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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谁,第五艺呗。”傅嘉年一扬袖子,亮出了腕上价值不菲的机械手表,手指顺着指针转了一圈儿,“现在比较流行的,就是顺时针计数法,如果把许绘的那幅‘五福捧寿’比作表盘,就是从最上端开始计数,顺时针依次往下数,而左手最上的那只,可不就是第五个?”
许绘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陈煜棠则面露不安。
“这小子本事很全啊。不知道贺冰瑞那边怎么样,”他正说着,冷不丁来了句唱腔,“‘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对着炉子应战呢?”
他唱的是《牡丹亭》里的一句戏文,因为贺冰瑞是制香世家的传人,以此调侃。
“我倒不觉得。”许绘似乎对贺冰瑞的制香技艺很放心,“我不信有人能比她做出来的香丸更地道。”
傅嘉年“嘿”了一声,显然并不认同,上前一展臂,搭在许绘肩膀上:“要不,咱们一起去她那个什么香道馆看看?”
许绘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去。我的画刚画了一半,还要继续画呢,傅大少,不奉陪了。”
傅嘉年朝陈煜棠使了个眼色,陈煜棠这才醒悟过来:他原本就不打算带着许绘过去。
两个人在弄堂口上了车,陈煜棠忍不住问道:“你们四家不是……”见着傅嘉年瞥了她一眼,又改口,“咱们四家不是成立了个‘四艺堂’吗?怎么看你的样子,不想带他?”
傅嘉年又将墨镜戴上:“你一个做生意的,难道不兴‘留一手’?”
“留一手?”陈煜棠一时没有想明白,跟着重复了一句。
“四家的技艺,放在旧社会,那可就是各自的饭碗,会轻易给人吗?”傅嘉年卖了个关子,才又接着说,“当初我爷爷他们成立四艺堂,就是因为各家的技艺难以糊口,所以凑做一堆,扬长避短。”
陈煜棠点头:“这意思我懂,放在商场上,差不多是商业串联。”
“聪明。”
“我们四家擅长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这个四艺堂有什么意义?”
“这你可就说错了,就拿你家那块盘龙吐珠来说,”傅嘉年扳起手指,“那块黄杨木料是贺家相的、题材是我傅家定的、稿子是许家画的,最后是你陈家着手雕的。缺了任何一家,你们那盘龙吐珠,都不会这么完美。”
陈煜棠本想反驳他,可细细一想,一根心弦被无声拨动:她按着爷爷留下的手稿,雕刻了这么多作品,始终没有多大的进步,难道原因在这里?
傅嘉年打断了她的思绪:“到了,就是这里了。”
陈煜棠还没抬起眼皮,就闻见一股淡淡的香味越过车窗,飘了进来。
眼前的门脸在荥州最热闹的北平街,打扮得却很低调,没有什么牌匾之类的东西,门敞着,挂了一道青蓝色的布帘,上面用纯白的线绣了一个大大的香字,并着几道云纹,有点出尘的感觉。
傅嘉年摇下车窗,胳膊肘抵着车门,朝那香道馆看去:“听说荥州城里,闲得没事的大户家眷,都喜欢过来听贺冰瑞上香道课,再买点什么檀木冰片之类的东西回家磨粉制香,把四处弄得乌烟瘴气。我们就在这先等她们下课吧。”
难怪许绘不想过来,就凭他那守旧的思想,见到这么多女人来上香道课,估计又要浑身不自在。
陈煜棠有些无奈:“大上午的,你怎么能在人家门前这么诋毁人家?”
傅嘉年不答话,继续懒懒看着香道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里面陆陆续续有打扮时髦、高雅的女人走了出来,大概是下课了。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披着白貂皮披肩的年轻女人,不过是三十上下的年纪,却打扮得过于贵气,因而横生出一股老气来,看样子像是大户人家的姨太太。
她一眼看见坐在车里的傅嘉年,连忙堆了一脸的笑容,想迎过来。傅嘉年却好像不太高兴,皱了皱眉,别过头,又将车窗摇了上去。
陈煜棠没兴趣过问他的事,不过也是等那个女人走后,才下了车,禁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绣了“香”的布帘子。
在闹市之中设了一个这么雅致的香道馆,不知道主人是个怎样的女子?
陈煜棠禁不住对这位有几丝神秘气息的贺冰瑞产生了兴趣。
这时,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走进汽车,礼貌问道:“请问是傅嘉年先生吗?”
傅嘉年似乎不太想搭话,只点点头。
女学生笑了笑:“我是贺老师的助教小兰,贺老师知道傅先生要过来,让我在这里等傅先生。”
“我看你年纪不大,就当了助教?”傅嘉年开门下车,弓起手指,敲了敲脑门,“嘶,有个流行的词,叫什么来着?哦,勤工俭学!”
