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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嘉年刚只调养了一日,便有南方来的重要客人受了傅渭川的邀请过来,傅嘉年只得拖着伤也去陪同。那客人赠给傅渭川的礼物里,有一件说是南方手艺精湛的匠人制作的摆件。傅渭川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客人走后,只打开看了一眼,见着傅嘉年一脸无精打采,便随手送给了他。
傅嘉年伤口疼得紧,拿着锦盒出了傅渭川的办公室,就往回走,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李义昌正带人在楼梯口寻找什么。
傅嘉年无心和他周旋,只站直身,喊了声“李统治”,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李义昌却笑眯眯地看着他,踱步过来:“嘉年,我正要跟督军请罪去呢。他怎么样,心情可好?”
他一脸的轻松,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挨罚,反倒是要去邀功似的。
傅嘉年不动声色问道:“您这可就多虑了,我自打记事来,就没见着我爸罚过您。”
李义昌呵呵一笑,一双小眼睛来回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落在了傅嘉年的脸上:“你说该死不该死,前天夜里,几个岗哨睡迷糊了,不小心空放了一枪,结果呢?弹头两三天了还没找到!这东西非金非银,又不会被人捡走,真是奇怪。”
“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您找它做什么?”傅嘉年看了他一眼,做出了然的神色,“莫不是那晚带队的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荥军里自然也有过几桩这样的先例,若是有人做了得罪上头的事情,却一时在那件事上抓不到他的把柄,便找了旁的事情硬给他加罪。
李义昌听得出他的意思,笑容僵了僵:“带队的是魏师长,老好人一个,能跟谁不对付?”
傅嘉年恍然点头,嘴角透出一抹笑容:“那子弹去了哪里,李统治恐怕心里已经有了掂量?”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等李统治的回答,在对方欲言又止的时候,他又开口打断对方的思绪,“那枚弹头估计真的被人拿走了,不过么,李统治多找找,把事情往大了闹。没准他一个心慌,趁着晚上偷偷把子弹扔回这里也说不定。这几天,李统治只管在这里守株待兔就是了。”
李义昌慢腾腾地审视了他一番,忽然笑了起来:“我只不过是好奇而已,你说得对,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的!”
傅嘉年点头,同他辞别,便顺着楼梯往下走去,他忽然又喊了一声,意味深长问道:“你的胳膊还好吧?我看你姿势有点别扭。”
“只要没破相,都好得很。”傅嘉年咧嘴一笑,加快了脚步。
回到房间,傅嘉年只觉得无所事事。昨天还有陈煜棠在这里陪他,今天却连张东宁都出去办事了。他将盒子搁在茶几上,打开看了一眼。
入目是一枚手掌大小的圆球,嵌在黑丝绒垫子里。圆球表面上是润泽的光芒,上头做了繁复的镂刻,傅嘉年伸手摸了摸,应该是象牙做的牙雕。牙雕圆球旁边,嵌了一根同样用象牙磨出来的细长圆棒,却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他一直想让陈煜棠用那块废料雕刻的,就是类似的镂空圆球,便将圆球拿起,预备好好观察一番。不曾想,他才刚把圆球往外拿了拿里面便传来清脆的声响。
他有些诧异,再次看去,之间里面出现了旁的东西,竟然牙雕圆球内,还套了小一些的圆球,刚刚圆球的孔对在一起,他看得也不仔细,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镂空牙雕罢了。
他登时明白过来圆棒的作用,将圆棒也取了下来,顺着牙雕球镂空的眼伸进去,将套嵌在里面的第二个圆球也拨动过去,发觉第二个球里,竟然还套着第三个圆球……他细细数下来,里面次第套嵌的牙雕球,竟然有四个之多。
他被这样巧夺天工的东西震慑住,缓缓回过神,露出笑容,当即站起身,就叫人去喊张东宁。
张东宁被人催促着过来一趟,他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手上的活都来不及交代一声,便急着赶回来,却听傅嘉年神采奕奕地要他载自己去陈煜棠那里,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怔了一下,才说:“你不好奔波,不妨叫陈小姐过来一趟?”
“也好。”傅嘉年连连点头。
张东宁犹豫着,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傅嘉年急急叮嘱道:“你记得让她把那块圆形的废料也带回来。”
张东宁脸上憋得通红,终于说:“我总觉得你不如从前冷静睿智。上学的时候,你再不愿意,也还是一心扑在正道上,现在怎么……玩物丧志!”
