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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把这些都带回去,慢慢研究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原因,”傅嘉年正说着,目光忽然停留在箱子侧壁,将煤油灯举得近了些,“这好像有一本书。”
陈煜棠顺着他的目光找去,见着宝珠底下果然压了一本书。她抽出来翻了翻,发觉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楷。
“字不错。”傅嘉年凑过来看了一眼。
陈煜棠有些奇怪:“我爷爷留下的书,我全部都搬去了我那里,他为什么还在这里留了本手记,不叫人知道?”
两人一时间琢磨不透,便由傅嘉年将整个大木箱一并搬去车里。
陈煜棠将门虚掩上,跟上傅嘉年的步伐,有些不太放心,回头看了眼:“你可别忘了叫人来看门。这里僻静,说不定会有人闯进去的。”
傅嘉年做出一副伤心模样:“知道了,我去你家,借了电话机就打给他们安排。你看这样的大毒日头,你不关心一下我,却想着你的房子。”
陈煜棠偷偷笑了一声,拿出手帕,在他额头上抹了两下。
傅嘉年将大木箱放在后排的座位上,陈煜棠便只好坐在驾驶室旁边的位置。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送陈煜棠回去,再去督军府,算下来时间刚好。
傅嘉年驱车往东郊走,还没有出闹市,便见着路上不远不近的地方,跟了两台车子。
“这两辆车一直并排走着,倒是有点意思。”傅嘉年嗤声,又往前开了一阵,那两辆车仍然在他后头跟着。
陈煜棠也觉察出不对劲,有些不安:“咱们该不会是被盯上了吧?”
傅嘉年漫不经心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有可能是小报记者,他们有人前阵子还去剧院找我,说要采访我和第五艺较量的事情,不过最后没有找到。”
陈煜棠略一思索,劝道:“还是小心为妙。”
不多时,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些,其中一辆车忽然超过了傅嘉年的车子,进而开始减速。傅嘉年本能要踩下刹车,看见后头的车子,当即猛地一打方向盘,骤然拐向一旁,越过前头的车,加速脱身。
陈煜棠看了只觉心惊,往回看了一眼,那两辆车仍然在穷追不舍,她正要开口,傅嘉年笑了一声:“别怕。他们好像认识车牌,应该是要找我来着。万一咱们被卡住了,你就近打电话给张东宁报信儿。”
陈煜棠迟疑刹那,重重点下头。
傅嘉年随手从腰间抽出手枪,按在她手心里。
冰凉的触感惊得她心突突直跳,她来不及合拢手掌,他便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用力一提,飞快拉开保险栓。
他往车窗外瞥了一眼,见着一辆车已经追到了他的侧后方,脸上却是冷静:“他们既然敢来截我,肯定在大路上还安排了人手,咱们不能再去你家或者督军府了。再往前走有一片住家,我到时候拐进小巷子,你就只管跑。要是有人追你,就朝着他扣下这里。”
他直视前方,右手却攥住她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
“那你呢?”她声音涩然。
“新洋阜还记得么?前几天和你一起被捕的那几个人松口了,顺藤摸瓜抓到了冀州派来这边一个有些分量的人物,”他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估计他们要把那人换回来,才舍得杀我。不然一早就开枪了。”
后头的车子碰撞上来,傅嘉年险险避开,再次超过了他们。
车子因为速度太快,陈煜棠身旁的车门发出不小的响动,听起来格外骇人,仿佛再过一会儿,就要被外头的疾风掀下去似的。她忽然攥紧手心:“我不走。”
他没有急于回应,车子奔驰了几分钟,走上更为颠簸的一条小路,将那两辆车甩到后头,才说:“煜棠,我记得你的厂子,曾经拓展竹木家具未果,反而遭到同行排挤,如果继续维持经营竹木家具,整个陈氏家具厂都要被拖垮。当时你是做的什么选择?”
“我……”陈煜棠看着他,嘴唇难以自抑地哆嗦,他说话时无法分神去看她,脸上的神色却极为温和平静。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保持平静,眼角却流下泪来,“我放弃了竹木。”
“是啊,弃卒保车总比全军覆没要好。”车子驶入更加狭窄的小巷子,他骤然停下车,飞快开门下去,忽而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似如两人的初见,“煜棠,我等你来救我。”
后头的隐隐有汽车的声音传来。陈煜棠抬手去拉车门,手上竟然没有一点力气,她定了定神,用力将车门拉开,同时握紧了手枪。
她飞快下了车,不敢看傅嘉年,往小巷深处跑去。
这条小巷寂静深邃,每一家仿佛都是相同的模样——紧闭的大门,昏暗的色调。她心急如焚,不晓得怎样才能最快找到联络张东宁的方式;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她亦不敢停下脚步,在某一户人家敲门、逗留。
背后跟随的那人大喝一声:“站住!”紧跟着是拉下枪栓的声音,那人朝天放了一枪,后头远远有人喊:“她和傅嘉年是一伙的,别让她跑了,直接杀掉!”