“是,我还没有毕业,来给贺老师帮忙。”
见对方点头认同,傅嘉年更是得意,一扬手,变出一朵玫瑰。
“不错不错,值得鼓励。”玫瑰将要递出去,他指尖一转,玫瑰便不晓得被他弄去了何处,“抱歉,弄错了。”
他将空空手掌朝上,颠了两下,五彩缤纷的糖果便从他掌心冒出,越冒越多,变成了一大捧。
小兰被他的举动逗乐,伸出双手接过糖果,再不拘谨,开始介绍起贺冰瑞的事来,显然对这位贺老师很是崇拜。
陈煜棠扫了傅嘉年一眼,这家伙果然本事,一张嘴、一抬手,就能跟旁人混个假熟。
走近了,陈煜棠才留意到,香道馆门前挂着一只鸟笼子,里面喂了一对儿红嘴相思雀,时不时轻灵地上蹿下跳、叫上两声,很是招人喜欢。
傅嘉年和小兰一边走进香道馆,一边攀谈。一切有傅嘉年打点,陈煜棠懒于多费口舌,只静静倾听。
从小兰口中,陈煜棠大致晓得了,贺冰瑞是个温文端庄的人,她挑选料子的技巧很厉害,基本上过她手的料子,都极为稳妥,鲜少出现差错。
难怪贺家能在四艺堂有一席之地,连向来守旧的许绘也要请贺冰瑞来帮忙,心甘情愿地肯定她的本事。
陈煜棠素来敬重这样自立自强的女子,还未见面,就对贺冰瑞又生出三分好感来。
三人穿过略微有些嫌窄的通道,拐入一间内室。
那里香气更加馥郁,却是典雅,不似国外流入的廉价香水那般刺鼻。
小兰敲了敲门:“贺老师,傅先生来了。”
门很利落地开了,开门的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子,大概二十出头,比陈煜棠稍微大一点的样子。她穿着时下流行的改良旗袍,凸显身材玲珑有致。旗袍下摆开叉处,绣着一只仙鹤,长颈望天,十分灵动。
“好久不见,嘉年。”贺冰瑞说话声音很轻,主动和傅嘉年握手,没有多余的寒暄。
傅嘉年简单介绍了双方,贺冰瑞又和陈煜棠也握了握手。
“你这旗袍,就是许绘帮你打底稿,请人来绣的那个吧?”傅嘉年做出一副刚刚才留意到的样子。
贺冰瑞笑着敛了下巴:“是的,他总是这样。帮他选块料子而已,没必要这么客气。”
“哎,咱们四家都是一块儿的,你跟他用不着不好意思,”傅嘉年摆手,“照我说,这报酬轻了!”
两人又笑言几句,贺冰瑞将他们请到教室里。
香道馆的布置不像寻常教室,没有黑板,讲台后,是很大的木柜子。柜子上有一个个小小的抽屉,每一个都落着一个铜扣,以便开关。很像是中药铺子的药柜。
这柜子里,八成放的都是各色香料吧。
讲台下面,古朴的桌子排列得很是整齐。这桌子比学堂的宽敞些,每一张上面,都放了香炉和一排用具,香夹、香箸、香铲、香匙、香帚等等一应俱全。
小兰正拿着铜托盘,挨个桌子清理上面散落的香灰和木屑,并将用具摆放整齐。
傅嘉年落座,环视了一圈,赞叹道:“我就喜欢来你这块地儿,到处都是香喷喷的。”
陈煜棠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偷笑了声。他说这话,其实是很讨主人家嫌的。香道博大精深,讲究甚多,被他这个“香喷喷”说的,一下子就跌落云端,全无韵味了。
不过结合他之前在香道馆门前的诽谤,他倒是个心口一致的人。
贺冰瑞并没有在意,也坐了下来,仍然是温温懦懦的语调:“嘉年,你之前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呢?”
“你看报吗?我的魔术被人破解,招牌被砸;”傅嘉年收起惯于玩笑的性子,正色,“煜棠她爷爷雕的盘龙吐珠,被人模仿挑衅;许绘参展的花灯也被人恶意篡改。那个人叫‘第五艺’,一看就是冲着四艺堂来的,咱们四家这回是受到挑战啦。”
贺冰瑞静了静,才露出诧异的神色:“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傅嘉年迭起腿,随手摸起手边课桌上的一只香夹,颠来倒去地摆弄盘子里的香灰和没烧尽的香碳,“那小子估计是得了失心疯,想出名,捡了我们这样的软柿子捏。”
“就你也算是软柿子?”贺冰瑞原本是个娴静的模样,俏皮一笑,也别有风味,“荥州治下,有谁敢……”
傅嘉年放下香夹,发出嗒的一声,漫不经心般的打断了她的话:“咱们私底下胡乱吹捧两句就是了,当着煜棠的面,也不怕她当了真?”
贺冰瑞连声称是,没有再说旁的话。
陈煜棠望着贺冰瑞:“贺小姐这阵子难道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贺冰瑞也在回望着她,一双眸子春水似的,盈盈婉转。她轻轻笑道:“陈小姐也见着了,我成日里在这教课,报纸都没有看,都快和社会脱节了,哪里能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傅嘉年分析道:“许绘的事情是两个月之前,我的事是上个月的,煜棠的宝珠是昨天发现的。估计快轮到你了。”
贺冰瑞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是固执己见,柔柔弱弱地反驳道:“香道馆里来往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太太小姐们,怎么会有事发生?”
傅嘉年见和她不肯相信,也不再多费口舌,只说:“万一遇到什么怪事,叫那谁给我带个口信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