮付大人引荐,但前提是必须有政绩。
接到谭金州的回信,明珏很意外,她没想到谭金州回信这么快,而且还是用专人快马送来的。谭金州在信中肯定了她的做法,还说要向朝廷给她请功,并一再抱歉说没时间过来看她,有什么事让她直接找青州府和青州郡的官员。
水木有三个拜过师的徒弟,万能军师端木轻,封疆大吏谭金州和萧怀迦。谭金州只有二十几岁,是大秦皇朝以前最年轻的布政史,一直被人们称道。二十几岁能当上一省之长确实是奇迹,明珏对谭金州很感兴趣,还真想见见他。
得到谭金州的肯定,明珏没有阻止,大刀阔斧,干劲十足。她画出流民区的规划图,并在青州城和青州郡找了几位擅长建筑的人帮忙参谋。别人提出意见之后,她又做了详细规划,具体到每一个细节。她到官府报备,把流民区改成流金区,这里重建之后,就叫流金商业城,这可是江氏财团的第一座商业城。
冰天雪地,不能破土建房,只拆除旧房,清理垃圾、扩宽街道,把前期准备工作做完,材料备齐,只等明年春暖花开时,就奠基开工。等明年房子建好,是卖是租,如何获得最大的利益,又成了她现在要时刻思考的问题。
岁末天寒,朔风凛冽,礼炮声声炸响浓浓的年味。
“又过年了,这一年一年的,唉!可真快呀!”洛老太太自言自语。
“祖母,过年是不是要拜年哪?”明珏突然想起沉寂了一个多月的洛家二房和宗族的人,他们应该来给洛老太太拜年,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惹什么事。
“有你在就行,谁也别来给我拜年,眼不见,心不烦。”
明珏努了努嘴,“我更不想见他们,一个也不想见。”
她话音刚落,就有丫头来禀报,说:“老太太、九小姐,二老爷、二太太带着少爷、奶奶和小姐们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二老爷在门口跪着呢。”
这人真不是经念叨,尤其象二房这么讨厌的人。明珏初到青州郡,就见贯了二房的嘴脸,象今天这样规规矩矩来请安还是头一次,不知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九丫头,你不愿意见他们就出去转转,眼不见心不烦。”
明珏正想去庄子,点头说:“祖母,你别跟他们吵,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就别理他们。他们要是敢闹,就直接叫护卫仆从打出去,别跟他们客气。”
“我知道了,你去吧!”
坐进车里,明珏仍不放心,怕他们软磨硬施,难为洛老太太,叫来几个丫头婆子吩咐几句。今天就腊月二十五了,二房这么长时间没登过门,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他们全家都过来,多半是来要钱的,难道二房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了?
明珏暗哼一声,想起二房诸人,她心里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闹腾这么多次,洛二老爷一直没出面,今天居然来请安,倒唱起红脸来了。
祖宅卖了,换了一套小宅院,又在青州城置了一套大宅院。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他们差点跟房主打了官司,好象二房赔了一些银子才了事。一家老小都不是善于算计经营的人,只会吃喝享受,房子倒来倒去,只会越倒越穷。
