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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身子,往前一扑,跪倒在萝涩身前,双手撑着门板,万不能叫她关了去,恳切道:
“娘……嫂子,都是我的错,你们别不认二奎呐,西戎人真杀来了,我们走,我们快走呀!”
她这一声凄厉,把懵逼的众人打拉回了现实——
“村长,咋办呐,咸祥离咱们苦水乡,只有五里地啊,抢了咸祥,下一个就轮到咱们苦水啦”
村长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气还没喘上一口,迎面又来了这么个噩耗打击,简直是啪啪打脸。
他又羞又恼,狠狠噔着拐杖,嘶哑吼道:
“还愣着干啥,赶紧回家接上老婆孩子,收拾东西跑啊!”
“跑了,我那地咋办,我家有刀有斧头,咱们派人武装起来,得守护家园呐,我给涨工钱,我给钱呐……”
景老头万不肯干,见游说村长不成,他只好东拉一个,西哄一个,可大家忙着逃命,谁也不搭理他。
不过片刻而已,围在萝涩家门前的村民如鸟兽四散,走得一个没剩儿。
萝涩没空搭理金花,扭身回屋,用一块蓝白相见的布,包了七七几件冬日的袄子,拿了两串铜钱,涵洞里的银子一分也没动。
金花在边上看得傻眼,觉得这女人有病,那么大一包银锭不拿,白白放在这里便宜了西戎人不成?
见萝涩迈步去灶房装口粮腊肉条,她偷偷退了几步,伸手从涵洞里捞了一把银子在手心,慌慌忙忙藏到了衣服里。
等萝涩把几个水囊、水罐子装好了清水,满囤媳妇也把家里的马车架来了。
“快些上车,再晚就来不及了”
满囤媳妇从车辕上跳下来,抱着七七先要往车里塞。
金花扶着肚子从屋子里出来,她晃着手,连声喊道:
“我怀着身子哩,让我坐马车吧娘!二奎赶车稳当,娘您叫他赶车,我跟七七一道坐马车,一定好好护着她哩”
她的意思明显,她跟二奎坐马车逃命,勉强捎带一个七七,剩下的人恐得用两条腿躲命了。
满囤媳妇哆嗦着手指,刚想开口骂这个黑心自私的儿媳妇,萝涩已上前一步,把七七唤出了马车:
“七七,下来”
萝涩扬起一抹柔笑,展开怀抱——
七七站在车板上,她扁着小嘴,乌溜溜眼睛里存着惧意,见娘亲在下面,二奎舅舅家的舅妈像一只土拨鼠,拼了命往马车里钻。她不愿跟舅妈呆在一块,她要娘亲跟爹爹!于是哇得一声哭了,奋力往娘亲的怀里跳去。
萝涩一把接住女儿,搂在怀中轻轻晃悠,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七七,你害怕吗?”
“不怕……我是大将军……我不怕坏人!”一边啜泣哽咽,一边挥着自己的小粉拳。
萝涩心中暖暖,轻吻了她的脸蛋,然后看向边上的升子,见他已经背好了行囊包袱,腰间别了一把镰刀砍刀,满目坚定,守护妻儿的事他会拼了性命去做。
“娘,你快上车啊”
二奎套好了马车,听着院外杀喊声越来越嘈哜,他心里乱成了团麻。
满囤媳妇眼底划过一丝犹豫,可最终硬气的拒绝了,道:
“我同升子家一起走,你俩逃命去吧,不必寻我,我自有人收尸!”
“娘!”二奎满目着急,马儿也像察觉到危险临近,不耐烦的打嗤撩蹄,暴躁难安。
“哎哟,别管她了,又不是你亲娘,还是顾好你老婆,和你肚子里的亲儿子吧!”
金花飞开马车帘子,一把揪上了二奎的耳朵根儿,催着他快些架马车,只管自己逃命去。
二奎抛下一句:“阿姐、娘,你们多保重”然后奋力振了振马缰,赶着马车往村口官道方向驶去。
“娘子,咱们也快走吧,我家老头在林子边等我,咱们走小路抄近道快一些”
满囤媳妇眼底湿润,吸了吸鼻子,强忍了住眼泪。
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肉,总有分道扬镳的一日。
萝涩想了想,摇头道:
“肉体凡胎,两条腿哪里奔得过四条腿?不能这么急匆匆逃命去,咱们上山躲一阵子,看看情形再说”
这也是她不愿意和金花争抢马车的原由,马车惹眼,跑不过西戎人胯下的战马,不得成了筛靶子?
