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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时宫宴膳单、炭火单、酒水单等一一压在付巧言的案头, 还有三日祭祀大臣休息场所安排事宜、御膳房采购米面肉菜事宜、织造局所用器物安排与回收等事宜,杂七杂八全递到了景玉宫。
两位太娘娘整日里就直接用印, 瞧都是不瞧的。
因着荣锦棠讲祭祀时会有楚云彤和顾红缨跟在她身旁,所以她也请了她们二人来宫里帮忙。
不过跟顾红缨所讲一样,楚云彤真的是个妙人。
她面容秀美娟丽, 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一看就是深宅大院教养出来的姑娘。
只她一张口,就显露些许不同来:“宸娘娘, 要看相否。”
付巧言看跟在她身后的顾红缨一直做鬼脸,险些没笑出声来。
“楚昭仪,咱们还是先处理宫事吧?”
然后她就看到楚云彤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到底是楚家费尽心思培养长大的嫡女,这些事都是已很熟练, 不一会儿就把单子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付巧言再去复核就轻松多了。
倒是顾红缨无所事事坐在一边, 一边吃瓜子一边念叨:“反正我也是不会这些的。”
楚云彤瞥了她一眼, 顾红缨立马不敢吃了。
她客气跟付巧言道:“娘娘这里的单子您的姑姑都已经核对过了,没什么太要紧的错处, 只米面粮油这里还要再往下减减数, 年节虽然宴多,也不至于用这么多量。”
楚云彤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仿佛蒙着一层纱。
付巧言冲她笑笑, 道:“楚昭仪不用老叫我娘娘的, 听起来怪别扭, 要不你跟红缨一般,叫我巧言可好?”
顾红缨在边上赶紧搭话:“就是就是!客气什么嘛。”
楚云彤又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这才对付巧言道:“那巧言便也称呼我为云彤吧。”
这年纪的小姑娘,若是脾气相和很容易就能玩到一块去,不一会儿付巧言跟楚云彤就熟悉起来,讲话也没那么生份了。
只是楚云彤不是很爱笑,表情总是淡淡的,但她同人讲话的时候却很认真,从不会叫人觉得她态度冷傲。
顾红缨闲不住,也不耐烦做这些宫事,看了一会儿就自己跑后院去玩了。
等她一走,楚云彤就对付巧言道:“小缨一向活泼,希望她没给你添太多麻烦。”
付巧言听着她们之间的相互称呼总觉得特别亲密,只当她们是总角之交,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笑道:“怎么会,红缨很有趣,人也很好,很能同我玩到一起去。”
楚云彤就说:“她确实人很好。”
她声音异常的温柔,付巧言抬头去看她,就见她嘴角也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回忆起年少时那些珍贵的往事。
景玉宫这几个宫妃们忙着宫里的事,荣锦棠却难得没有心思批折子,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慈宁宫看望母妃。
这个时辰,淑太贵妃在慈宁宫见到他很是惊讶。
“陛下怎么来了?”淑太贵妃迎他进了书房,叫他坐在身边仔细瞧,“可是有什么事?”
荣锦棠道:“就不能是朕惦念母亲,过来看望您。”
淑太贵妃喝了口茶:“年根下皇儿最是忙碌,即使是惦记我这老太婆也是叫巧言过来瞧瞧。”
一听付巧言的名,荣锦棠顿时有些扭捏。
他那表情实在叫淑太贵妃看得很是好笑,她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只好试探问:“跟丫头吵架了?”
“母亲,”荣锦棠哭笑不得,“巧言那性子,不逼急了怎么可能同人争吵。”
那倒是,淑太贵妃实在也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事,又猜:“是王家出了事?”