他们在青州置了大宅院,竟然把洛老太太赶到流民区临时租用的危房里,让人气愤。明珏一来,他们一家打骂吵闹,不知惹出了多少是非,两方早已结下难解的仇怨。若不是这样,周济他们一些银子也不是大事,反正她现在也有钱。
到了庄子,明珏先去了安置流民的房子,看到屋里很暖和,家具被褥都很整齐,才放下心。流民们大多数都去暖棚里干活了,房子里只有一些老幼妇孺。明珏跟他们聊了一会儿,了解他们的基本情况,计划明年怎么改才能更好。
除了那几座小院,她基本上没花钱,就把流民区据为己有了。虽说流民区不归那些流民所有,但她答应安置这些人,就要让他们比在流民区过得好十倍、百倍。她暗自庆幸流民区得来很容易,她要感谢那场被人说成天灾的大雪。
庄子上种了一百多亩的暖棚菜,因为是第一年开荒种植,瓜果蔬菜的长势比起北郊那片地差了许多,但多年荒芜的土地能有收获,也是她的成就了。
这一百多亩暖棚菜是分期分类种植,过年这几天大概有三十亩结果成熟,主要以蔬菜为主,草莓、蕃茄和圣女果及几种瓜类也成熟了,但数量不多。
这些稀奇瓜果只打算卖一小部分,其余都用来打点人情,尤其是那些跟她打过交道的官员,送此稀罕东西也是人情往来,比费心准备其它年礼要好得多。前几天,她就挑了最早成熟且最好的瓜果,派人给谭金州送去了几筐。
明天是青州郡年前最后一个大集,她让人今天采摘瓜果,准备明天上市售卖。不只在青州郡,连青州城和附近几个城镇一起铺货,分配到豆腐坊和菜市场。
人们对新鲜稀奇的东西总有兴趣,又赶上过年,图个喜庆,尽管价格高得离谱,也总会买一些尝尝鲜,尤其那些错季成熟的瓜果,定会卖得很好。
“九小姐,您看,真漂亮。”
两只三尺高的大竹篮里,新奇鲜艳的瓜果蔬菜堆成山形,点缀着一些自制的糕点面食,上面用红纸写着大大“寿”字,喜庆又吉祥。
李山媳妇走过来,笑着说:“这叫‘万寿山’,是我们特意准备了给老太太过寿用,老太太年三十寿辰,我们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就自己动手做了。”
洛老太太年三十过生日?和她前世一天生日,真是缘份。洛老太太从没提起过,大概是看她太忙,不想麻烦她,她也稀里糊涂,根本没问过。
“太好了,年三十你们都回去给老太太过寿,我要大发赏钱,顺便吃年夜饭。”
“多谢九小姐。”
“这两个‘万寿山’我带回去,你们再多准备几个,贴上春夏秋冬、福寿喜禄,等年三十都带过去,亲戚朋友一起凑凑热闹。”
夕阳西沉,几缕晕黄色的红云悬挂天际,点缀冬日苍茫的暮色。
城门口的岔路上停着三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人员马匹都风尘仆仆,好象赶远路而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披着一件陈旧的棉氅站在路边,仰头望天。面对西沉的红日,连声叹气。寒风吹来,他打了冷颤,裹紧了棉氅,仍就面对夕阳。
男子身形清瘦,衣衫陈旧,站在瑟瑟凛风中,显得孤独萧索,却有一种沉凉暮色难以遮掩的独立于天地间的傲岸气势,令人心不由因他而震慑。
此人定非凡物,只是暂时落迫而已,明珏心里突然涌起这样的想法。她乘坐的马车从男子的车马旁边经过,她让车夫放慢速度,仔细观看,猜测他们的身份。
男子的马车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和劝慰声,男子扫了马车一眼,哀声长叹。
“太太也真过份,小姐远道回来给老太太过寿,就因为拿不出一件象样的寿礼,太太竟然狠心连门也不让进,快过年了,再回家来不及了,这去哪儿呀?”
