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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过了多久,门把手忽然发出一声轻响,陈煜棠赶紧站起身,看见唐明轩的面孔,稍稍松了口气。
唐明轩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从容笑了笑,甚至还有几分歉然:“我没问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我同你保证,会有的。”
陈煜棠掩饰住焦虑,得体微笑说:“傅嘉年的事情我隐隐觉得非同小可,现在把你卷进这件事里,我很抱歉。你要照看好自己,千万别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他听了这话,略略有些错愕似的,一双褐色眸子里波动得厉害,到底还是被他平息下去。他微微叹了口气,露出一个万分平和的微笑来:“煜棠,我好后悔,没有选择第一个挑衅你。”
陈煜棠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垂着眸子,虽然他一直都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神色,可此时她却觉得他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她在他的眼神里,终于反应过来:如果他先挑衅的人是她,傅嘉年就不会先他一步去找她联手了。
一股无法言说的涩然涌上心头,陈煜棠一时间有些犯难,不晓得如何是好,他忽而笑了一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有些意外竟然这样晚了,便叫她去睡上一觉。
她见室内统共就这么一张床,他又奔波了一夜,便笑道:“你回来之前,我睡过一觉了,现在你睡吧。天亮了我就回去。”
他只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指出:“瞧你眼睛都红成了那般模样,还要逞强。被子还好端端的叠着,你难不成提前晓得我要回来,还特意收拾好了?”
陈煜棠耳根一热,只后悔自己方才白白浪费时间空等,没有早些歇息,这样便可以把床铺让给唐明轩了。照此情形,他是绝不会接受她的好意的。
他淡淡笑了笑:“去吧,不然早上你红着眼睛出去,旁人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好端端的别胡说。”她只觉得耳后热得更厉害,慌忙制止了他。
两人不再多话,陈煜棠走到床边,除了鞋袜和大衣,合衣躺了下来,他道了声“晚安”,便去关了灯,睡在沙发上。
她提心吊胆了一整夜,倏忽放松下来,几乎刚一合上眼睛,便睡着了。
第二天,陈煜棠一觉睡醒,已经不见了唐明轩的踪影。小酒馆的看守告诉陈煜棠,唐明轩托他带话给陈煜棠,他已经安排了送她的人,让她现在立即回家等他的消息。
陈煜棠无法,只好按照唐明轩说的回到东郊。
到了下午,唐明轩果然来了,是爱德华开车送他过来的,陈煜棠请两人进了门,唐明轩当即说道:“我知道傅嘉年的下落了,不过他要在今天晚上被连夜送去冀州。看起来很快就要打仗了。”
陈煜棠怔了怔,胸口一口气郁在那里,痛楚非常,唐明轩见了,安慰道:“你不要慌,我打算好了,今晚去救他出来。”
她定了定神,跑去电话机旁,一边拨号码,一边急促说道:“我要通知一下张东宁,让他去帮你的忙。”
她刚刚按完号码,唐明轩便抢过话筒,扣回电话机上。
陈煜棠愕然,他沉沉说道:“你不相信我?”
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她看着他愠怒的目光,浑身一凉,头脑也清醒了一些:他早已同她说过,荥军内部有些不同寻常,而李统治存有异心,又在处处针对傅嘉年。如果将这件事报给张东宁,李统治身在高位,很容易便会得知这个情报。
如果羁押傅嘉年的人就是李义昌,不单打草惊蛇,说不定连唐明轩都会搭进去。
她吐出一口浊气:“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唐明轩笑了一下,手微微抬起,原本大约是想落在她肩头的,但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我要过去准备了,你在这里等我。晚上见。”
“明轩。”在他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他,“我就不跟你去了,我只会碍手碍脚的……但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他沉思一番,末了装作浑然忘记的样子,肃然说道:“谁说你碍手碍脚,我现在四处行走不方便,要麻烦你的地方可多着呢。你若是愿意,就帮忙买一份庆祥和的酥饼。”
陈煜棠脾气上来:“我晓得姜老师傅喜欢吃那个,哪回不是叫李妈带一份回来。合着你你既觉得我亏待了姜师傅,又认为我除了去买酥饼外,没有什么用处?”