荣锦棠也摇摇头:“王家现如今老实一些,等年后阁老一换,他们就再热闹不起来了。”
淑太贵妃每问一句他反驳一句,搞到最后淑太贵妃也急了,很轻地拍了他胳膊一下:“臭儿子,快同我说到底什么事,再不说母亲要急死了。”
好久没听她叫自己臭儿子,荣锦棠竟然还觉得挺怀念的。
不过见淑太贵妃真的要生气了,他才支支吾吾开口:“朕想问问母亲,若是……巧言……”
他说得太含糊了,淑太贵妃一句都没听清,她皱眉道:“你说清楚,都当皇帝的人了,扭扭捏捏做什么样子。”
荣锦棠索性豁出去了:“母亲,我发现,我心里头特别喜欢巧言。”
淑太贵妃呆住了。
她脸上浮现出很奇怪的表情,似是想笑,似是惊讶:“你才发现吗?”
最后她这样问出口。
荣锦棠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有些脸红了。
他看都不敢看淑太贵妃,只自己在那说:“不是……原来心里头也觉得她很好的。”
淑太贵妃只觉得心口发疼,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傻儿子处理国事那么雷厉风行,怎么到了感情上就搞不清楚了。
“你喜欢巧言是好事呀,喜欢她就对她好,你是皇帝,想对自己女人好能好出花来,随心便是了。”
荣锦棠摇了摇头,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只是那些话到嘴边,他就是说不出来。
总觉得有些丢人。
他又不说,又坐在那里不肯走,屋里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淑太贵妃还是忍不住了:“你快讲,你再不说母亲要吃清心丸了。”
荣锦棠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咬牙道:“我就……只喜欢她!其他人都不太想碰的,总觉得她们不好。”
淑太贵妃再次惊呆了。
这一回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瞧过太医否?”淑太贵妃难得结巴了。
荣锦棠深吸口气,道:“招来问过,都说身体无碍。若是朕是在不喜如今的宫妃,可以再采选。”
荣锦棠道:“其实朕心里头明白,不是她们不好,是巧言太好了。”
大概人都是这样,因为有了最好的,就不愿意将就。
哪怕在旁人眼中他作为皇帝可以坐拥三宫六院,可在皇帝之前,他首先是个人。
他本就不是个特别重欲的人,加上跟随淑妃长大,他年少时其实对自己未来的王妃是幻想过的。
首先得读书识字,这个是一定要有的,其次最好性格温和中长相甜美,这个差一点点也能接受,最后就是要能跟他聊到一起去。
粗粗一看他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实际上却很难。
尤其是能同他聊到一起去,就连六公主都不行,何况是个陌生人呢?
所以在避暑之前,在付巧言隔三差五的侍寝时,荣锦棠很意外地发现他们两个能聊的特别好。
她博学多才聪明伶俐,性格温柔开朗乐观,至于长相,更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他了。
后来他们一起去避暑,度过了很完美的两个月,再到回来以后日子更是泡在蜜里。
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哪怕国事再忙碌,心里头有个盼头就能叫他一直努力下去。
可直到昨天,他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以他的性格,原本朝臣们很少敢同他说废话,他觉得宫事是他的私事,可在许多人眼里,他始终是皇帝身份大于他个人。
当宗人府和御史台都上书请他务必为荣氏延续着想,诚鉴陛下雨露均沾,以为皇家开枝散叶时,他才发现以前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荣锦棠当时差点没气的撕烂那奏折。
不过御史台的人是一贯会找茬,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难道他不喜欢那些女人,就非得逼着自己硬去临幸吗?
他同巧言在一起那么好,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爱指手画脚呢?
真是……岂有此理。
可生过气,他又有些隐忧,万一孕育皇嗣太辛苦怎么办?万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有皇儿怎么办?万一……巧言同显庆皇后那般离开他怎么办?
一瞬间,莫大的惊慌又笼罩着他。
他苦思冥想,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于是才有了慈宁宫之行。
话匣子一打开,荣锦棠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他把心里的话都讲了,就看到母亲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荣锦棠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母亲?”
