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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将士其中一位名为朱会飞, 是李景喻的先锋将军, 将事情始末巨无事细告知李景喻, 见他一语不发,忙偷瞄他一眼。
可只这一眼, 吓得朱会飞面如菜色。
李景喻面上褪去方才闲适模样, 又恢复了以往“冷面阎王将军”的威严,他浑身上下透着冷厉肃杀之气,居高临下的逼视巧儿,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你在二狗碗里下了什么?”
一旁站着的朱会飞怔住, 船上的百十名将士皆是与李景喻上过沙场,出生入死过,彼此知根知底, 二狗一向老实巴交,生性怯懦,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去猥亵巧儿?
忆及此, 他忙看向巧儿。
巧儿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微缩着肩膀,眼神四处乱飘, 听到李景喻沉怒的声音, 吓得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却一直闭嘴不语。
李景喻环视周遭众将士, 挥手。
甲板上的众将士得令, 一瞬间退个干净。朱会飞临离去时, 大着胆子朝身后投去一眼,就见巧儿膝行数步,跪在李景喻面前,泪流满面的朝李景喻磕头:“求将军救救奴婢。”他心生疑惑,但也不敢再看,忙退了下去。
……
四月末的午后,日头正盛,晒在甲板上,刺目又燥热,而这一方逼仄角落里的呜咽声更显呱噪。
李景喻皱眉后退半步,避开巧儿。
巧儿佝偻着背,肩膀微微塌陷,糊了满脸泪水,颤着音说道,“不是奴婢下毒.毒.杀二狗,是有人要杀了奴婢灭口,往奴婢碗里下了.毒,而刚巧被二狗吃了搀.毒的早饭。”
李景喻神色不变,直视巧儿。
巧儿似是不惧,扬起身子,仰头与李景喻对视,她眼内惧意还未散去,牙齿打颤的朝他解释道。
“在水匪袭击画舫当夜,奴婢听到水匪登船的厮杀声,忙去叫郡主的贴身丫鬟,却发现他们早已被人喂了药,沉睡不起,奴婢心中害怕极了,忙跑出房间通传郡主,可当奴婢路过府兵睡的房间时,竟发现屋中大半府兵也昏迷不醒,奴婢察觉出不对,忙躲在角落处,才避免被水匪杀了。”
原来如此。
护送蒹葭回洛阳的府兵,各个身强力壮,虽不能与行伍出身的将士相比,但也不输勇力,这也是他想不通为何随行蒹葭的府兵碰上水匪,却折损大半的缘故。
李景喻双手背在身后,眸中如同簇了利刃般直射向巧儿,寒声发问:“可发现是谁下的毒?”
巧儿被他眸中冷意惊到,身子哆嗦一下。
“奴婢不知道谁是凶手,也不敢在郡主面前露出破绽,但还是被下.毒之人察觉了,所以......奴才猜测,凶手要杀奴才灭口。”
巧儿说到这,黑眸微微一缩,呼吸急促了几分,咬牙继续道:“奴才不怕死,可郡主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并非知恩不图报的人,奴婢就怕郡主对凶手无所防备,会被凶手所害。”
李景喻面色突变,双眼微眯,逼视她道:“要我如何信你?”
