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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墨垂首,“老太太,听说城里闹得很凶!原本江南四大才女的绝赛,八人里头挑出四人。谁曾想到,窦国舅的嫡幼女窦华浓带着自称是皇城四大才女的来挑战,将好好的赛事搅了个乱七八糟。”
任他外头闹翻了天,自与她们无干。
铁氏只盼孙女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什么名利权势,且由别人闹去。
铁氏叮嘱道:“铁花,把信收了。”
“老太太不给姑娘。”
“姑娘的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要被她知道,又是一场风波。现下就算天塌了,也自有个高的去顶,与我孙女何干。”铁氏悠悠轻叹一声,“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求俪姐儿健健康康!”
“只求俪姐儿健健康康!”
铁氏为何要说这一句?
她是病了吗,来乡下生活,是为了给她养病,这才是老太太老太爷一直不提回城的原因?
她的身子怎这般不争气?她自己也没觉哪里不妥,除了时有一阵刺心之痛,别无哪里不适。在她今世五岁时就发作过,那时,是她忆起前世的不甘与仇恨,后来慢慢淡了,就再未发作过。这几年一月中,总有那么一两次刺痛,有时是从睡梦里被疼醒的,有时是突然在她想到什么事时被刺痛一扰。
铁嬷嬷接过几封信。
老太太有自己的担心,上回沐子轩说姑娘的病好转了,老太爷老太太很高兴,更觉得远离城里是好的,至少姑娘放松了、快乐了,换一个地儿真的对三姑娘的病有益处。
洛俪以为自己快要忘记前世之恨,“窦华浓”三个字像一个魔咒,回荡耳畔,心头的恨意翻腾。
窦华浓、池宪……
前世的仇人,她们还都好好的活着。
池宪害洛家的男丁,背后的靠山是窦国舅。
窦华浓来江南了,她破坏了江南的四大才女赛事。
她未去寻窦华浓,窦华浓反倒自己送上门。
执墨没有离开,固执地继续禀道:“郑姑娘原是好的,可在皇城四大才女面前,琴棋书画样样都只能排第二。窦华浓留下话,说三日之后再没人胜得过皇城四大才女,江南女学也不必再办,索性全部取缔,还嘲笑江南无才女,留着女学,反徒惹笑话。”
铁氏恼道:“执墨,你下去罢。”
耳不听,心不烦。
江南之地,才女比皆是,谁去应赛都行,唯独不能是她的孙女。
洛俪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转,怎能才劳累。
这种比赛最操心劳力的活,让健康的姑娘们应对。
执墨轻呼一声:“老太太……”
铁氏面容转厉,“城里的事,不许告诉三姑娘,若让她知道,我第一个……”
“三姑娘!”铁嬷嬷一呼,打断了铁氏的话。
风拂起了粉红裙摆,这是今儿三姑娘穿的裙子。
铁氏抓起茶盏,冲着执墨就飞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洛俪一把将执墨给推开,茶盏飞出了厅门,落到了院墙上,传出一阵破碎之音,就似什么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洛俪神色沮丧:“祖母,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今生好多的事她还没有做,怎么就得病了,她不想死,她想看到洛家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更想看着祖父能够寿终正寝。
铁氏心头着慌,这孩子原就心事重,要被她知道了实情,只怕又添一桩心事。她将满腹的怒火都发泄在执墨身上,执墨打了个颤儿,畏缩地后退两步。
洛俪又道:“祖母,让我回城吧,窦氏派的人都欺到家门口了,既然女子有女子的较量,孙女愿意全力应战。”
铁氏心头一阵刺痛,“俪姐儿啊,你就别管外人的事,江南之地多出才女、侠女,自有人出头。”
她这个病歪歪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折腾。
铁氏只盼着世外高人早些现身,好接了洛俪离开这儿。
若孙女去外头过上几年,换了地方,没有这乌七八糟的遭心事,许就能早得康复。
“祖母,世人不知洛子有孙女多才便罢,可他们知道了,如果孙女不去应战,让世人如何看洛家,如何看祖父?我们洛家的人,做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绝不做畏缩之辈。我知祖母不愿告诉我此事,原是为了我好。可是祖母,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树尚活一皮,人当活个天地傲气。孙女求你,你让孙女回城吧……”
洛俪跪在铁氏膝前。
窦华浓是她的仇人,她前世不会畏惧,今生更不会有半分惧意。
