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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有怒火烧 心,景渊正打算把那女人一把拖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三个女人围着方桌而坐,十六姬很淡定地说了声“胡”然后推牌算翻,左手边的黄衣女子哀嚎一声,恨恨不已地说:
“死阿一,不是让你 弃胡了么?你干嘛还等?这下好了,点炮了不是?!”
阿一无奈道 :“不是早跟你说了嘛,我不怎么会打马吊。”
景渊满腔的怒火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当头一盆冰水淋下,身子僵直在阿一身后,脸色瞬间变了几变。十六姬和环儿一见景渊他们马上离座行礼,阿一傻愣愣的后知后觉,起身要行礼时对上景渊薄怒的视线,才恍然想起自己早上答应了景渊午膳时要回品雪轩的。
打马吊?景渊望着那一桌狼藉,然后扫了十六姬一眼,十六姬面无表情地说:
“正如侯爷所见,我们姐妹三人,正在打马吊,三缺一,不知王爷是不是有兴趣垫脚?”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他盯了阿一一眼,阿一像被蜜蜂蜇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想起早上他孩子撒娇般的那一句“我饿了”,居然有些愧疚,正想低声开口说话时,听得景渊又说:
“十六姬,陪本侯用膳。”
看着十六姬和景渊相携而去的身影,阿一怔在原地不懂反应。环儿则是傻了眼似的看着那桌马吊,嚷嚷道:
“那怎么办?不是说好了打十六圈好让我把你欠我的银子还回来吗?现在这算什么事!”
“当初不是把我的玉佩抵押给你了么?”阿一心绪全无,闷闷的回道。
“还好说,一块破玉佩差些让我没了小命。看侯爷当初发疯似的找人那个劲儿,我就在想啊,要么你就是他心尖尖上的那块肉,要么就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现在看来却是什么都不像。”环儿凑近阿一,皱着眉看着她的葱绿半臂小袖衣裙,摇摇头说:
“你看你,穿得跟个丫鬟似的,怪不得被十六姬抢了风头去。刚才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双玉人,别人盛传兰陵侯纳姬妾全凭一时之兴,看来你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昨日黄花是什么意思?”阿一瞪大了眼睛问,“黄花菜我听说过。”
环儿抚着胸口表示要吐血了,阿一的肚子叽咕一声,她很有风度地拉着环儿回碧纱橱去用膳。碧纱橱本就是品雪轩的隔间,房间里放了张小小的方桌,晚霞从食盒中取出两碟小菜和白米饭,环儿一见便摇头道:
“想不到,你和我一般待遇。”都是素菜,不见半点油水。
阿一一边吃饭一边问:“你也喜欢吃素吗?”
环儿哀怨道:“谁喜欢吃素呀!也不是没有肉吃……就是想吃的时候不方便,当初在畅春园时也没现在瘦。”
“那你多吃点。”阿一同情地给她夹了满满的一碗菜,“畅春园的饭食有侯府好吗?”
“畅春园的厨子大哥跟我比较熟。”环儿叹了一声,“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这里的厨子我熟,”阿一笑笑说,环儿两眼顿时有精光迸出,道:
“阿一,那今晚我们吃火锅好不好?你只需要到厨房要这些东西……”
日落西山,三松院里环儿厢房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青菜和肉类,环儿高兴地给了阿一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便去摆弄自己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炉子,伺候她的丫鬟早被打发到院门外去看风。
她点火时,阿一连忙转过身去,说是去办点事马上回来就离开了三松院。
她许久没见过黄金蟒了,提了从孙旺那里拿来的肉,到了后院那处饲养黄金蟒的栅栏前果然就看见那条大蛇懒洋洋地蜷着身子不动,阿一蹲下身子喊了它两声,扔出一块肉,黄金蟒睁开眼睛很快地游走到了她身前。一年没见它也没有粗壮多少,还是如成年人的手臂一般,只是身上淡金色的鳞甲更加炫目。
它很温顺地任由阿一抚着它的头,吃完了小木桶里的肉。
“你的主人是不是对你很冷淡?”阿一说:“我就知道,他那样的人啊,高兴的时候就来逗弄你一下,不高兴就懒得理睬不闻不问;”
“人又小气,心又狠,动不动就翻脸……黄金蟒,你千万别把他往心上放,就这样自由自在的活着就好,以后阿一会好好疼你……”
身后有人笑出声来,阿一回头一看,原来是沈默喧。他一掀长衫在脚边一大块麻石上坐下,笑道:
“谁说黄金蟒没人来看的?过去那一年,都是他亲手喂的黄金蟒。”
阿一沉默的在他身边坐下,她知道沈默喧说的“他”是谁。
“他有时候喝得半醉,就跑来喂它,也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说说胡话。”
“那是发酒疯吧。”阿一嘀咕一声。
沈默喧温和一笑,望着她道:“阿一不知情为何物,真不知该替他开心还是要替他烦恼。阿一,过去的那一年,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过得绝对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好。”
阿一抬头望着昏暗的天色,道:“过得不好?大概是以为我死了,有些内疚吧。可是发现我没死后,又故态复萌了。霸道、蛮横,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那是因为你不懂的,他也不懂。”沈默喧道:“你被太多东西遮住了双眼,而他从来不知道如何去让别人懂得他。你不善于剖析,他不善于辩白,仅此而已。”
“我是不懂,”阿一苦笑,“我不懂自己为什么总和他纠缠在一起,如果……”如果自己喜欢的是阿逵或是其他的普通人,恐怕就没这么折磨了吧?