他语含威严,如同泡了汾水中的水般,使她偏体生寒。
巧儿迎着他审视的目光,颤抖着手,摸了好几次,才从衣襟处摸出一小块黑乎乎的物什,双手交给李景喻。
她哑声道:“这是郡主房中香炉里燃的香料,奴婢偷偷拿出来未燃尽的一小块。”
李景喻接过,凑在鼻端一嗅,须臾,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显出痛色,他倏然抬头望向顾蒹葭所居住的屋子,眼眸深处泄.出一丝震惊之色。
若他未猜错,此香料里混有夜绮罗,而夜绮罗是种能致人精神恍惚,甚至失忆的毒.药。他在边关数年,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在与柔然为数不多的交战中,亦见过兵不血刃的毒.杀。故,对这种□□并不陌生。
记得一回,大魏与柔然交战中,阿耶领命迎战柔然铁骑小捷,当天夜里,全军振奋,阿耶为激励士气,以酒水犒赏三军,众将士正值酒酣时,一向与他不睦的将领李武,趁着酒兴,忽然挥剑砍下自己的右臂,鲜血自手臂断处喷薄而出,撒了一地,而李武似是不知疼痛,精神恍惚的朝围拢在他周遭骇住的众将领呵呵傻笑,竟是疯了。
随军军医匆匆赶至,替李武诊断,当场断定李武中了毒,而这毒便是夜绮罗,至于这毒为何出现在军中,还未及查明,后来,随着大魏与柔然两军交战战况惨烈。此事便泯灭与众了。
而他也由此得知,夜绮罗这种毒,虽不致命,但一旦人饮入过量,中毒之人便会变得精神恍惚,失却记忆,甚至精神错乱时,控制不住自己自残。
巧儿见李景喻背在身后的双手倏然紧握,面色骤然紧绷,眸中有一丝怒气翻腾,吓得心中侥幸保命的念头一瞬消弭无踪,面色变得惨白如鬼。
水匪登船那日,她躲在暗处亲眼看到他如同天神降临般,从水匪首领手下救下郡主,不知为何,那一刻,她便断定,这艘船上,唯有眼前之人可以信任,可以解开这团团迷雾。
忆及此,她咬牙,试着最后一博他的信任,强装镇定的说道。
“奴婢所说句句是真的,不敢欺瞒郡王半分,若郡王不信,可亲自去检验此物。”
李景喻似是回过神来,黑眸直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半晌后,才幽幽说道。
“你说的事,本王会暗下查探,若你句句属实,本王自会保你无虞,可若被本王查到,你留在郡主身边居心叵测,那,本王也不会留你。”
他又道:“在此事调查清楚之前,你必须听从我的吩咐。”
他身穿铁叶攒成的铠甲,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带着高居上.位的威严,吐出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是对这毫无头绪的谜团了若指掌。
巧儿吓得噤了声,朝他不住的点头。
*
顾蒹葭回到船舱,不知怎的,一直心神不宁,她摩挲着手中那枚自己路过巧儿身侧时,巧儿往她手中塞的纸团,摊开,上面写着“有人害你”四个字。
此次,随她去并州的府兵,丫鬟等人皆是镇国公府上阿娘信靠之人,若果真如巧儿所说,船上有人想害她,可为何一路上,她一直无恙?或许,是巧儿怕被她撵下船,才故意编织的谎言?
她心头万绪,再抬头,见李嬷嬷端了茶过来,忙将纸团藏在袖中,又命李嬷嬷将窗户打开,搬来小榻,坐在了临窗的小几前,看汾水两侧翠屏如盖的峡谷。
李嬷嬷将茶盏放在小几上,从泥壶中泄.出一盏,递给顾蒹葭,又拿来了御风的披风搭在她身上后,紧挨着她坐下,在她耳畔簌簌叨叨的泄愤。
“姑娘,我看那巧儿生的白净,可没料到她竟是个狐媚子,若今日的事,传到小郡王的军营里,指不定,那些当兵的私下怎么议论姑娘管下人无方。”
“早在巧儿登船时,我就劝姑娘莫要收留她,你看,自她来后,这船上接二连三的死人,果真应了那句话,这贱婢是个不祥之人。”
“姑娘,不如等下个渡口,将巧儿早早放下船为妙。”
顾蒹葭听的心口烦闷,揉了揉眉心,豁然起身,答非所问的说道:“我去看看此事调查如何了?”
