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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锦棠看了一会儿, 突然笑了笑:“好极,吩咐各宫准备, 十日后出发。”
这一次楚云彤称病,说要在宫里养病不好出行。因为她不去,碧云宫所有人就都留在了宫里。
两位婕妤都在名单上, 只每宫去的小主就不同了。
这名单他是全然没管的, 只让太后和淑太贵妃操持,过来的结果……也还算满意。
这份随圣驾避暑行宫的名单很快就下发各宫, 不管其他人是如何想,总之付巧言那里很是乱了一通。
圣旨下来之前,尚宫局的新衣就送到了。
付巧言第一次见识到尚宫局的神通广大。
四身秋装里有一身特地给做成了夏装。用的嫩黄芙蓉纱,绣的也是芙蓉花, 很漂亮的一身齐胸襦裙, 以前付巧言是从未穿过的。
来送的还是那小宫人, 笑嘻嘻同她解释:“夏日里还有好多时候要穿, 既选侍给了新布,尚宫局的姑姑就给做主改了一身夏装, 这时候天热, 衣裳总得经常换洗。”
这时候付巧言还不知道要去玉泉行宫的事,也很喜欢这身衣服,听了也没生气,只笑道:“还是姑姑用心, 不知是织造局的哪位姑姑?”
小宫女笑道:“是钟倩钟姑姑。”
付巧言点头, 又去瞧那特地订的衣裳, 料子是她这给的,手艺却是织造局掌衣宫女的。这身衣裳早秋刚好能穿,里面穿薄些的夏布,外面是浅绿的袄裙,领口和袖缘的栀子花蜿蜒而上,显的清爽又婀娜。
手艺最好的要数两条满绣的缠枝莲纹锦带,到时候一左一右垂在腰间,随着行走起伏飘动,应该很美。
“这手艺真的很好,多谢钟姑姑操心。”
小宫女高高兴兴拿着赏赐走了,剩下晴画和晴书开始收拾衣裳。
四身秋装至少要九月才能穿到身上,堆在屋里实在没地方放,只能先放了香囊存在妆箱里。
这样折腾了两天,圣旨来了。
接到圣旨的时候晴书和晴画正在熨衣裳,付巧言则在书房练字。
等传旨的黄门转身去了兰若门前,付巧言才回过神来:“这是……要去玉泉行宫?”
晴画高兴极了,她笑道:“小主可能不知道,我听姑姑说过,以前先帝爷总去那的。那边都是江南园林景致,比咱们宫里头宽敞多了。”
付巧言也笑了,她自幼在上京长大,除随父母去甘泉寺和灵隐寺上香,还真没去过远地。
“那里是不是比咱们这凉快多了?最近实在太热,要不你们晚上在书房将就几日?”
她们这是用不上冰的,索性屋子通透,一直开着窗不算太闷,但还是会热得不想动。晴画和晴书住的小角房只有个小天窗,这个时节简直跟蒸笼一样。
她们这边西侧殿的书房比卧房小一些,好歹是有窗户的。
两个小姑娘更是高兴了:“诺,多谢小主仁善。”
晴画这会儿已经把箱子里所有的衣裳都取出来了,摊在床上收拾:“姑姑说那边有阴阳双玉泉,山脚的是冷泉,夏日里最是凉爽。半山腰上却还有个热泉,那边的宫殿比冷泉那边少一些,冬日里先帝去的少,不过听说也是很舒服的。”
付巧言听着就有些神往,上京的夏日总是酷热,只晚上太阳落山后会凉快些,家家户户就都开窗敞门,在地上泼了凉水再去睡。
宫里头讲究一些,宫殿也密集,就比家中还热些。
付巧言坐在桌边看晴画和晴书仔细挑衣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曾经她也跟她们一样,住在闷热的小屋子里头,每天都忙碌个不停。
现在自己独住一屋,略微热了就有些烦闷,恐怕以后再也不能适应过去那样的生活了。
她正在这胡思乱想,那边晴书突然道:“哎呀,那尚宫局的姑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付巧言回过神来,略思索一番就想明白了。
尚宫局特地给她做了一身夏装,还把她定做的那一身给做得轻便灵巧些,恐怕早知道她要随侍圣驾,得去玉泉山走一趟了。
“尚宫局啊,”付巧言叹了口气,“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
晴画和晴书对视一眼,都笑了。
说是十日后出发,她们现在就要准备衣物用品,比方说小主常用的胭脂水粉、笔墨纸砚。经常看的书和针线锦帕,一样都不能少。
但因为付巧言的品级,恐怕不能带太多东西,这几天晴画愁得都要睡不着觉了。
付巧言倒也不知道这事这样要紧,宽慰她:“回头衣裳少带两身,笔墨也都不用了,就简单带些胭脂、药丸和书,能急用就行。”
她搬到长春宫已经是第二年了,光夏装就十来身,都带去还得了。
晴画一想也是,还有些犹豫,生怕过去那叫别娘娘压了付巧言的风头。
倒是晴书心宽,笑着推她:“就挑那几身新一些的花样别致的,反正咱们小主这张脸跟天仙下凡似的,有些人哪怕穿金戴银绫罗绸缎,那也是也比不上。”
晴画笑着去拧她:“臭丫头,就你会巴结小主。”
付巧言笑着摇了摇头。
忙了两天,晴画跟晴书收拾出一个空着的妆箱,把衣裳头面胭脂书本,零零碎碎的东西装的满满当当,才松了口气。
付巧言提醒她们:“自己的东西也收拾收拾,回头咱们侧殿就锁上,你们两个都同我去。”
晴书眼睛一亮,高兴得脸都红了:“真的?我也能去?”