忽然间,她的头发被人拉扯住,剧痛传来,她在猝不及防间摔倒在地。那人慢慢走过来,步步紧逼,狞笑道:“这样的小美人儿,我才舍不得杀呢。”
他面色黝黑,鼻头上挂着刚刚追逐流出的汗滴,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黄牙,玩味地蹲在她面前,像是看着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最后的挣扎。她惊恐地看着对方一点点靠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傅嘉年现在情况不明,她不能死也不能被抓住。
“砰”的一声枪响,陈煜棠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见着眼前的人胸前绽开血花,甚至有几滴细小的血点溅到了她的手背和脸颊上。
她手中的枪是滚烫的,不晓得是枪药燃烧的热度,还是她长久捂在掌心的结果。
她顾不上害怕,飞快折进巷子分出的一条小胡同。她一进去便后悔了——胡同里只有几户人家,并不长,末尾是一扇黑木门,微微地敞开着。
此时已经不能回头了,她索性跑进门里。
在给黑木门落拴的时候,胡同口传来嘈杂声。她心中一紧,下意识顺着门缝朝外头看,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原来这屋子的主人就在院子里。她往下看去,只见到那只胳膊很白,但从力气看来,屋主大概是个男人。
陈煜棠微微发抖,十分害怕,下意识去拉枪栓。那人反应十分敏锐,当即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将手枪夺了下来。
她还欲反抗,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原来是你。那些人是要追你吧?不要出声。”
她僵住,微微偏过头,看见唐明轩在夕阳之下的一抹侧颜。
他脸上仍然带了浓浓的书卷气,眼里合着浅淡的笑容,朝她投过来。她和以前一样,根本看不透这目光里的含义。她一直在拜托旁人帮忙寻找唐明轩,可万万没想到她和他会在这种情形下相逢。
她本能认为唐明轩和这伙人是一起的,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给她一点点曙光,最后在她以为化险为夷的时候,却是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
但假如她没有朝那个人开枪,又或者没有跑进这道死胡同,他的计谋又如何施展?
她在迟疑间,咽下了所有的冤屈和愤恨,平静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松开手。
门外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大约意思是他们摸不准她的去向,再加上同伙中了枪伤,生命垂危,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现在只得撤离。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煜棠才觉得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看向唐明轩,恳求道:“你家里有电话机吗?可不可以借我用?”
唐明轩正在垂头把玩着她落在他手里的枪,忽而抬头,茶色的眸中神光淡淡。就在她做好被拒绝的打算,预备开门离开,去旁处借电话机时,他才开口:“就在客厅的柜子上,请便。”
陈煜棠当即穿过院子,朝着正门走去,她经过这一场生死逃亡,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轻飘飘的,不由自己,但见着电话机,她却似荒漠中的旅人遇见了绿洲,一把将话筒抓起,飞快地拨动了上面的转盘。
傅嘉年留给她的号码,她今天早上才拨过,现在还记得清楚。
电话里头一直是忙音,她等了好些时候,一直没有人接。她只好挂断了,再次拨过去。
张东宁正在楼下送客人出去,有同事跑过来,低声告诉他:“张秘书,有位陈煜棠陈小姐打电话找您,说是有要紧事。”
张东宁看了眼天色,略微琢磨了一下,估计是陈煜棠打电话过来,告诉他傅嘉年要晚些回来,叫他帮忙周旋之类的事情。眼看着傅渭川就要回来,他要如何帮傅嘉年周旋?他心中叫苦不迭,面上仍然平静地点头,继续和客人寒暄,等再回去办公室,给陈煜棠府上回过去电话,接的人却是李妈,告诉他陈煜棠和傅嘉年一直不曾回来过。
张东宁心底一寒,忽而想见:若是傅嘉年要晚归,应该是亲自打电话给他才是,怎么会委托陈煜棠打来?
他当即站起身,刚一出门,便在办公室门口遇见了傅渭川。
傅渭川脸色阴沉:“傅嘉年在哪里?为什么他没有亲自陪同客人?”
张东宁头皮发麻,尚不明白陈煜棠这通电话的因由,心里隐隐不安,只得扯谎:“督军,傅参谋说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委托我帮忙照看客人。我现在马上去医院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