好在升子常常进山林打猎,在里头搭了一处草棚,储水放粮,还有紧急的药品,可以勉强有个容身之所,西戎人杀到村子,就像野狼入了羊圈,想来不会再注意山林这边儿,若能暂时隐下躲上几日,等探清了西戎军离开的方向,再定一条逃亡的路子。
几人相互扶持着,一头猛得扎到了村子里逃窜的人流中。
西戎人已经杀到村口了,老远处就能听见他们高亢的狞笑,和叽里咕噜野蛮的西戎语。
男人惨叫声,女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嚎声……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一场血色末日般的屠杀大肆而至,烧杀抢掠,喋血被难,老弱妇孺也无能幸免。
西戎人闯进院子,翻找金银玉器和粮食,奸淫妇女,烧杀男丁,就是女人耳朵上的金耳环,也叫他们一刀割下了耳朵取了走。
如蝗虫扫荡,原先富庶安稳的村子,转眼已成焦土。
萝涩几人逆着奔逃的人流而行,在西边的林子前找到了满囤,五个人踩着泥泞的道儿,奋力往山林上逃去。
半个时辰后,终于在山麓腰子里,寻到了升子搭建的一方茅草棚。
萝涩把七七放在干燥的柴草堆上,拿出水囊和干馍馍混开了给她食,然后用帕子沾水给她擦脸——小脸都是血污和烟熏火燎后的黑灰。
一路上萝涩尽量捂着她的眼睛,不叫她看这一番人间地狱,可小妮子还是吓得浑身战栗,到了这会儿,依旧紧绷着身子,一声哭腔也放不出来。
站在山麓上,登高眺望,可以很清晰看到下头村子里和远处官道上的情形。
村里已是黑烟腾起,一抢而光,那队西戎骑兵大约有百来人,他们浑身鼓鼓,揣满了金银粮米,连战马上也挂满了瓶瓶罐罐,他们已从村口驰出,往官道上追杀去——
面对官道上徒步逃跑的村民,他们用刀挥赶着,玩而不杀,等到手无寸铁的村民跑的精疲力竭,摔倒在地时,他们会大笑着策马,狠狠践踏上去——
听见村民肋骨碎裂,凄厉的惨叫声,他们会格外高兴。
萝涩心中凄凉,无语凝噎,她丝毫没有为自己正确的选择欢呼雀跃,那种沉重的痛楚,无可奈何的无力,让她眼眶酸胀。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因为梁家的守护,他们远离杀戮,却妄想自己身处太平盛世,真正可笑了。
官道上逃窜的人越来越少,西戎人远远见到了一辆飞驰的马车,有人学狼嗷呜叫了声,扬鞭夹马,奋力追赶了上去。
萝涩眼皮一跳,立即回头看去,见满囤媳妇累倒在七七的边上,并没有看到山麓下这一幕,心里稍宽。
她半眯着眼,冷冷看着西戎人用箭,射死了套车的马儿,逼着马车停了下来——
二奎拿着砍刀,护着金花从马车上下来,他拼死挥着刀跟一脸玩味的西戎兵对峙着,叫身后的金花快些跑。
拿命给她挣得了逃跑的时间,西戎兵毛躁得大吼一声,一刀砍翻了二奎,迈过他的“尸体”,向逃走的金花抓去!
金花本可脱逃魔爪,可因为衣服里揣带了不少银锭子,加上身子重,根本跑不快,一路跑,银子一路掉,她还没脑子的去捡回来。
西戎人阴沉着脸,淫笑不已,他一把掐住了金花,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女人不断挣扎,身上的银子不断抖落下来,她的脸被掐成了猪肝色,最后听见喀嚓一声,脖颈叫男人捏断,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或许是那些银子吸引了西戎人的注意力,他美滋滋的在地上、马车里翻拣,忽视了边上苟延残喘,还剩最后一口气的二奎。
一直到傍晚间,日头西落,村里的火势渐消,路上满是伏尸。
西戎人列队,顺着官道而南下,往京城方向奔驰而去。
又等了两个时辰,夜色暗透,萝涩才从山林里猫身而出,第一件事,就是去官道上把二奎的尸体捡回来。
惊喜的是,二奎还有气,可金花已气绝已久,一尸两命。
升子回家了一趟,三年前买的小牛犊已经长大,万幸没有遭了西戎兵的毒手,他给牵了出来,把牛套在了马车上。
把二奎搬进车厢里,萝涩掏出救命止血的粉末,替他包扎伤口。
翠英婶子抱着七七,满囤叔和升子一块并排赶车,牛车虽慢,好在是个脚力,慢悠悠抄小道往凉州城去。
萝涩笃定,西戎兵一定会绕过凉州城,他们杀掠村子,旨在一个快字,若染指城府,一定暴露行踪,惹得梁家军大肆围剿,所以凉州城一定是安全的。
行至凉州城,已是三更时分,城门戒严,绝不放人进城。
除了萝涩之外,许多受伤逃难的难民,围堵在城门外,可城门上的守卫依旧铁石心肠,冷冷宣布道:
“奉监军大人之命,西戎入关,全城戒严,只出不进,不得放任何人进城!”
“凭什么?咱门都是九州的百姓呐,我不信这是梁将军的命令,管什么狗屁监军的屁话,快些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
边上有人气急,跳起来骂了那监军祖宗十八代,大快人心。
可他等到的不是敞开的城门,而是密集的箭矢!
“监军大人有令,乱民视同敌寇,杀无赦!给我乱箭射死!”
一声令下,箭雨从女墙垛口飞射而出——
除了骂人的被万箭穿心,还误伤了许多边上的无辜难民,连萝涩的马车上都噔噔钉了几支箭,吓得睡梦中的七七嚎哭不已。
“走,我们直接南下,去童州!”
萝涩一咬牙,本想在凉州城办置一些干粮食物和药品,现在看来是不成了的。
至于能不能顺利逃到童州,就看这一路上的造化了。