“没有如果,”沈默喧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对她宽慰地笑道:“遇上就是遇上了,到底是劫是缘总有一天水落石出,人,随遇而安就好。”
随遇而安?沈默喧走后,阿一自己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猛地想起环儿还在等自己,于是急急忙忙地赶回三松院。环儿早就把小砂锅放到炉子上了,阿一挑了个看不见炉火的位子坐下,看着环儿很爽利地把调料和食物有条不紊地放进砂锅里盖上盖子。
“环儿,”她慢吞吞地开口问:“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对她好的么?”
“是啊。”环儿还在忙碌地用筷子搅拌着锅里的东西,热气蒸腾。
阿一沉默了一瞬,又问:“有没有人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
“有啊!”环儿毫不见怪地答道,“畅春园里洪妈妈也养着几名小倌,总有些客人是男女通吃的。”
“一心可以二用么?”阿一讶然。
“错。”环儿故作老成地停下筷子,郑重的对她说:“是一身二用。”
“不明白。”阿一摇摇头,环儿往她碗里夹了满满一碗菜和肉,继续说:
“不懂也不奇怪,不是教过你说男人见到喜欢的女人那儿都会像、像……”
“萝卜一样。”阿一接上话尾。
“对,我怎么就忘了呢?如果男人见到男人和女人都会像萝卜一样硬,就说明是可以两用的。”环儿又往阿一碗里添菜,“多吃点,那侯爷长得玉树临风偏生抠门得要命,居然让人吃素,看来洪妈妈说得对,男人的皮相都是靠不住的。”
两用?阿一干笑两声,抓起筷子往嘴里扒菜,都不知道吃了些什么东西进肚子。
两个女人自顾自地吃菜说话,根本没发现厢房门口凝立不动的高瘦身影和一旁垂手而立的景勉,还有那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像筛子一样噤声不语的丫鬟。
该死的女人,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口无遮拦地荼毒小尼姑?!
景渊脸色铁青,昏暗的夜色中看得不够分明,但浑身散发出冰冷摄人的气息。
“环儿,这些都是谁教你的?”阿一好奇的问。
“畅春园里我辛苦攒来的银子都贡献给头牌文卿卿了,她才肯教了我那么一点点。唉,本想着以后都要在园子里接客,所以忍着肉疼花了银子,结果都打了水漂……”
“在青楼不好,那些人都很恶心……”阿一小声说。
景渊的脸色这才缓了点,环儿又说:“那也是。但是在这里太闷了,畅春园的主子把我送给兰陵侯,但是他坏得很,因为你那玉佩差点就把我勒死了。你知道我做了多久的噩梦吗?一连三晚!”
“三晚,”阿一苦笑道:“我做了一年的噩梦,天天晚上梦见自己置身于火海,梦见自己曾那么喜欢着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推开自己,冷漠而从容地看着自己赴死……环儿,你的噩梦不过三晚,很幸运了。”
环儿惊讶得停住了筷子,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阿一,你傻了,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啊!洪妈妈就是这样教育园子里的姑娘的,至理名言啊。对了,那么,你现在还喜欢着那个人吗?”
阿一笑笑,鼻头酸酸的,哑声道:“不敢了。”
景渊转身便走。
大步流星,身影走得很急,颓然而寂寥,惶然欲逃。
景勉拔脚要追,却听得门内环儿道:“阿一,别难过。我们说些开心的,对了,我来教你唱个小调好不好?”
“小调?”
“十八摸。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过!那调调真是有意思极了,我唱一段给你听啊……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 一头青丝如墨染……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边, 二道眉毛弯又弯,好像那月亮少半边……”
环儿绘声绘色还装了男子腔调,阿一不由失笑,当环儿唱到什么“尼姑听见十八摸,睡到半夜无奈何,尔们后生听了去,也会贪花讨老婆”时,厢房门被人用力踢开。景勉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盯着环儿恨不得把她剜成碎片。
“淫词艳曲,再敢哼一句我就把你卖到青楼!”景勉骂道。
环儿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迟迟地回了一句:“又不是摸你,生什么气嘛?”
景勉本来黑沉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拳打在桌子上,某条桌腿不堪重负率先断裂,结果桌子上的炉子砂锅碟子什么的哗啦一声全数倒在地上,炭火四溅,阿一下意识地捂住双眼,手腕一紧就被景勉拖出了厢房一直往品雪轩而去。
屋外一直跪着的丫鬟这时才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帮忙收拾残局,环儿望着景勉远去的身影,喃喃道:
“莫名其妙,不过,大概男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