“她不是我亲娘,对我好是情意,对我不好是本份,可是爹……呜呜……”
明珏听到这些话,心里涌起无名火,心中替陌路之人抱打不平。妈妈的,后娘不是东西,又碰上一个渣爹,远道而成,竟然被拒之门外,这些人太势利眼了。
“停车。”
车夫突然接到命令,猛刹车,马车还没停稳,明珏就跳下了车,跑到男子的车旁,敲了敲车辕。男子朝明珏走来,他们的车夫仆从也满脸警惕看着她。
“请问小姐有何事?”男子走近,相貌还算英俊,气质清平和润。
“送你一些新鲜东西做寿礼。”明珏转身吩咐婆子,“把两个‘万寿山’拿给他们,再拿来几篮瓜果。这些东西在夏季值不了几个钱,在这时节千金难买。”
婆子把“万寿山”搬下来,又拿下几篮瓜果放到地上。男子注视着明珏,神情依旧清和,眼底却闪过戒备谨慎。马车里的几个女子探出头来,看到新鲜的瓜果蔬菜,都一脸新奇,连声赞叹,明珏半男不女的打扮更吸引她们的目光。
“你们要不要?要就赶紧搬上车,新鲜瓜果太娇嫩,寒风一吹就冻坏了。”
“要,为什么不要?快点搬上车。”男子微微一笑,冲明珏抱拳道谢。
车里的女子探出头,冷声问:“你要多少银子?”
“一文银子不要,白送给你们,要是觉得奇怪,就当我是天上的仙女,来给你们送福。”明珏连声嘻笑,边说边往车里钻,进到车里,就让车夫赶路。
男子怔了怔,忙问:“仙女贵姓?”
“姓洛。”
明珏的马车绝尘而去,男子在寒风中怔立许久,才坐上车,不时往明珏车行的方向张望,眼底多了几缕莫名其妙的情绪,似喜似忧似悲似叹。
做好人不容易,明珏自认不是坏人,很善良,却不会凭白无故做东郭先生一样的好人。可这次她帮助陌路人,却没想过让人回报,彻底做了一次好人。
她没有想到正是今日她凭白无故做了好人,给她以后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把她置于浪尖风口,是灾难,是福泽,更是命运使然。
夜幕降临,明珏主仆才回到祖宅,刚进大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洛老太太沉着脸,听说连午饭也没吃,下人小心翼翼伺候,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愤然之色。
今天,洛二老爷带着二太太、洛明玮夫妇、洛明玫和洛明珩,还有洛二老爷和洛明玮的妾室姨娘,举家出动,一进门,一家老少就哭哭啼啼跪到洛老太太脚下,向洛老太太倾诉日子难过,连过年的钱也没有了,让洛老太太可怜他们。
洛老太太很生气,但洛二老爷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就强忍怒气,跟他们解释明珏产业银钱的来路,一再强调她没给明珏一文钱。别说二太太等人,就连洛老爷都不相信,埋怨洛老太太偏心,跟洛老太太要五千两银子。
一见洛老太太沉着脸说没有银子,洛二老爷竟然要死要活,哭诉老公爷没将爵位传给他,才惹来了削爵抄家之祸,连累他们一家受苦受罪。洛老太太被他们气得晕死过去,他们不闻不问,趁下人忙乱之际,他们一家到处乱翻。
仆从护卫阻拦,洛二老爷竟然带头动手打人。仆从尊重他们是主子的亲戚,不敢还手,有几个人受了伤。明珏的银钱契约藏得很隐秘,他们没找到。只把田妈妈手里几十两的花用银子抢走了,备下的年货也被他们抢了许多。
听下人一说,明珏也很生气,严令以后不管二房谁唱红脸、谁唱黑脸,一律不让进门,谁放人进来,就跟他们一起做牢。可二房根本不怕官府、不怕做牢,除了洛二老爷和那些姨娘妾室,二太太等人都进过大牢,出来还不照样折腾。
他们现在的想法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给他们钱也打发不了,他们一家就是无底洞,永远添不满。对付粗野凶横不要脸的滚刀肉,还真没有最有效的方法,除非把他们杀了。他们也知道明珏不可能把他们根除,所以才一再闹腾。
只要洛老太太在,他们就会闹下去,他们明知道洛老太太没钱,这样闹就是想让明珏不舒服,万般无奈,向他们低头,破财免灾,拿钱给他们。