唐明轩神情柔和,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上:“原本我是想亲自送去的,可你古道热肠,不如就劳烦你一趟。”
陈煜棠将那信掂在手里,拿了手包过来,妥善放好,问道:“要送去给什么人?”
“傅渭川。”唐明轩看了一眼时间,“上头写了重要的东西,要是我晚上八点之前没有回来,你就托张东宁带你去找他。”
陈煜棠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轻轻笑了一声,凑在她耳边说道:“到时候,能不能救傅嘉年就看你的了,不过要是早些把信交给傅渭川,反而会害了傅嘉年。”
陈煜棠明白过来这封信里定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秘密,郑重答应下来。唐明轩只说了句“时候不早”,就匆匆忙忙往门口走去。
“嗳,你不和姜师傅见个面吗?她和李妈在楼上,我去喊她。”
唐明轩微微回过头,笑了起来:“晚上再见吧。又不是回不来了。”
他说完便走出门去,轻轻带上了。他越是如此,陈煜棠越觉得担心,再次开始难捱的等待时光。
好在今回有李妈和姜师傅陪她,好歹她不是孤独一人,这份惶惶不安也仿佛被分担走了一些。
晚饭时,陈煜棠故意吃得很慢,直到快要七点半了,她才放下筷子,收拾好碗碟去了客厅。姜师傅正在摆弄电话机旁的那个黄杨木小凤摆件,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自言自语喃喃说道:“这个台子仿佛矮了一点。”
陈煜棠恰恰听见,心里一动:这个小凤摆件以前是刻了傅家旧宅子电话号码的,那会儿陈煜棠和傅嘉年赌气,就将那行数字铲掉了,不过是薄薄的一层,却不想竟然被姜师傅瞧了出来。
陈煜棠猛然想起唐明轩骗她身陷囹圄那次,说的就是认得一位看料子很准的老师傅,才将她领去了姜师傅的住处。她心念闪过,走到姜师傅身旁,微笑说道:“您说得不错,下头有些残次的地方,雕成了我才发现,最后看不过眼去掉了。”
姜师傅连忙把摆件放回电话机旁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望陈煜棠;“陈小姐,实在抱歉,未经你的允许就乱动东西。”
“您说得哪里话,我和明轩是好朋友。”她脸上带着笑意,神色实则紧张,一点也不敢错过了姜师傅脸上的表情,又强行推进了一步,试探道,“我虽然喜欢木雕,却不懂得相看木料,时常做一些无用功,真是可气。”
姜师傅自然不像她这样防备,笑容和蔼:“你这样可不好,底座多高多宽,都是有尺度的,怎么能随意更改?比例不合,就像是人生的五官不四衬,就算是每一个五官都无可挑剔,放在一起也怎么看都难受。”
陈煜棠没有套出她的话,略略有些失望,也还是点头道谢:“受教了。”
姜师傅微微蹙起眉,回想了一会儿,最终说道:“相看木料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我的那本书遗失了,好些东西都想不起来咯。”
“您……您也会相看木料?”
“年轻时会一点,上了年纪不中用咯,”姜师傅连连摇头,看见陈煜棠殷切的目光,有些焦急,急忙解释道,“陈小姐,我不是怕你偷师,我一时间都忘记了。我这几天慢慢想想,都写下来给你。”
陈煜棠摇头,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这么好吃懒做的人,哪有这么上进?说实话,我还是想听听您那本书的下落,这么重要的东西,您应该有很深的印象才是。”
姜师傅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都过了那么多年,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还是不要再提起。”
“您这样的反应,是不是拿走书的是个小孩子?”陈煜棠眼里神色一紧。
姜师傅默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重要的书被人拿走,您却执意不肯追究,一定是个小孩子所为,并且是您欣赏的那个。算算时间,也有三四十年过去,当年的小孩子现在已经中年,当初踩在唐家血泪上的受益者也仍然在谋害旁人,您为什么不愿意说出真相?”
“陈小姐!”姜师傅眼眶里有泪光波动,陈煜棠心下一软,叹息道:“实不相瞒,我受他们所累,已经身败名裂。您要是不忍心,应当告诉我实情才是。我不要您说旁人的坏话,只要告诉我当年那个人的姓氏就好。”
姜师傅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就在她说出那个姓氏的同时,墙上的挂钟发出“喀拉”一声响动,钟摆敲响了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