此事毕竟涉及一条人命,与其在这猜测,不如帮衬表哥调查事情始末。
李嬷嬷闻言,语含怒意的说道:“那狐媚子还需姑娘.亲自去查看吗?老奴这就去打听。”
她说着,抬脚便要走。
正在此时,忽的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传来,接着,一道英挺伟岸的身躯迈步进到屋中,来人一进来,似是屋中光线亦跟着黯淡一瞬。
正是李景喻,而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巧儿。
顾蒹葭一怔,等回过神来,忙快步迎上去,忐忑的唤他一句:“表哥。”
李景喻双手负在身后,黑眸深处倒影着眼前局促不安的人儿,他剑眉轻皱,轻嗯了一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敞开的窗户外,淡声开口。
“表妹,事情我已查明,是我御下不严,累及表妹婢女险些失了清白,此次过来,就是来给表妹负荆请罪,特将巧儿送过来。”
他面带谦逊,语气缓慢,嗓音里透着成年男子的沙哑,自带股皇族的威严。
她闻言,看了眼面带怯意的巧儿,再转眼,就见李景喻转过头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不知怎的,她心跳快了一拍,为掩饰窘迫,忙垂首,接话道:“表哥言重了。”
她说到这,忽觉不妥,忙补话道:“表哥多年镇守幽州,勤勉自检,治军严谨,被全大魏上下称赞,更怀有仁义之心。蒹葭早心生敬佩,此次,表哥不顾麻烦,救蒹葭与险境安置在船上,本就有诸多不便,此次,发生此事,蒹葭心里更是......更是过意不去。”
船上皆是行伍打仗的将士,常年镇守边关,鲜少见女子,若有的将士一时色心顿起,也难免色令智昏。而若非表哥救她,或许,也不会发生此事。
她话音刚落,再抬首,猝然对上他投来的两道视线。
她隔着桌案,看向李景喻,他两道灼灼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眸色是温柔的,薄唇甚至掀起一抹笑意。
在她与李景喻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她很少见到他笑。
或者是,微乎其微。
眼前这位自少年成名的李景喻,给她的初始印象,便是儒雅俊逸,满身杀戮之气,不好相处。
她甚至有些惧怕他,可幸在他对自己始终有礼相待。
她也乐意维持两人这种既不亲近,又不疏离的相处状态。
可自昨夜后,他殷切的搂抱着她哄慰,甚至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无其事的牵她的手。
饶是她心中再感激他的搭救之恩,此刻,满腹的怒意却再也忍不了了。
她仰头,直视李景喻,一字一顿道:“表哥,我有话与你说。”
李景喻望着她,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顾蒹葭继续道:“表哥对蒹葭回护之情至诚,蒹葭感激不尽,更无以为报,若表哥有什么事是需要蒹葭做的,尽管吩咐蒹葭一声便是,蒹葭绝不含糊,可,若表哥对蒹葭存了别的不好的心思,那表哥就别怪蒹葭失礼了。”
“蒹葭向来口快直言,若有得罪表哥的地方,蒹葭先给表哥说声对不住了。”
顾蒹葭一口气将昨夜压在舌根滚了几番的话,吐了出来,话音一落,似是将累月来,胸腹间积压的郁气一同倾泻.出去,心头一阵畅快。
李景喻似是有些错愕,剑眉微微一扬。
两道灼灼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顾蒹葭挺直背脊,似是较劲般,一眼不眨回望着他,可那双黑眸中分明泄.出惧意,面上却强装镇定自若,微微扬起的那副尖尖的下巴,却露出柔软的弧度。
看起来,如同她小时候般既娇艳,又稚气。
李景喻忍住想笑的冲动,诚恳的道歉:“是润之失仪,唐突了表妹,在此,润之向表妹赔礼了。”
顾蒹葭见他轻抿唇角,语气里满是歉意,不似作伪,一时不知他想什么,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
一连几日,李景喻都未与她亲近,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他也不是多话之人,时常手执一卷书看着,偶尔她犯困,醒来时,身上总多一件男子衣衫,倒叫她有些意外。
他似又变回那个有礼,对她爱护的表哥,正人君子了。
她也不好再拒绝他的好意,便心下默认了此事。
如此,就这般相处几日,她对他慢慢放下心防,不再对他冷脸相待。
这一日,快到洛阳了。
她心头雀跃,望着愈来愈近的城门,从扶灵回乡而归,一路上的担惊受怕似是一下子消弭无踪,只余满心的期盼。
她想念阿娘,阿耶了。
甚至是镇国公府上的一草一木。皆让她兴奋不已。
一想到这,她便坐立难安,频频撩.开窗幔朝外看,恨不得将脖子伸出去,去窥一眼,这条通往城门的路还有多远。
可在这一次,在她数不清多少回探头朝窗外看,又失落而回时,却发生了意外。
她头上插的金镶珠石蝴蝶簪刮住了窗幔上的流苏,流苏上线头密集,如同藤蔓般缠着簪子,她一急,头朝边上扯,却发觉根本无济于事,簪子和流苏纠缠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