付巧言点点她:“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样儿呢?说不得我们俩还得靠你吃饱饭。”
晴书使劲点点头:“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主。”
“得,赶紧收拾东西吧你,”晴画笑着帮付巧言换了杯茶,“回头我去跟小张说说,叫他帮忙看着点。”
付巧言嗯了一声,没再说这事。
七月二十八,宫门开。
一队羽林卫策马而出,之后则是三十六人的礼旗卫,他们健步如飞,很快就全部出了正阳门。
走出金水桥,便是长长的朱雀大街。
礼部已经提前两个时辰净街,这会儿整个朱雀大街空无一人,许多百姓都在商铺二楼偷看皇帝仪仗。
这是荣锦棠登基以后第一次以全副仪仗出行,在羽林卫和礼旗卫之后,是这次随侍玉泉行宫的官员,在之后则是宫女和黄门,然后才是荣锦棠的金鸾步辇。
在登基以后由于西北战事和雪灾,他未让另造步辇,这一架是先帝曾用过的。
金鸾步辇左右有车轮各四,前有良驹八匹,左右后方各有车夫九人。步辇上面十分宽敞,有点类似于百姓家里平时用的马车,只规模大得多,里面甚至有里外两间,里间是荣锦棠休息工作的内室,左右有窗,这会儿已经把窗门全部打开,荣锦棠端坐在步辇内认真批改奏折。
在飞舞的仪仗旗里,年轻的君王神情专注,英俊的面庞若隐若现。
朱雀大街商铺二楼,有那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同祖母小声咬耳朵:“皇上真俊哪。”
老太太头发花白,她坐在自家的隔窗边,目光长远:“那是你没见过先帝爷年轻的时候。”
隆庆帝在位四十四年,那不仅仅是史书中短短一行字,而是百姓数十来年的生活。
老太太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突然笑了:“这步辇,还是当年的那一驾,没有变。”
少女正要好奇再去瞧,却发现皇帝仪仗已经过去了,后面的则是淑太贵妃仪仗。
相比皇帝那气势汹汹的阵势,淑太贵妃的仪仗就简单的多,只用十六人抬的金顶朱门步辇,一晃神就不见了。
再之后的,就是现在太初帝的嫔妃们了。
少女死活趴在窗口,一个一个数:“一驾,两驾……一共七驾。”
“就七个人?先帝爷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少女又去问。
老太太喝了口茶,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是叹了口气:“老喽老喽,记不清了,不过太后娘娘当年的金凤步辇可漂亮得很。”
少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祖母祖母,可我刚才没瞧见呀。”
老太太笑笑,点点她的额头:“因为太初帝,还没大婚呐。”
少女的小脸蛋蓦地就红了,她扭捏道:“那什么时候才大婚啊?皇上会立谁当皇后呢?”
老太太又眯着眼睛去看她,板起脸来训斥:“跟你可没关系,老老实实呆着去。”
少女皱着脸跑走了,老祖母又去往下看,偏巧付巧言的车驾路过,她掀起窗帘往外瞧了一眼。
她乘的是最普通的青顶步辇,在一片暗沉沉的颜色里,少女如玉的容颜闪了老太太的眼。
老太太惊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付巧言的车驾就过去了。
“哎呦可了不得,真俊呢,”老太太自言自语,“立谁当皇后哟?说不定就是她呢。”
老太太念叨着离开窗边,又去书桌边对账。
大越女子可经商、科举、做官、从军,甚至无儿的人家可由女儿顶立女户。
老太太年轻丧夫,独自支撑起偌大的家业,可是什么场面都见过的。
她戴着眼镜看了好半天账本,又忍不住去想刚才那惊鸿一瞥。
“当年的太子妃,也是这个样子的。”
四十五年前,她正新寡,守着这间铺面过得昏天暗地。
那一日正是桃花开,满城粉雪飘香,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节。
当年的她无心赏景,一个人在屋子里自怨自艾。
突然外面的喧嚣声吵醒了她,她凑到窗边一看,恰是太子大婚,太子妃红澄澄的仪仗路过朱雀大街。
也是凑巧,太子妃兴许对外面的桃花好奇,偷偷掀开盖头往外面瞧了一眼。
那一眼,老太太至今也难忘。
她的眼神清澈而纯真,透着欢喜和幸福,她那么美,那么好,那么高兴。
那是先帝爷一辈子的挚爱。
老太太眯起眼睛来,她坐在椅子上想,刚刚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