淑太贵妃叹了口气。
这孩子兴许还没发现,自己对巧言已经情根深种,这思来想去全是为她一个人操心,就连他自己他都没那么上心过。
作为母亲,她应当为孩子高兴的。他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而整个人恰巧也是他的伴侣,简直没有比这更美满的事了。
可作为淑太贵妃,她心里是有些担忧的。
荣锦棠在这个年纪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压力,所有人看他都是皇帝这个身份,可能除了付巧言,没人能看到他衮服下那个青年人原本的样子。
所以他对她越来越喜欢,简直要疼到心里去。
“宫里头的女人谁不生孩子?我这种命不好的没怀上,如果当时没有你,现在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淑太贵妃叹了口气道。
她没让荣锦棠反驳,继续道:“你担心巧言的身体,怕她不能承受生育之苦,怕她经历不过分娩之痛,可你问没问过她,自己愿意与否?”
荣锦棠有些愣:“这事我们聊过的,她那时以为自己身体不好,自己偷偷着急了许久。”
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安慰她的话,突然觉得现在一个人钻牛角尖的自己特别傻。
“朕明白了,之前是朕想岔了。”
淑太贵妃拍了拍他的手:“显庆皇后那……是个例,你不要以偏概全,若是怕她辛苦,你就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叫她开开心心诞下孩子,这不就结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提前安排,只要事情都安排妥当,就算出了意外,你也能及时补救。”
“道理你其实都懂,就不用母亲细说了。”
只要把她身边人、宫里事都安排好,以太医院的水平,其实真出不了什么大事。
荣锦棠松了口气:“是儿子着相了。”
淑太贵妃道:“你讲你不喜欢别的妃子,那就不要去管那些事。大臣们也只是说说,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使劲还不一定呢,宗室们也不过就是干着急,他们还能进宫来逼你不成?”
“再说,”淑太贵妃笑了笑,目光沉稳又笃定:“高祖皇帝就只有圣武皇后一位后妃,你见史书上敢写他们帝后半句不是?”
“既有先例,为何不能效仿?”淑太贵妃道,“他日你能像高祖皇帝那样文治武功,巧言也一样能名留史册。”
“她好与不好,全看你好与不好。”
历史上多少红颜祸水,不都是因为王朝末路,那些可怜的妃子成了后世人胡乱编写的故事而已。
“就算退一万步说,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子孙缘分,难道别的妃子就能一定生得出来?”淑太贵妃笑道,“你兄弟那么多,荣氏宗室远近百人余,还能选不出继承大统的好苗子?”
荣锦棠叫淑太贵妃一串的话砸晕了,他沉思良久,一双漆黑的眼眸终于又焕出光华。
“我知道了,多谢母亲教导。”他起身,恭恭敬敬向淑太贵妃行了礼。
淑太贵妃站起身来,抱着他顺了顺他僵硬的后背。
身上的担子太重太沉,他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尽全力把所有事都做好。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跟巧言能舒心过下去,就好好过。”
“你们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荣锦棠长舒口气:“儿子,知道了。”
他们这想得倒是很好,只旁人如何想就不好说了。
慈安宫,绯烟殿。
靖太贵妃苏蔓正在偏殿里品茶,茶香氤氲,春意正浓。
她的大姑姑张玫伺候在一边,很是用心给她煮茶。
靖太贵妃突然问:“前回那丫头来,也没讲什么好信。”
张玫就笑:“娘娘且不用急,最近前头乱得很,只等咱们爷那再养精蓄锐,方就能成事了。”
靖太贵妃狠狠掐了一把茶杯,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这一等就是两年,绯烟殿狭小寒酸,真是要住不下去。”
张玫赶紧着给她上了茶点,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她面色。
“爷那也很不容易,如今这位手里握着禁卫和火凤营,实在很难行事。”
靖太贵妃沉吟片刻,道:“过两日再叫那丫头来,进宫两年都没能靠到老八身边去,忒是没用。”
张玫默默退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