她是骄傲的,她宁可骄傲的好,也不愿卑贱的活。
铁氏看着眼泪汪汪的孙女,心头一软,只觉疼痛难耐。
铁嬷嬷指着执墨,追着执墨骂道:“你这混小子,让你胡说八道!别说是你,便是你爹,老娘也打得骂得,你这混小子……”
执墨一瞧惹了祸,调头就往外头跑。
铁嬷嬷直追在后面,随手寻了个大扫帚追过来,执墨躲闪不及,生生受了几扫帚。
铁氏抱着洛俪哭成一团,“你身子不好,不能劳心,这种事可是劳心之事。俪姐儿啊,祖母不管旁人如何说,我只要你好好儿的。”
如果这孙女没了,她只怕也活不成了。
这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女,是她的贴心小棉袄,解语花、开心果,铁氏想到洛俪的病,疼到心坎上。
“祖母,俪儿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俪儿要看祖母长命百岁,还要让祖父看到俪儿成为书法大师。”
院墙外,传来执墨的惨叫声,铁嬷嬷的怒骂声。
素纨原在钓鱼,突地听到一阵鸡飞狗跳,出来瞧看时,却是铁嬷嬷拿着扫帚追着执墨打,执墨哪里斗得过铁嬷嬷,被打得嗷嗷直叫。
洛俪抱着铁氏又是哭又是撒娇,铁氏万般无奈,终究答应带洛俪回城,却又道:“你答应祖母,保重身子要紧。”
“祖母,我到底是什么病?”
“你是……”
“祖母……”这一声娇滴滴的轻唤,铁氏忙道:“你别难过,祖母认识一个世外高人,她有法子治你的心疾。”
“我得的是心疾?”
铁氏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好的瞒着,怎么就说漏嘴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学不来权谋之术。
这丫头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对她娇滴滴的声音受不住,这才诱得她说了实话。
铁氏眼神慌乱,不敢再看她,也怕看见她的眼泪。她的眼睛让自己无法抵抗,就跟有法术似的,总要弄得她一颗心乱七八糟。
“老郎中说了,只要换个环境静养,你的病自然就好了。来了乡下,你的病不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她心口刺痛的病,这不是前世记忆留下的心痛,而是她今生的心疾。这两个月,心口刺痛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她还以为是自己放下了仇恨,别,那样的仇恨,她怎么能放下,她不去窦华浓,窦华浓自己送上门。
“祖母,我们回城,让孙女接受窦氏派的挑战。洛家人不做懦夫,江南女子不是无用之人。”
铁氏化成一声长长地叹息。
她就知道若是瞒不住,她根本抵不住孙女的撒娇求情。
洛瑞是黄昏是回的庄子,一回来就听铁氏说了。
他二话不说令执墨将洛俪唤来。
执墨被铁嬷嬷打得鼻青脸肿,五官变形,若不是声音,连洛瑞都分辩不出来。
铁嬷嬷有多疼洛俪,洛瑞也是知道的。
洛俪还小的时候,虽说是铁氏在带,更多时候却是铁嬷嬷在抱着她、带着她、陪着她。
洛俪静立在洛瑞面前。
洛瑞一脸肃色,“你祖母说你明日一早要回洛府?”
“是。”
“你知不知道你不能操心劳累,在乡下养了几月,方才好转。”
“祖母都说了。”她扬起头来,眸光里难掩孺慕之情,“祖父,难道因为身子不好,能做的许多事都不做?如果是祖父,对欺上家门口的狂徒、恶人可会视若无睹?我是洛家的女儿,是祖父的孙女,顺天府的人都知道孙女的书画好。如果我不出来,让世人如何看洛家,如何看祖父。孙女不是为一己之私而战,而是为了洛家、为江南女子,请祖父恩允,让孙女去做这件事吧。”
洛瑞未动。
这就是他的孙女,和他期许的那些,有着一身傲骨,有情有义。
他该骄傲,可更多的是担心她能不能走下来。
今日在寒山寺,就听住持说了这些事,窦国舅的嫡幼女带的四个女子,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每人虽只会一项本事,所拥有的一技之长都堪称第一。
郑小妹出身扬州郑家,琴技在扬州颇富盛名,可在那位擅长琴艺的女子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郑小妹的棋艺,与人家一比悬殊颇大;就是郑家引为傲的绘画丹青,在其中一女的面前也只能排居第二;书法亦只能居第二。
“祖父,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请同意孙女所请,不要让孙女引以为憾。”
她半跪地上,低垂着头,态度诚恳。
洛瑞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极了铁氏,亦像极了洛康,“你有信心?”
“全力以赴,无愧于心,无憾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