傅嘉年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却低下头,不肯和他对视。傅嘉年笑了一声,指了指牙雕球:“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
张东宁不搭话,他脸上神色淡淡,也不为难他,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示意张东宁坐下说话。
张东宁知道他的为人,也不和他客气,当即坐了下来。
“我当年肯放弃幻术去德国留学,并不是代表我承认这是邪道。这是我傅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割舍?爸不喜欢它、抵触它,是因为……”
他要说的事情,在荥军上下都是很大的忌讳,张东宁听到这里,只觉心惊,急忙开口,想打断他的话:“你听从大帅的指示,做了这样的决定并没有错。”
“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不许人提呢?”傅嘉年一笑,眼睛微微弯起,里面是星星点点的光芒,神情中更多的却是坦荡,“爸那会儿跟着的是冀州张大帅,行军的时候,十分无聊,空闲的时候,爸就变魔术给他们看。本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外头却非要说,爸是靠了这些哗众取宠的小玩意儿,才得到了张大帅的青睐。”
他顿住话,冷哼一声:“冀州会把戏的人多了去了,为何他到了冀州,还能升迁?如果他没有本事,魔术变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张东宁叹息了一声:“道理是这样,可三人成虎,冀军里头又有人嫉妒之下胡乱说道,可不就越穿越离谱了?”他稍稍压低了声音,“再加上大帅他后来离开冀州,从张大帅那边独了出去,才落下了话柄。”
“我们原本就是荥州人,张大帅当初要他打下荥州就罢了,还要毁城,他怎么下得去手?自古成大事的,谁不是有功有过?”傅嘉年眼里流露出浅浅的失望来,“不过,这些事情终究还是对他有些影响的,他才下了严令,不许我变魔术。”
张东宁见着他落寞的样子,不知要不要出言安慰,他却一挥手:“辛苦你了,去接陈煜棠吧。”
陈煜棠过来时,傅嘉年正伏在案上,竟然已经睡着了。
小间的窗户没有关好,一丝丝暖风便顺着缝隙吹进来。外头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淡紫色的桐花散发着阵阵甜腻的味道。
她知道他有伤在身,不忍心叫醒他,在他身旁站了会儿,又看着他衣衫单薄,便走进他卧室,拿过一块薄薄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明明小心翼翼,这样细微的动作却还是将他吵醒了。他几乎一睁开眼,眼里便全是清明,因为离得太近,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瞳仁里,映出了自己的一方剪影。
她笑了笑:“要是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他直起脊背,缓缓舒了个懒身:“不睡了。”又解释,“昨天夜里不小心压着了伤口,便疼得厉害,辗转了好些时候都睡不着。”
她张了张口,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隔着轻薄的衬衫,能摸到绷带的痕迹,她不敢用力,只摸到了那里,便收回手去。
她那双眸子里盈盈婉转,似有袅袅的烟气腾出来,半遮挡在黑白分明的地界,多了许多柔媚。她满眼的,都是疼惜和愧疚,仿佛那天晚上打了他一枪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似的。
“今天已经好了,一点儿也不疼。”傅嘉年见了,禁不住笑出声,拉她坐在沙发上,也不开口,只是笑着望着她。她禁不住,推了他一把:“有什么好笑的?”
说着,两滴圆滚滚的眼泪便随着她睫毛的扇动卷了下来,滑在脸颊上。
他叹息一声,将那两滴眼泪抹去,不忍心多看,将桌上的盒子拿起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正说着,他将盒子打开,取出牙雕球递给陈煜棠。
陈煜棠接过牙雕球看了几眼,忽然怔了怔,朝着镂空的眼里看去,显然也发现了这牙雕球的玄妙之处。
“这东西我仿佛听我爷爷提起过,叫……”
傅嘉年将盒盖一拢,露出了锦盒边角上的绣花小字:“鬼工球”。
“对,就是这个名字,当真是鬼斧神工。”她见了笑起来,颇为明艳动人。意识到傅嘉年殷切的目光,她才缓缓收了笑容,有些讶异:“你不会是想让我雕这个来参赛吧?”
“有什么不可的?”傅嘉年一脸坦荡。
“我连宝珠都不敢模仿,你却叫我来模仿复杂千万倍的东西……”
“煜棠,”他开口打断了她,“你不是说过,不管我有没有旁的法子,你都要试一试么?”
她默然良久,终于点下头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