现有只有对他们一家严密防范,防范再严也不是长久之计。明珏想带洛老太太走,可洛老太太是罪身,不能离开青州,一不小心,就会惹来麻烦。
“九小姐,”李嬷嬷进来,递给明珏一张纸,叹气说:“二老爷现在青城郡衙做师爷,青城郡离青州城几十里,他想调到青州城来做幕僚,需要打点,这是礼单。老太太说不给他打点银子,九小姐人面广,看能不能帮他疏通疏通。”
做儿子的就是再不争气,再不孝顺,当娘的也不愿意看着他到处丢人现眼,还是想帮他。明珏体谅洛老太太一片苦心,若洛二老爷是糊涂人,认为洛老太太偏心,有钱不给他们,倒也好说,想个办法让他们明白过来。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洛家二房包括洛二老爷这曾经为官做宰的人,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纯粹就是心术不正,这种人能帮吗?若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他们一家肯定会变本加厉,不知还要搞出多少事来。
“李嬷嬷,你也看到他们一家什么德性了,不是我不想帮他们,你觉得象他们这种人能帮吗?你去跟老太太说,我不会帮他的。”
“唉!老奴一直伺候老太太,也都看着呢,以前虽说二太太不情理,也不象现在这样,连二老爷都象变了一个人,老太太也是没有办法。”
“我有办法,就是对他们不理不睬,不沾不惹,不允许他们登门,敢闹事就让官府出面。”明珏把礼单扔给李嬷嬷,也没去看洛老太太,就回房了。
回到卧房,明珏越想越气,洛老太太不是糊涂人,现在也被二房这帮人逼得真没办法了,对亲生儿子不忍心不管,可她又能怎么管呢?
明珏思虑半晌,写了一封信,叫来仆从,说:“明天一早,把这封信连同年礼一起送到青州知府家里,这封必须交到青州知府手上,不得转手。”
不愿意在青城郡做幕僚,想回青州城来,容易得很,丢掉青城郡的差事不就回来了吗?想到青州城做幕僚,做梦去吧!能疏通也不帮他们。
郡衙的幕僚一个月也有几两银子,看二房连这几两银子也没有,如何生活?不是她狠心要砸洛二老爷的饭碗,反正他也不想好好干,不如到青州城“休养”。
“紫竹,叫管事们都来,我有话吩咐。”
管事们来了之后,明珏吩咐他们另备年货,年三十还要给洛老太太过寿,把仆从护卫、丫头婆子都聚到一起吃顿年夜饭。另外还让紫竹和田妈妈等人准备了一些过年封赏的节目,务必办得热热闹闹,去去二房诸人带来的晦气。
第二天,她一大早起来,先去看洛老太太,说起二房的事,摆明不帮二房的态度。洛老太太哀叹几声,没有勉强,只安慰了明珏几句。
今天一早,李山就带人将新鲜的瓜果蔬菜送到青州城和青州郡的豆腐坊和集市上,一同售卖。虽说价格很高,却很快被抢购一空,赚来成堆的银子。没买到人预定明天的,买到的人又回来,准备买一些送给亲戚朋友做年礼。
明珏带下人去了青州城,到各处看了暖棚菜的售卖情况,得知形势比预想得还好,很高兴。收了赚来的银子,又买了一些年货,才回青州郡。
回到祖宅,明珏休息了一会儿,听下人说街上挂起花灯,一路灯火通明。她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想清净清净,没带下人,从祖宅的侧门溜了出去玩。
在街上溜达了几趟,她准备回去,听到远处传来糖葫芦的叫卖声。她就寻着叫卖声走去,在街市上找到卖糖葫芦的小贩,才发现自己一文钱没带。
“洛姑娘,是你吗?”
明珏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笑意吟吟注视她,忙讪笑几声,问:“贵姓?”
“在下王谦,感谢姑娘昨日援手之恩。”
“噢!原来是你。”明珏拍了拍头,王谦就是昨天傍晚她在岔路碰上,没钱给岳父送礼,被拒之门外,她突发好心,把“万寿山”慷慨相送的人,“有事吗?”
“有事,在下有事要求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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